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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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被男孩那句“许愿的人越多越灵验”动了心,江晓寒花了一个下午,用竹条折了只粗陋的花灯。

    他从没做过这种活,还是靠了男孩指点着,才勉强将竹条编成了个灯的样子。

    江晓寒曲起腿,别扭的坐在一只矮凳上,正笨拙的往竹灯上糊油纸,屋里散落着一地的竹片碎屑。纯钧剑也被他随手搁在脚边,好好一柄名剑,用来削了一下午的竹子。

    他时不时会抬头看看床榻上的颜清,替他换换帕子,摸着他的手试试温度。

    不知是不是江晓寒的错觉,他总觉得颜清身上似乎没有之前那样热了。但烧依旧没退,加之任平生今日忙着在西院看诊,所以他也不敢断定颜清是否在好转。

    等到他手中的灯勉强有个样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江晓寒将晚上的药喂给颜清,又替他换了药,细细点妥当之后,才拿着东西走出房门。

    男孩就蹲在门口的台阶上,见他出门,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劳烦你照看他片刻。”江晓寒:“我很快回来。”

    男孩自然不会拒绝,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会寸步不离之后,才目送着江晓寒出了院子。

    雨季一过,原本危险的江水也重新恢复了温顺的模样,江边的村民也多了起来。

    疫症得到了控制,原本东村的人也不再避西院的人如猛兽洪水,原本因病分离的一些亲人也得以短暂的团聚。

    江晓寒自从来了刘家村之外,大多数时候都留在房中照顾颜清,中间只是以透气为由出去大致看过几回情况,每回都是来去匆匆,是以大多数村民都不认得他,见了他还有些拘谨。

    加之他衣着相貌皆是不凡,这一路走来,难免会有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他。

    江晓寒充耳不闻。

    夏至祭祀除了百日里揉面炖肉,晚上放灯也是其中重要一环。江边早已聚集了许多村民,每隔十来步就有一只蜡烛埋在地上,远远望去,这一片烛火在江边连成一片,水波潋滟间,竟也十里秦淮的风景。

    江晓寒不愿意扎在人堆里任人围观,他寻了个僻静人少的地方,才将手中的花灯露了出来。

    他的那盏灯实在是太过粗陋,花瓣编的参差不齐,连蜡烛都是将将才卡在花灯底下的,比起这江水中的其他花灯,惨的不是一星半点。

    若实在这灯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恐怕就只剩下了花瓣内侧江晓寒亲笔所书的题字。

    ——福寿康宁,百世永安。

    江晓寒在江边的蜡烛上借了火,将点亮的花灯放在了水中。

    “还有三天是我的生辰,希望老天将你还给我……”江晓寒轻声道:“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那惨不忍睹的花灯随着水流艰难的左摇右晃,好容易才给了江晓寒个面子,堪堪稳住了,竟是没沉,顺着水流荡进了耀眼的连绵灯火中。

    眼见着放完了灯,江晓寒便想转身回去。正巧看见身边走过来一个女子,正弯着腰在他脚边的蜡烛上借火。

    那灯上的油纸薄如蝉翼,江晓寒眼尖,一眼看见了灯内的“颜”字,那字体笔画有力,一看便是请了人代写的。

    他原本迈出的脚步一转,又收了回来。

    女人点亮了灯,又跪在江边,合眼祈祷了一会儿,才虔诚的将那盏灯放进江水之中。但不晓得是风向的原因,还是这盏灯做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花灯一直在江岸处转,但就是不肯往江水中飘。

    花灯下水后再上岸是大忌,表明愿望落空,神明不允,女人顿时急切起来,她膝行着向前挪了几步,试图伸手将花灯往江水中推。可惜江边河岸湿滑,女人试了两次,却都碰不到花灯。

    女人一筹莫展,正准备冒险向河水中蹚两步,却忽然觉得耳边传来一身细微的破风声,一粒石子擦过花瓣落在水中,轻巧的花灯得了力,缓慢的晃悠了几下,终于顺着水流进入了江面上。

