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谢去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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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声惊动了院中一人一鹤,兼竹看着紧闭的窗缝,转头同灵鹤对上眼神。

    后者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兼竹伸搂着那只肥美的鹤,柔软的翅羽蹭在他肩窝里,“你主人怎么动不动就炸毛,又没人惹他。”

    灵鹤不吱声,扇着翅膀噗哒噗哒。

    种好了菜苗,兼竹把院子里收拾一下。重翻的土壤很快又被寒气封冻,菜苗上结了层霜。

    他收好后看向那扇毫无动静的窗扉,拍了拍上的土转身回去了。

    翌日,兼竹一进学堂便被许师姐声叫住。

    许师姐愧疚,“昨天仙尊可有责罚你?”

    “怎么会。”兼竹正经道,“仙尊是个好人。”

    “那就好。”许师姐转而关心起菜苗,“找到地方种菜了吗?”

    “找了块风水宝地。”

    “你怎么知道是风水宝地?”

    兼竹揣着袖子,“仙尊住的地方,自然是风水宝地。”

    许师姐,“什么?”

    不等两人继续讨论下去,桧庾真人便从门口跨入,里拿着黄纸朱砂,“都归座了!”

    话题中断,许师姐云里雾里地晃回了自己位置。桧庾真人看众弟子都已入座,开始讲授今日的符阵课。

    画符制阵,“先天符”靠的是一点灵光,“后天符”则仪式繁杂。他们集体修习道符,不必祝诵加持,只学符文绘法。

    在场都是金丹元婴,修习的符法并不精深。兼竹看了一眼,对他而言不过随可成。

    桧庾讲授过后,座中弟子埋头练习。

    兼竹一拿了黄纸,朱砂碾过粗粝的纸页,如腾蛇盘云,在落下最后一笔前,他腕间微顿,刻意留了些缺陷。

    画完一道符,他撑着下巴打发时间。

    桧庾趁这空挡也在研究符阵。先天符不费朱墨,高阶大能可凭空以指绘符,威力更甚黄纸符法。

    他指尖隔空在黄纸上勾画,符纸无风而动,符阵在其上缓缓结成。

    兼竹的目光落在即将成形的道符上,微微凝滞。

    桧庾所绘应当是聚元符一类,然而黄纸上符头居子位、符胆临申位,此刻恰逢辰时三刻天心坐宫,直符太阴阳遁逆行。

    符成,必勾动雷火。

    符脚即成那一瞬,一枚朱砂石破空而去。怵——符胆破,符纸窜起一簇火苗!

    桧庾如临当头棒喝,猛地觉出方才的失误。他冷汗浸出背心,立马用灵力裹住废掉的符纸,青烟“呲呲”消散。

    异况引得众弟子纷纷抬头,“真人?”

    “是我失误了。”桧庾擦去额角的汗珠,不敢想象方才若是符成,雷火落下会发生什么。他缓过神后看向后排,“你懂九星八卦?”

    诧异的目光在学堂内交错,众弟子顺着桧庾的视线转过头。

    兼竹姿态闲散地坐在案后,一搭在膝间,一搁在桌面,恍若无事发生。

    若不是看见他白皙的指节被朱砂石染得一簇簇嫣红,拇指指甲盖边落了一道深红的印子,众人差点就信了。

    桧庾笃定,“我知道刚刚是你出。”

    兼竹在四周或探究或惊艳的视线下捻掉指尖粉末,“没拿稳,砂石硌。”

    大概是有“迷路”在前,桧庾竟然有些习惯了他过于潦草的借口。

    离下课还有大半个时辰,桧庾不再深究,挥挥叫众弟子继续修习符阵。

    一堂课结束。

    兼竹收过桌案,还未起身四周就围上一圈人同他道谢:

    “师弟,刚刚多亏你出。”

    “没想到你符法如此精通,连长老的失误都被你察觉了!”

    “我离长老最近,符法将成时我就有种危感幸好幸好,不然我第一个遭殃。”

    兼竹点头,“举之劳。”

    他举,还真就是举。同窗又跟他聊了几句,这才三两离开。

    兼竹也起身,何师兄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先前好些人对你持观望态度,你也知道那些流言不过今天这事过了,我看大家都对你亲近了很多。”

    “无碍,日久见人心。”兼竹。他来这儿只是为了灾后重建,江殷如何、旁人如何都同他没有太大关系。

    他有点明白怀妄的心态了:与自己无关的事,又怎么会在意。

    两人从学堂一路往前庭走,准备去上第二堂课。

    出了院门,只见桧庾站在道中央,看到兼竹后微顿首。何师兄会意,打过招呼后将场地留给两人。

    兼竹停在桧庾真人跟前,后者神色已恢复往常那般不苟言笑。兼竹道,“长老。”

    桧庾顿了顿,“今日算是我承了你的恩情,日后有需要可来找我”他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兼竹揣度,“这不像你。”

    桧庾怒了,“你怎么跟长老话的!”

    兼竹,“这不像您。”

    “”桧庾的胸口又开始起伏,他摸着心口瞪了前者一眼,“算了,你记住我欠你人情就行。不过我可讲明白,事情一码归一码,这不代表我全然相信你了!”

