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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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家村的疫症还在蔓延。

    颜清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了解西村的病人情况,又跟庄易确认之后,才将每个病人的用药和病症情况一并写明,订立成册。

    不光是庄易,连颜清都觉得颇为棘手。患病的人数日益增多,原本健康的人也开始惶恐不安,甚至向颜清提出了送他们离开的要求。

    但若是将人带出村落,保不齐会不会将疫症带出去,颜清耐心安抚了整整两天,又承诺派药派粮,才算是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西村的刘二爷就在这几天了。”庄易刚刚从西村回来,一边在醋盆中洗手,一边叹了口气。

    几日下来,庄易对颜清也算是熟识了,话之间也没了那么多顾忌。

    “刘二爷今年高寿,身体底子本来就不行了。”庄易被醋水弄得一身酸味,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到颜清身边,神情低落:“我替他换了三回方子,可惜还是不行。”

    颜清正在外头的棚子中斟酌药方,手边的炉灶烧的正旺,白粥在大锅中咕嘟嘟的冒着泡。

    庄易前些日子便在刘家村设了粥铺药摊,就支在村正中,江影征了三间房充作坐诊的药铺,粥棚和诊台就设在门口。

    自从颜清来了之后,这地方大多数都是交由颜清来看。庄易人坐不住,所以要么安排人试药,要么出去走访些老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土方能用。

    此时正是午时,再过一时半刻,便又该有人来领饭领药了。

    颜清将一旁桌上分好的药材丢进锅里,才擦了擦手道:“你尽力了。”

    “也是。”庄易道:“人各有命嘛。”

    颜清见他并没有因此而颓丧,便也不再分心。他手中的方子只做了一半,天麻和柴胡的分量总也定不下来,怕是还要再斟酌着试几次。

    颜清与庄易不同,公子耐性不好,若是太过烦躁便会不管不顾的撂挑子不干,只等心情缓和再开始做事。但颜清深知每一刻时间挂着的都是沉甸甸的人命,他忙于看诊换方,这两日几乎都未合眼。

    庄易昨夜熬得晚了一些,今天上午又忙活了半天,此时有些没精神,与颜清了声招呼便先回去歇着了。

    颜清动手搅了搅那锅粥,玉竹和莲子没入清米中,散出丝丝缕缕清苦的香气。过了片刻,江影从西村那头过来,颜清看了看时辰,发现也该是来拿药的时辰了。

    刘家村条件艰苦,大多数村民哪怕拿了药材回去也没法好好处理,于是只能集中处理之后再行发放。

    但为了尽量将东西村的村民隔开,免得进一步传染,西村的药和饭食就只能由人日日送去。江影的面上蒙着白纱,还没走近便是一身浓郁的药味,庄易怕他日日在村中行走染上病症,恨不得一天逼着他换两身衣服洗两次澡,硬生生将江影弄得苦不堪言,恨不得绕着他走。

    江影在离着四五步远的地方略站了站,确定庄易不在,才敢迈步走过来。

    “颜公子。”江影:“我来取药。”

    颜清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屋中,拿出一个五层的大食盒,又带了几只瓷瓶。

    “这是今日的新方。”颜清将食盒交给他:“这几日发热的人不少,我酌增了些药量,你与他们明,若是出现什么不适,或者腹泻等症状,都要及时来与我。”

    江影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他们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凑在一起便更少言寡语,颜清已经坐了回去,却见江墨没有同往常一样拿了东西便走,不由得疑惑的抬起头。

    “还有什么事?”

    “这都忙了好几日了,颜公子也该歇歇。”江影低声:“瘟疫之事并非一朝一夕能求成,或许机缘在后头。”

    这不太像是江影能出的话,颜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只见对方也是一脸一言难尽。

    颜清:“……”

    “我从练武,区区几日不算什么。”颜清礼数甚好的回应着:“多谢关怀。”

    “颜公子……”江影抿了抿唇,还是没走,迟疑道:“我家公子与我传信,叫我照顾好您。”

    颜清手一顿,不由得有些赧然。

    他就知道。

    江晓寒最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这几日天天要与他传信,三句正事里总要夹那么一句好好吃饭早些歇息,仿佛他是个一碰就碎的琉璃瓶子。

