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除夕番外】又是一年春
崇华二年,除夕。
除夕是大日子,年三十那天从起江府便忙了起来。年货都是提前备下的,府中的年节赏赐二十八的时候就发了,直到三十这天,府中诸人皆换了新衣,大厨房从起便开火,忙忙活活地,生气十足。
颜清还是头一回在这红尘间过凡人的春节,一大早上便被咋咋呼呼的江凌举着糖葫芦堵在了院子里,非要颜清带着她去砸冰灯。
那冰灯是江晓寒头几日晚上特意给府中的俩的备下的,找了能工巧匠雕了好几日,按江凌的喜好雕了个嫦娥奔月的花样。若单单是这也就罢了,那巧匠雕好了灯,不知又使了个什么法子,将灯外抹了一层糖水,又丢到特质的笼中,在灯外层层叠叠地冻了三四层的冰壳。
外头的冰壳晶莹剔透,其中的冰灯悬在远远的球形冰壳中,看起来煞是好看。
听那外面的冰壳薄如蝉翼,事先用薄刃在里头好了印子,只要轻轻在顶端那么一敲,冰壳便会如莲花般四散开来,落地方碎。再在嫦娥奔月的灯中放上灯烛,温和的火光落在灯壁上,要整整一夜方才化完。
这灯除夕晚上守岁的时候才能敲,江大人偏偏提前一天晚上就要去逗孩子。抱着江凌绘生绘色地讲了足有两炷香,直到把孩子勾得心痒痒,才哈哈一笑,竟然就撒手不管了。
江大人在昆仑走了一圈,也不知道沾染了什么脾性,养好了身子后愈发没个长辈的样,加上有大半年没见江凌,逮着功夫就要去逗逗孩子。颜清被他父女俩闹得没脾气,只能各五十大板,一人罚抄两遍三字经,好不容易才躲了个清净。
第二日除夕当天,江晓寒照旧进宫去参加除祟驱邪的仪式,江凌扒着门缝看了半天,确定江晓寒是真的出门了,才一步三蹭地去跟心软的颜清撒娇。
家里这个丫头被江晓寒宠得上天,又乖巧又灵动,撒起娇来实在让人很难抵挡。偏偏江大人早上出门前仿佛料到了这情景,还笑眯眯地嘱咐了颜清一句,是这灯就这么一盏,得等晚上人齐了才能一块砸。
“爹爹——”江凌奶声奶气地拽着颜清的袖口,踮着脚把糖葫芦往他手里递:“你吃这个。”
丫头撒娇卖萌一把好手,满腹心事写在脸上,但就是不,张着胳膊扑进颜清怀里,一双眼眨呀眨,可怜巴巴地来扎人的心。
真不亏是江晓寒的姑娘,是亲生的都有人信。
颜清蹲下来,为难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江大人自己闯的祸自己也不管善后,潇潇洒洒地进宫赴宴。他在昆仑养了大半年的身子,前几个月才刚回京。京中官员多盘算,见江晓寒一回来便被重新迎回了内阁,没过几日又成了帝师,便知道他这心腹重臣地位不倒,趁着除夕的机会逮着他便是一顿真真假假的寒暄,虽只是寻常的客套,也架不住人数太多,总归是烦扰。
还好宁衍托宁怀瑾过来替他解了个围,是许久不见有些话要聊,将他引到了上书房坐,才终于算是得了片刻清闲。
江晓寒辰时进宫,巳时三刻时,宫中才结束了除祟的仪式。年幼的景湛还不能独挑大梁,是以并不主持这次祭典,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当了个吉祥物,仪式一结束便悄悄退下来,左拐右拐地,站在了江晓寒身边。
江府唯二俩官职在身的“重臣”默默地站在大殿一角……悄悄话。
“义父,阿凌肯定会管师父要灯的。”景湛肯定道:“丫头那么难招架,您您逗她做什么。”
“我知道。”江大人好以整暇地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语重心长地:“你师父冰雪似的人物,看着就不太接地气儿。给他找点乐子,让他体会一下凡人的天伦之乐。”
景湛:“……”
胡扯,您就是想看他手足无措埋怨你的样子,景湛腹诽。
宁衍冬月登基,满满算不过刚登基一年多,还重孝在身,连今年的万寿节都免了,除夕夜宴这种大庆自然也要免,只留着亲近的重臣一起吃了午宴,便算散席。
午时过后,又拜过了宁衍,江晓寒才带着景湛一道回府。
江府内院的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还不等江晓寒的车架在门口停稳,就已经先听见了江凌咋咋呼呼跑出来的脚步声。
府门口的台阶底下还有幼童放炮之后留下的纸屑,江晓寒扶着江墨的手下了车,望着府门有些感慨。头些年江府守了好几年的重孝,加上年年除夕江晓寒要进宫贺岁,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江凌方才就听了消息,都等不及江晓寒进门,欢天喜地地迈过门槛,跑出来迎人。
“父亲!”
