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阙贵客
银色的发带随山风轻荡,红玉上刻的“苍”字映着日光。
怀妄难得有些无措,指蜷了蜷将发带递过去。
兼竹没有伸去接,转身走到怀妄跟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两人之间隔得很近,怀妄想退开,里却还抓着那条发带,一时间进退不能。
半晌,兼竹估摸着把人磨得差不多了,抬从怀妄指间勾起发带,反系上。
他垂头间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两侧,黑发间露出一截瓷白的后颈。漂亮的线条没入领口,就这么直接展露在怀妄眼皮子下面。
怀妄没动,兼竹系发带时有几缕扫到了他的襟前,今日清晨下过一场雨,淡淡的新雨清香萦绕在鼻端。
兼竹身上似乎很容易带上别的气味,像是去酒楼听曲喝酒,回来便带了脂粉陈酒的味道;在菜地里捣鼓一阵,起身便带了青叶泥土的气味;他从苍山出去,在别人眼里大概也是带着苍山细雪冷冽的气息。
发带不过三两下就重新系好。
怀妄退开一步,兼竹抬起头半似玩笑道,“仙尊以后可别随便拿人东西。”
“我非有意。”怀妄抿唇。
“喔。”兼竹应得很敷衍,在怀妄恼羞成怒前,他换了个话题,“仙尊要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却又不愿同我分享你知道的消息。”
他轻笑,“空套白狼?”
怀妄默了几秒,“想要交换,得看你带回来的消息有多大价值。”
兼竹呵呵,“仙尊衡量得真是清楚。”
“不然呢。”
跟失忆的人没有感情牌可言,兼竹料想继续对话也是自寻烦恼,他点头应下,“那便依仙尊吧。”
翌日,到了约定的时辰。
兼竹同门中众弟子一道,随着未乙掌门从纹心阁前出发,去往山门外迎接贵客。
何师兄走在他身侧,声道,“听今日来的是天阙宗少宗主薛见晓。”
兼竹打探消息,“来做什么的?”
何师兄笑了,“这哪是我能知道的。”
兼竹点点头,心也是。他又暗自思量着瀛洲来人有什么用意,自己又该如何套到有效的消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前堂朝山门外走,路过闻声堂时,筑基期弟子正在里面听课。
江殷本是艳羡地看着窗外,一晃眼看见兼竹也在其中,差点没坐稳!他压下心头的嫉妒,状似无意地同周围人声嘀咕,“怎么还把身份不明的人带着”
闻声堂中的插曲兼竹并不知晓,他跟着队伍一路出了中门,片刻便至山门外。
天阙宗的人还没到,掌门站在最前方,神色严肃仿佛如临大敌。宗门内最拔尖的弟子全在这里,苍色衣袍迎风猎猎,威严肃穆。
兼竹侧头问何师兄,“那位少宗主是来拆我们家门的?”