    他完“哼”地一声转身离开,规整的长老服威严尽展。

    兼竹看他背影消失在道路拐角处,弯唇笑了一下。

    随后他唇角又压下:桧庾长老对人对己都堪称严苛,又是分神期大能,不至于犯今日这样的错误。

    他垂眼默了会儿,头顶阳春里的日光明媚晃眼,穿透枝叶落下绰绰树影。

    铛——远方传来悠长的钟鸣,下堂课就要开始。兼竹抬步,长衫翻动光影摇晃斑驳。

    课业结束,傍晚时兼竹回了苍山。

    他没去自己屋里,先到怀妄庭院探望自己的菜苗。

    屋舍的门窗都关着,也不知道怀妄在不在里面。院中一片星星点点的翠意,灵鹤像个土地主,撑着长腿巡视这片菜地。

    兼竹拎着锹子松土,灵鹤在旁边“咯咯”地瞎扑腾,翅膀啪啪扇风。

    “等雪霖莴长起来了,我就拔来炖汤喝。”兼竹一边敲碎土面上的薄霜,一边同灵鹤描绘美好蓝图,“你放心,我吃菜少不了你喝汤。”

    灵鹤的选择性理解又上线了,激动地把翅膀拍得更响。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兼竹侧头就看见怀妄披着外袍,长发散在身后,面色冷峭地站在门口。

    “你太吵了。”

    兼竹挑眉,他吵吗?他分明是正常话。灵鹤不动了,脑袋埋起来装不存在。

    兼竹抬指指自己,“指桑。”又指向缩起来的灵鹤,“骂槐。”

    怀妄,“”

    眼下菜苗照看得差不多,兼竹收了铁锹准备回去。还没走出院落,少年的传讯石响起。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兼竹没有避着怀妄,直接投映了出来。

    下一刻,少年那张寂寞如雪的脸杵在跟前,“今天有空吗,出来喝酒啊。”

    兼竹有点抵不住少年的热情,“下次吧。”

    “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少年恨铁不成钢,“岁月就是这么被你蹉跎的,你再不来,本少主指不定多久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兼竹想到上次已经回绝过一次,今天似乎也没什么事,便点头应下,“老地方等我。”

    少年瞬间转喜,“那本少主自带酒水等着你!”

    “我这就过来。”

    一旁怀妄眉心蹙起:不但跟人约酒,还如此正大光明,当着他的面就要溜出宗门去。他倒不是起了闲心管人喝酒,只是想起那夜兼竹醉后姿态,只觉荒唐。

    传讯切断,兼竹正要出门就被叫住。怀妄站在几步之外,“你要下山喝酒?”

    兼竹笑笑,“仙尊还管这个。”

    怀妄不为所动,“宗门有规定,门中弟子无事不得私自下山。”

    “你可以和掌门告状。”

    “”

    周围空气冷了几度。兼竹换了个话术,“仙尊要不要一起去?”

    如果无法逃脱,那就拉人入伙。

    怀妄冷睨,“不去。”

    他立在那里,如万年玄冰不染尘嚣。兼竹看了他几秒,忽然缓声开口,“听仙尊在凡尘待过十几载,就丝毫不想念凡尘吗?”

    怀妄淡淡,“都不记得了,何来想念。”

    兼竹心口撞了一下,有些闷疼。他一言不发地回身推开院门,怀妄在他身后出声,“你还去?”

    衣衫翻飞,兼竹头也不回,“仙尊既不念凡尘,也别管我这俗人。”

    日沉云海,天晚逢魔。

    怀妄看着那串消失在远处的脚印出了会儿神。

    鹭栖城酒楼内。

    少年要了个临窗的隔间,仆从都遣在门口,兼竹同他对坐着,雕花窗映着檐枋垂下的红灯笼,在桌面的酒杯中投下九瓣莲。

    酒香醺人,兼竹抬腕抿了一口。少年托着腮看他,“总觉得你今天兴致不高,谁惹你了?”

    “没事。”酒杯放下,兼竹面色如常,“人总会有一些突如其来的忧伤。”

    少年叹了口气,“唉别想了。既然心情不好,刚好借酒消愁!”

    兼竹理智,“我怕醉后失控,从根源上消灭问题。”

    “”少年不明所以,但总觉得很刚很暴力。

    两壶酒见底,已是长街满华灯。窗下夜市繁华,食摊杂耍喧闹声声。

    临远宗门禁将至,兼竹同少年道别。少年问他,“你住哪儿,用不用我派人送你回去?”

    兼竹婉拒,“不必,我住的地方很荒僻。”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隔间门开,夜风穿堂。檐枋下的灯笼火光摇曳,兼竹偏头往外看了一眼,目光微顿。

    繁灯长巷,行人如织,点点星火像是流水在街头河畔两端穿梭。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衣轻装,穿过下方熙攘的人潮。

    兼竹,“”呵呵,嘴上着不要。

    少年走出几步看人没跟上来,“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我先走一步。”

    “什么我靠!”

    在少年的一声惊呼中,青色的身影从窗口纵身跃下。薄纱在月色灯火的交映中翩若鸿羽,直落入人潮。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