“哎。”江晓寒笑眯眯一摊手,弯腰顺势将江凌往怀里一带,便将其抱了起来。江晓寒掂了掂她,问道:“阿凌是不是又长高了?”
孩子一听这话高兴得不行,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在脑袋上边一比划,比出了个一指的距离,道:“长高啦!爹爹,练武会比别的孩子长得快点。”
江晓寒的眼神在她手上那柄短剑上一扫而过,了然地笑了笑——合着丫头是来显摆的。
这柄名叫微的剑江晓寒见过,是颜清从昆仑那带出来的,其实是对子母剑,江凌现下手上这把正是子剑。这对剑剑如其名,精致不凡,且剑锋既利且韧,最奇的是剑身在光下会泛着隐隐玉色的光,看起来甚是漂亮。
这东西是颜清现巴巴带来京城的,是正好江凌学剑,这对剑让她从用到大正好,权当压岁礼了。
这东西原本应当是守岁拜年之后才给,现在就在江凌手里,怕不是颜清被江凌缠得没法,才不得已拿出压箱底儿的东西来哄孩子。
景湛随着江晓寒身后下车,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
话的功夫,颜清也从府内走了出来。
“回来了?”颜清温声问。
“陛下还在孝期,晚上的夜宴省了,明日的万国朝贺也一应从简。”江晓寒笑着放下江凌,示意景湛先带妹妹进屋,自己迈步向颜清走去,笑着道:“咱们能过个消停的年。”
“那就好。”颜清浅浅地松了口气,他不耐烦应付那些应酬往来的场面,江晓寒如果不必出门,对他而言再好不过了。
除夕这样的日子,江府的下人或多或少会在衣衫上添点喜色,江凌更是穿了一身红,就只有颜清依旧穿了身水色的外衫,看起来略显得素净了些。
“只是阿清怎么穿成这样。”江晓寒明知故问:“江墨没给你裁新衣裳?真是越发不会办事了。”
“不是,这就是新的。”颜清愣了愣,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周身的穿戴,没发现什么不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江晓寒笑眯眯地量了他一会儿,才道:“好看倒是好看,就是太素了一些……除夕嘛,没个彩头也不行。”
他着,低头在自己周身端详了一下,最后从腰间取下了一条红绳编穗的玉髓扣,不由分地系在了颜清的腰带上。
“哎——”颜清下意识想躲,江大人紧跟一步,手指翻飞,眨眼的功夫就叫他得逞了。
正红色的红绳在玲珑剔透的玉髓中缠绕两圈,红穗服帖地垂落着,成了颜清周身上下唯一一点艳色。
“好了。”江晓寒笑眯眯地去拉颜清的手,放软了声音笑道:“过年嘛。”
交换贴身饰物是何等亲密之事,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颜清下意识垂下眼,正被那红艳的颜色晃了一下。
——于是他连耳尖也红了。
江晓寒笑而不语,拉着他往府中走,随口起别的事来:“丫头那剑不是好拜年时才给吗,现在给了,拜年的压岁钱怎么办?”
他不这事还好,一起来颜清就想起他故意撩拨孩子还撒手不管的事,侧头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可惜颜公子这一眼毫无杀伤力,江大人照单全收,全无包袱。
颜清跟他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见状干脆地道:“压岁钱你给。”
江晓寒闻言朗声而笑,明明看起来像是吃了亏,眉眼间的高兴倒是一分不少,连声服软道:“好好好,我给我给。”
除夕这天,按习俗,等家中人都回来后须得封门,民间讲话叫贴对子。本来这活儿应该是江墨去干,谁知道今天江大人兴致好,非得要端一端“一家之主”的架子,亲自来。
江晓寒回内院换了便服,又在颜清的灼灼目光下自觉加了件披风,才带着家里的两个的去贴对联。
大门外的有下人管,不用他们操心,只需贴上主院的就行。
主院的对联是颜清上午亲手写的,红纸黑字,金墨勾边。颜清的字比起江晓寒来,少了几分锋利气,多了些许潇洒,贴内院正好。
江凌和景湛一边一个站在江晓寒左右手,一人捧着对联,一人抱着碗浆糊,眼巴巴地抬着头看父亲干活。
颜清站在他们身后,笑盈盈的给江晓寒看位置。
“歪了。”颜清:“往左一点。”
江晓寒依言而行。
“唔——”颜清:“好像还得往右一点点。”
这么如此几次,连江晓寒也反应过来了。他把对联顺着门的接缝往墙上一拍,转过头笑道:“阿清学坏了,开始会折腾人了。”
“哪有。”颜清一本正经:“刚刚确实是歪的。”
两个的捂着嘴吃吃地乐。
江大人也不用人扶,从高梯上跳下来,大步流星地往颜清身边去,好像是个要“算账”的架势。
可惜到嘴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进门的江墨断了。
“公子。”江墨:“谢府的年礼到了。”
谢府——就是谢珏了,江晓寒跟颜清对视一眼,暂时歇了玩闹的心思。江晓寒把剩下的福字交给景湛,让他跟阿凌一起贴了,才转头跟颜清一同往前院走。