何师兄嘴皮子动动,“不是,但天下第一仙宗必须有气势。”
“”
少顷,天际云海翻涌,风过四野,树冠哗啦作响。
豪华至极的金玉舟自远方而来,彩鸟盘绕,孔雀献屏。伴随着清越的铃响,金玉舟停在山门前。
随行之人多达四五十,两名元婴修士弯腰掀开幕帘,舷侧降下碧玉长梯,“少主请——”
兼竹忽然理解了掌门对排面的执着:此等场面之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临远宗在迎亲。
幕帘掀开,一人从长梯上走了下来。
天蚕丝锦,昆瑗佩带,天价玉石在其行走间丁零当啷一阵响,浑身上下金碧辉煌,整个人看着就不像凡间物。
来人抬起脸,逼格十足。
兼竹身躯一震!熟悉的逼格,熟悉的脸,熟悉的少年近在眼前。
他内心滑过一串绵长的省略号接着面无表情地看薛见晓同掌门相互施礼,双方都还在硬凹逼格。后面两只孔雀原地起舞,大彩屏开得跟二人转花扇似的。
何师兄传音入密:师弟,天阙宗少主好耀眼,感觉高攀不起。
兼竹:这一身堪比穿山甲,常人也不敢去攀。
何师兄:
礼毕,掌门带着薛见晓往宗门内走。
众弟子侧身分开一条道,两人昂首阔步地并排向前,逐渐向兼竹的位置逼近。薛见晓正走着,傲然的目光扫过一侧弟子,冷不丁就对上了兼竹难以言喻的眼神。
他,“”
薛见晓心中一惊,一脚踩上繁复的衣摆,“噗通”一声扑倒在地!石阶在昨日便打扫得光滑无垢,他跪地后几乎是平移着滑到了兼竹跟前——
整个场面瞬间凝固。
未乙掌门原地凌乱,众弟子屏气无声,几十道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代入感太强,他们已经开始抓地了。
兼竹在那只黄金穿山甲朝着自己丁零当啷滑跪过来时就有点窒息,现在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眼中有千言万语百般思绪。
片刻,他俯身将人扶起,“不必多礼。”
薛见晓,“”
众人,“”
掌门身侧,洛师兄一口气哽在胸口:好的谨言慎行!不可失礼!!!
虽然有些一言难尽,但薛见晓好歹是重新站起来了。他临场发挥,把住兼竹伸来的那只,“看来你还没忘记我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兼竹,“”不,没有这种奇怪的约定。
众人惊愕一波接着一波:感情两人私交甚笃,还有暗中约定的秘密?
掌门最先回神,几步走来,“弟子兼竹,可是认得薛少主?”
兼竹还没开口,薛见晓便摆摆,“认识认识!”
未乙掌门看了兼竹一眼,招叫他来自己身边,“到这边来吧,同薛少主一道叙叙旧。”
一行人重新上路。薛见晓老乡见老乡,逼格不用装,拉着兼竹一路逼逼,全然地放飞自我。
掌门也终于不用硬撑架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神采奕奕。
他们原路返回,路过闻声堂时,江殷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掌门身侧站着贵客,而兼竹站在贵客身旁,两人熟络地谈笑风生。
他握笔的一抖,墨水撒下几滴:可恶,这人定是会什么妖媚之术!
兼竹原以为瀛洲来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想到是离家出走的薛见晓闲逛来了。
几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没营养的话题,薛见晓便让兼竹单独陪他话。掌门身上也还有事务,闻言叮嘱兼竹好生待客,随后带着洛沉扬一起离开。
人一走,薛见晓就没坐相地摊下来,“好累。”
兼竹看不懂他,“何必呢。”
薛见晓摇摇头,对逼格的执着不容置喙。他把话题换回兼竹身上,“你不是自己来寻人?”
“人就在临远宗。”
薛见晓一脸吃到瓜了的表情,“寻到了吗?”
兼竹摇头。不算寻到了,毕竟怀妄还不认他。
薛见晓不再追问,“那你现在住哪儿?快带本少主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进不去。”
“为什么?”
兼竹脑中浮出怀妄那张冷若寒霜的脸,“有凶兽镇山。”
薛见晓打了个哆嗦,“那算了。”
两人在宗门里兜圈散步,兼竹同人打听消息,“最近瀛洲可有什么事?”
薛见晓碰着沿途垂下的花枝,叶瓣落了一身,“不清楚,本少主离家很久了。不过这几个月家中倒是没怎么管我,也不知道是有事在忙还是放弃治疗。”
兼竹若有所思,“之后有消息同我共享一下。”
“没问题,毕竟我们是难兄难弟。”薛见晓大方应下,又摸了酒壶出来,“这儿风景不错,来陪本少主喝喝!”
