第七百五十三回 枭雄末路
老马岭,匈奴中军洞穴,乍闻噩耗的刘聪吐血颓靡,免不了臣属们的一通鸡飞狗跳不提。悠悠回了半天的神,刘聪这才推开扶住自己的儿子刘骥,强撑着直起身体,不无幻想的质疑那名信使道:“快,平阳城情况究竟如何?你又是如何来的?”
“卑下并非来自平阳,而是来自河东郡的黄河水营,是以不敢妄言平阳详细内情,还请陛下阅览我家将军奏折。”那信使不敢怠慢,忙将背后信筒取出奉上,并颤声禀道,“只是,卑下奉命离营之际,水营汉人听闻太子檄文与平阳之变,却是不满将军拒绝易帜之举,聚众发起哗变,我家将军只怕,只怕已然葬身贼”
原来,这名信使却是来自匈奴设在河东郡的黄河水营,那里的匈奴守将倒是挺忠于刘聪,得到刘粲发去的檄文之后,立即拷问发檄使者,获知了平阳情形,并在第一时间向刘聪派出了这名红旗信使。只是,信使方出水营,营内便开始变乱,信使连忙逃走,却也获知了水营变故。
接过侍卫转呈来的奏折,刘聪却觉眼前一阵发晕,怎么也看不清其上的一个个蝌蚪孰方孰圆,遂将奏折丢给呼延晏道:“还是由呼延爱卿来解军情吧。”
奏折所述内容确与平阳实情大致相当,而在呼延晏将之转述完后,时间过了许久,洞内依旧死寂一片。所有人都用质疑甚至杀人般的目光瞪着那名红旗信使,若非他有着水营印信以及劝降檄文为证,做不得假,只怕就要大刑伺候逼他承认所报皆虚了。
又过了良久,济南王刘骥方用不可置信的口吻,恍恍然打破冷场道:“怎么可能,这大匈将来都是他太子的,他怎可自行作乱,主动投奔华国?”
“什么太子,那逆子哪里还配做我匈汉太子?不过,那厮有几斤几两朕也知晓,平阳叛乱他绝对没胆去做,不消,他定是被靳准挟持,为求活命配合而为罢了。”还是吐过血的刘聪最先淡定,强打起精神,他自信满满道,“哼,无非让那靳准代管平阳两日罢了,只需朕回师城下,取之易如反掌。”
刘聪的天下是他一刀一枪夺来的,他确有这等自信,或为鼓舞众人,他转向呼延晏,不无期待道:“呼延爱卿,适才你平阳城内大杀公卿,给朕仔细道来,都是谁人遇害?他们若想稳定平阳,就不可能将朕的臣子一举清除,哼,朕就不信,有朕亲至,城中还缺内应。”
然而,在刘聪注视之下,呼延晏的脸色却变得苍白,忽的,他跪地泣道:“还请陛下节哀,适才为臣有一条得不甚清楚,其实,其实,靳准为了牢牢掌控城中守军,竟然逼迫所有军将缴纳投名状,亲行刑,斩杀,斩杀了城中除了太子之外的所有刘姓皇族男子,共计七百五十三口!”
“什么?那靳准,靳准为了裹挟城中守军,竟然,竟然屠光了我刘姓皇族?七百余口,他怎么敢,怎么下得出?”刘聪腾地站起,目光惊骇,嘴角抽抽,下一刻,他脸色霎时雪白,抖抖索索的,颤声追问道,“也就是,朕留在平阳的康儿、恒儿等人,也都没了?”
呼延晏没有再行回答,但那颓然闪避的眼神,已经表明了肯定。倒是一干大臣中,已有右卫将军永安王刘安国等数名随军伴驾的匈汉王爷瘫软在地,侧面证明了刘聪此前并未听错。
“朕愧对列祖列宗,对不起康儿恒儿啊!靳准贼子,畜牲,奸佞,人,朕若不能灭你九族,誓不为人!”呆呆盯着呼延晏,直到眼底的最后一点企望消失,刘聪突然厉声咆哮,状如怒狮。只可惜,却是一只垂垂老狮,因为下一刻,他复又吐出大口鲜血,更是直接晕厥了过去,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
正所谓舔犊之情发乎于内,白发送黑发的刘聪,其人虽然暴虐好屠,荒淫无度,杀兄弑弟睡父妻,但那些都可归为外人,他对自家儿子的爱护之情,却是杠杠得有史为证。晋书有载:“(公元三一八年)聪所居螽斯则百堂灾,焚其子会稽王已下二十有一人。聪闻之,自投于床,哀塞气绝,良久乃苏”
两个时辰之后,在随军御医的好一番折腾下,刘聪终于再度苏醒。其实,御医开的药是能让刘聪睡到明晨的,怎奈再好的睡眠,也扛不住头顶不时传来的爆炸声呀。幽幽醒转之后,刘聪方一神思归位,便急声询问身边服侍他的刘骥道:“骥儿,朕昏迷多久了?如今是何时辰?咳咳咳还有,此前信报可有核实?”