    他之前在平江的时候也没发现江晓寒这么啰嗦,但归,他到底是每封信都认真回了,结果反倒惯得江晓寒变本加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颜清这几日见着传信的信鸽,都觉得鸽子瘦了一圈。

    江影正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盯着他,颜清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耳热。

    “我……咳。”颜清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努力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试图替江晓寒在下属面前挽回一些颜面:“知道了,我会的。”

    得到了他的保证,江影如蒙大赦,接过食盒脚步飞快的溜了。

    虽然旁边没人在看,颜清依旧感到了难为情,但他并不反感这个。江晓寒与他传信时虽然正事居多,但字里行间自有一股熟稔,只是寥寥几句提起自己日常起居的琐事,轻描淡写又不留痕迹。

    江晓寒的分寸拿捏的极好,既向他示好,却又不会令他觉得过于被动。甚至于他原本因瘟疫之事产生的愁绪也因这些略显琐碎的信件被稀释了几分——颜清顿了顿,恍然发现他的注意力莫名其妙的又被江晓寒吸引而去,不禁有些心虚。

    好在村口陆续走来的村民断了他的思路,午时已到,村民端着瓷碗走来。

    这几日来村民与颜清也算熟悉了,但碍于颜清的性子,并不敢与他过多亲近,每日只是按部就班的来拿了东西,再千恩万谢的离开也就是了。

    颜清收拢心绪,想站起来替他们点,一回神才发现桌案上放着的几只瓷瓶。

    竟是江影忘了带走了。

    这些瓷瓶中装着的药丸须得在喝药后半盏茶内服用,否则便失了药性。江影才走没一会儿,怕是还没发觉。颜清骤然有些急了,他将瓷瓶揣进怀中,还没走几步却反应过来,这里离不得人。

    若是平日里布施粥饭也就罢了,怕就怕有村民来此寻医,找不到他的人,又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来。

    事实上,谢珏拨了两个兵士帮他处理平日里熬粥派饭这些俗务,叫他能安心替人看诊。然而今天神卫营的兵士被谢珏带了出去,要去附近的山中砍些木条来加固江堤下的暗骨,以致于颜清现下连个跑腿的人都找不见。

    他皱着眉,正想着要不要去后堂叫醒庄易,便见一个男孩子从不远处的草袋堆后头探出了脑袋。

    男孩的眸子黑沉沉的,干净又清澈。他不是第一天在这了,只在颜清的印象中,男孩子就至少出现在他周围三四次。他显然将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在了眼中,躲在那里定定的看了颜清一会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从草堆后面跑了出来,直到这时,颜清才发现他手中还牵着个更的女孩子,像是一对兄妹。

    “先生。”男孩牵着女孩的手,跑到他的桌案前头,扬起脏兮兮的脸:“我能帮您。”

    颜清摇了摇头,西村住的都是患病的人,他不可能找两个孩子替他跑腿。

    男孩见他神色淡淡的不为所动,顿时有些急了,绕过来一把攥住他的衣摆:“先生,让我帮您吧。”

    颜清的性子冷淡,还有些微的固执,在这种原则问题上向来一不二。

    “不行。”他低下头,看着男孩的眼睛,认真的拒绝了他:“西村都是病人,我不能让你去。”

    话间已经有村民在粥碗前排上了队,他们生怕染病,于是不愿在此久留,却也不敢催促颜清,只能急切的伸长了脖子看着颜清。

    颜清心中也急,若是手中的药不送去给江影,便又是白白耽误一天。

    他身边的女孩年岁还,睁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又看了看颜清,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

    “先生!”男孩咬了咬牙,放开了女孩的手,两只手都抓上了颜清的衣摆:“既然如此,我在这里替先生看着摊子,先生去一次村西时间很快,这期间若是有人来求诊,我会与他们明情况。”

    男孩子顿了顿,又重复道:“让我跟在您身边,求您了。”

    男孩的态度十分急切,颜清微微拧起眉,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常。这男孩子太过急于要他的态度,就像……就像在寻求他的庇佑一样。

    除此之外,这男孩子也算是十分机灵,竟然看出了他的为难之处,自告奋勇的先将自己最有利的筹码摆了出来。

    但他现在没时间来追究男孩身上到底有何故事,他还赶着去送药。

    颜清量着男孩,直到对方慌得手心都沁出了汗,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可以。”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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