“”
待到日光渐微,薛见晓终于离开了临远宗。
兼竹同掌门请示后回了苍山,怀妄正在庭院里坐着。那只大白鹤抖着羽毛,看见他走过来张开长喙叫了一声。
怀妄抬眼看了过来。
兼竹兜着袖子晃过去,“天阙宗少宗主回去了”
“他便是约你喝酒之人?”怀妄突然开口。
兼竹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淡淡的酒香在两人间弥漫,同那两次一般。兼竹反应过来,挑眉道,“是又如何。”
修长的指在石桌上搭了搭,怀妄看着他,“他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你二人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的私事,仙尊很关心?”
“你的私事与我无关。”怀妄面色未改,“我只关心瀛洲的事。”
“”兼竹又被他背刺一刀,呵呵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的关系。”
怀妄闻言不语,也不知信没信。
他不近人情,兼竹便也同他公事公办,三两句将情况讲了,向他索要消息,“到仙尊了。”
怀妄问,“你想知道什么?”
“仙尊为何不希望灵气复苏。”
“三界的秩序和平衡会被打破。”怀妄道,“如今上位管理下位,强者相互牵制,但若有朝一日,九州之内修行者皆实力暴增,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抬眼,“国泰民安?”
怀妄眼底的冷色让兼竹背后一寒,脑中突然跳出一个词:暴乱。
兼竹面色微沉,“是人为还是自然?”
“灵气复苏并非人力可及,但门中符阵却是人为。”
一个天灾,一个**,两者看似毫无关联。却隐隐在千里之外的瀛洲与临远之间牵起一丝看不见的线。
兼竹揣着袖子侧头看向霞光万丈的天际,“但愿不要出什么大事。”
怀妄启唇,“出事可能性极大。”
兼竹,“”
他想到怀妄那张疑似开过光的嘴就心惊肉跳。他看向后者的眼神颇为忌惮,“你能不能讲点好的?”
怀妄不认同,“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
兼竹麻木,“比如天打雷劈?”
怀妄皱眉,显然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深意。
瀛洲的头绪还没理清,过了两天兼竹又收到薛见晓的传讯。
薛见晓垮起个少主批脸,“家里临时来人把我逮回去了,朋友,再见来不及挥!”
兼竹隔着传讯给他挥了挥,“了你一个心愿。”
薛见晓噎了一下,“本少主谢谢你。”
他还没两句另一头似乎有人叫他,薛见晓同兼竹丢下一句“有空联系”便切断了传讯。
兼竹轻轻叹了口气,薛见晓被逮回家,怀妄这两天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苍山上时时见不着他人影。
生活的调剂少了一半,兼竹甚是空虚。
唯有江潮云新出炉的话本能给他带来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愉悦。
下了晚课,落日黄昏,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兼竹一面翻着江潮云笔下他和怀妄“惊天地泣鬼神的相遇”,一面听人絮絮叨叨转述宗门内近来的八卦。
“上次天阙宗少宗主到访,好多人看见你跟他在春花骄阳下携同游,都你美貌惊世,得了少宗主青眼。”
兼竹翻过一页话本,“没人过我们是旧相识?”
江潮云已经很有经验了,“大家只想听最刺激的故事。”
“”
兼竹感慨自己真的很会授人以渔。
两人所在主峰不同,到了岔路口便停下,准备各自分别。
黄昏的斜阳拉长地面的影子,兼竹将话本递还给江潮云,后者伸接过,忽地风起,纸页哗哗作响。
“啪嗒”,江潮云赶紧将话本合上揣回兜里,风声未停,他转头看向起风的方向,“这风真大。”
兼竹也顺着风源看去,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山峦,在那模糊不定的天际,层云卷积,似要汹涌而来。
他心头隐隐一沉。
“你先回去。”兼竹拍拍江潮云,“关好门窗,心火烛。”
“什么?怎么了?”江潮云茫然。
“无事。”
兼竹叮嘱过前者便飞身而去,几句话间疾风渐劲,他迎着风,苍色弟子服猎猎翻飞,发丝在身后肆意散扬。
银色的发带坠着红玉,在夕阳斜照下殷如滴血。
最好是无事。兼竹面无表情地想,按照以往怀妄的尿性,毒奶完了就跑不见,多半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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