“父皇,现在大约亥时三刻,您已晕有两个时辰了。要不,您先再好好歇上一会,别的回头再?”刘骥目光闪躲,可在刘聪瞪眼怒视下,只得点头道,“适才,又有三股信使前来,所报与黄河水军那名信使相类,其中更有一人就是从平阳城逃出的大匈军兵,他们所述的平阳情形皆很雷同,当可确认无误。”
长长的叹息一声,刘聪闭上双目,眼角隐现晶莹,待得良久后他再度睁开双眼,已然老态尽显。示意刘骥将他扶起,刘聪勉力斜靠而坐,继而吩咐道:“骥儿,请外面诸公进来吧。”
刘聪的卧室之外就是山洞内的议事大堂,一干重臣本就正在那里听信,受召后很快便出现在了刘聪榻前。摆止住众臣们的请安劝慰之语,刘聪虽有气无力,却仍威仪淡然道:“诸位爱卿,平阳生乱,我大匈骤如累卵,想来方才这些时间,诸位对后续事宜已有商议,事已至此,但有良策,无需顾虑,直管道来。”
事态危急,众臣也不虚套,长叹口气,匈汉司空马景率先出言道:“陛下,收到平阳招降檄文者,应当远不止黄河水营一方,而在黄河水营与老马岭之间,不乏其他县城与驻军十余处,可来报者迄今却仅区区二三。显然,平阳剧变再加太子檄文,我匈汉后方业已人心浮动,三心二意者绝非少数,我八万大军或成孤军,老马岭已不可守,还当速离。不过,接下是回夺平阳,亦或转战它处,尚须陛下定夺。”
“我等以为,华王必已知晓平阳之变,此前一切照旧,无非是为靳准争取稳定时间,一旦我方有异,对方必会大肆宣扬,是以我等无从隐瞒,军兵家多在平阳,为军心士气,我等须得反攻平阳。”呼延晏跟着解释道,“然我匈汉外无援军立至,本已负隅顽抗,再有平阳之乱,人心已失,即便夺回平阳,此番也难抗华国。若想留下先祖血脉,我等还当尽早跳出并州,远避塞外,故回攻平阳却又徒耗糜多。”
众臣的分析足够中肯,刘聪闭目沉思片刻,遂缓缓睁眼,摇头苦涩道:“如今之势,我匈汉覆灭已无可更改,但我大匈却不可族灭,避走塞外乃唯一选择。平阳所留者,除了叛军便皆老弱,即便夺回,其行动迟缓,也难以带走,更会影响青壮精锐的出逃行程。是以,此地尚余五万骑军,朕欲调出其中屠克本族与死忠附庸的四万精锐,名复生军,作为我大匈的血脉种子,出河套往西漠,今夜便行秘密远走。”
众臣愕然,却听刘聪淡然续道:“此地余下四万步骑军兵,万五步卒坚守老马岭,三日即可。余者便由朕亲率,多打旗幡,大张旗鼓,作势回攻平阳,一为掩护复生军遁匿,一为征讨靳准奸贼,救出城内眷属。至于能否携其逃亡塞外,呵呵,且听天意,大不了我刘聪陪着他们一道去死!”
众臣哪还不知刘聪心思,纷纷跪泣道:“陛下不可!正是多事之秋,陛下乃我等核心倚仗,焉能以身为饵,轻生犯险,但有”
摆打断众人,刘聪面色略红,颇显豪迈之气,慨然道:“军心士气所在,平阳不可不理,唯有朕亲赴险地,才可稳定各路军心。朕虽无能,丧师辱国,丢失先祖社稷,然这点赴死之担当还是有的,否则,他日九泉之下,朕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父皇,子当负其劳,还请父皇率复生军远走,便由儿臣斗胆打上皇驾节钺,前往平阳吧。”济南王刘骥跪地哀哭道。洞中随之哭求一片,怎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
“骥儿有此孝心,朕心甚慰。其实,诸卿也当知晓,朕这身体,已难支撑长途跋涉,便让朕用这副残躯,为我大匈再尽最后一份力吧。”冲刘骥满意的点点头,刘聪复又冷笑道,“当然,我等也不可便宜华国,立即四发圣谕,各地匈军即刻出兵,或前往平阳会师讨逆,或北往河套集结,离开前须得烧光一切府库,清光民间存粮,但有阻挠,格杀勿论!还有,即刻遣使关中,只要魏复愿意出兵,朕愿将三晋之地悉数转让与他!”
扫视众臣一圈,刘聪收起残酷神情,目光复又回到刘骥身上,他面泛慈爱道,“骥儿,朕将复生军交由你统带,现册封你为我匈人大单于,你弟齐王劢为左贤王,燕王鸾为右贤王,咳咳咳朕所余子嗣,已仅你等三人,万望你等兄弟同心,共保我大匈兴盛昌隆”
然而,值此情深感人之际,洞口方向却是传来嘈杂,其中隐隐有着“河套剧变”的语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