    女人欣喜不已,下意识回过头想看是谁帮了自己,却见江晓寒冲她摇了摇头,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女人吓了一跳。

    江晓寒虽然并不常出现在村中,但村民并不是傻子,平白无故来了个人还不知道。加之平日里村民见着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当地的村长或者县令,神卫营和江影日常在村中行走,已经被村民视为京中的“大老爷”,是这辈子无法理解的大官。

    何况江晓寒是连这些“大人物”都要行礼拜见的人。

    女人惶恐的冲着江水又拜了拜,又回过身来冲江晓寒跪下,像是要给他磕头。

    “起来吧。”江晓寒兴致缺缺的一抬手,他向来没有被人动辄下跪磕头的爱好:“拜过了神明,不必拜我。”

    “是…是。”女人唯唯诺诺的站起身,无措的用手指搅着布裙。江晓寒也没有出声,她不敢擅自离开。

    江晓寒没注意她,只是目送着那盏灯汇入水流中,才开口道:“你替谁放的灯。”

    “替…替颜先生。”女人低着头,硬着头皮答话:“他是个好人。”

    身前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女人摸不准他的脾性,战战兢兢的搓着裙角。

    “他对你有恩?”江晓寒忽然问。

    “是,是对碧桃有恩。”女人声道:“颜先生是替桃儿看诊才划伤的,若不是我求他来帮桃,先生也不会染病。我心下不安,也感念先生的恩德,就想替先生祈福。”

    “是吗。”

    江晓寒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女人这才想起传闻中那些他与颜清的渊源,登时吓得不轻,生怕江晓寒将颜清染病的事迁怒到他头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直颤:“大…大人……”

    “那个叫碧桃的呢?”江晓寒问。

    “桃儿已经…”女人脸上不免流露出些许哀伤的神色:“桃儿没治好,前日卷了出去,已经埋了……”

    江晓寒默然片刻,转身走了。

    他无意迁怒任何人,除了最初知晓此事时他有过一阵失态之外,江晓寒早已冷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这毕竟是颜清自己的选择,他可以心疼颜清,却不能罔顾他的意愿。

    不知是这两盏花灯起了效用,还是江晓寒贫瘠的愿望被某个路过的神明听了去,总之江晓寒回到诊堂时,匆匆忙忙跑出来的男孩差点撞进了他的怀中。

    江晓寒拉着男孩的肩膀帮他站稳:“我不是叫你看护他吗?”

    男孩脸色泛红,见了他眉开眼笑的攥住他的手:“大人,先生退热了!”

    江晓寒闻言,立时顾不得与他多,连忙紧走几步推开了房门。

    任平生正将颜清的手放回被中,见他冒冒失失的冲进来也并未怪罪他的失礼,毕竟这几日江晓寒对颜清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凭心而论,无论外界传染如何,起码在任平生眼里,江晓寒也称得上有情有义了。

    “你来得正好。”任平生:“退了热就是好转了,你可放心了。”

    江晓寒连忙走到床边低头查看了一番,不由得急道:“那他怎么还没醒?”

    任平生为老不尊的冲他翻了个白眼:“他病了这几日,身体需要将息。”他顿了顿,又道:“你好歹让人缓缓。”

    江晓寒也自觉急躁了些,不由得理了理衣摆,不好意思的冲他拱手道:“这几日多谢前辈了。”

    “哎,这就对了。”任平生一边收拾着散落的银针包,嘴上也不饶人:“年轻人,多笑一笑,看你前几日那张脸难看的。我还以为若他不好,你要跟着一起去了呢。”

    任平生好歹算是个长辈,江晓寒被他如此揶揄又不能还嘴,不免有些脸热。

    “这几**也累了,好生歇歇。”任平生见好就收,捻了捻胡子:“明日我再来给他施诊,若是没有反复,就可用温补的药养着了。”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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