宁衍登基之时,谢珏自请戍边三年,今年还在边疆,尚未回京。
“我记得,程沅已经当上了谢家军的军医?”颜清跟江晓寒并肩而行,开口问道。
“是有这么回事。”江晓寒笑了笑:“谢珏,还怪有福气的。”
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前院,五只大木箱已经被搬了进来。这种亲近的府邸送来的年礼一般都是江晓寒亲手开箱,下人们不敢妄动。
江晓寒挑了一口箱子示意江墨开,发现里头装得是满满一箱土仪,都是边疆那边的东西。
“都开吧。”江晓寒。
这几箱子里,有两箱都是当地的土仪特产,还有一箱药材,一箱给两个孩子的玩意。剩下最后一箱是专门给颜清和江晓寒的,最上头是两件风毛很好的披风,听是谢珏闲来无事亲手猎的,颜清略翻了翻,发现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两人份。
东西不贵重,但胜在有心意。即表明了亲近,又不会给人落下结党营私的把柄,果真是长进了。
“程沅很能干。”颜清。
“那可不。”江晓寒扬扬手,示意下人将这些东西收到私库去,道:“程沅看着年龄不大,心倒是很细……跟谢珏还算合适。”
“谢家就剩他一个人,我还以为你哪怕不会劝他传留香火,也不会这么赞成。”颜清。
“人活一世,若是能开心欢乐,平安终老,就算是大福气了。”江晓寒笑道:“谢珏现在活着,还活的很好,想必谢永铭已经很是欣慰了……至于那么一二成不如意,就当看不见吧。”
江大人一向什么什么有理,歪的也能出花来。
过了未时,外头便再没上门的了。江晓寒舒舒服服地歇了个晌,等江墨进屋来唤他时,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将将擦黑了。
江府内各处预备的灯烛已经点了起来,京城外开始有零星烟火升上天空。江晓寒披衣而起,用温毛巾擦了脸醒神,才穿戴整齐往外走。
颜清正坐在院中,围着一只炭盆给江凌剪窗花。他持剑时手又稳又准,不带丝毫偏差,剪起窗花来也不遑多让,旁边的石桌上摊开了几张剪好的成品,皆精巧可爱。
江晓寒探身看了看,竟然还发现其中有一张糖葫芦的花样。
他哭笑不得,走上去断了江凌的奴役行为。
“行了,丫头要什么你就给什么,比我心还软。”江晓寒取下颜清手中的剪刀,:“趁着赐菜还没到,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颜清话是这么问,人已经随着江晓寒站了起来。
“去……唔,去祠堂上柱香。”江晓寒。
江晓寒话的时候眼神闪了闪,似乎下意识想躲,但随即又自己移了回来。若不是颜清实在了解他,还以为他真的这么理直气壮。
颜清笑了笑,正想答应,江凌却不知道被戳了哪根筋,噌地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一把抱住了江晓寒的腿。
“父亲不去。”江凌着急地:“父亲不要又去自己。”
江凌年纪,唯一一次对祠堂的印象委实不太好。
江晓寒:“……”
颜清微微蹙眉,抬头看向江晓寒。
“……咳。”江大人掩唇干咳一声,迅速把江凌从腿上拉开,道:“我……”
“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颜清问:“得在祠堂挨?”
颜清平日里好话这不假,但一到这种时候,连江晓寒也不敢张嘴糊弄他。
江晓寒是江家嫡系的家主,若不是干了什么乱臣贼子的大事,何至于在祠堂挨。颜清皱着眉,又看了一眼江凌。
这件事颜清自己不知道,景湛想必也不清楚。他自从跟江晓寒重逢,俩人吃睡几乎都在一处,若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时候——
心念电转间,他微微一愣:“你是不是……”
颜清玲珑心思,江晓寒见他猜到了,便也不再什么,只是冲着颜清笑了笑,拉着他往后头走。
除夕夜,祠堂也要祭祖,早有下人备好了香烛贡品,江晓寒带着颜清在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上了香,又恭恭敬敬地三跪九叩。
江晓寒知道颜清上不跪天,下不跪地,正想让他上柱香就行,就见颜清已经弯腰从一旁拿过了蒲团,也跟着磕了个头。
江晓寒阻拦不及,道:“你……”
“你的长辈。”颜清:“应该的。”
颜清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又以昆仑的礼数行了礼,才转过头看向江晓寒。
江晓寒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冲颜清招了招手:“那就看吧。”
江大人面上八风不动,垂在身侧的右手倒是悄悄攥了攥袖子,才伸手去拿台上的家谱。
江晓寒一年前写上去的两行字墨迹已干,纯正的黑色褪去,露出一点跟木色相近的褐色来。
——正如江晓寒那颗掩埋在沉沉夜色下的赤子之心,须得心安放,妥善珍藏,一点一点地心拂去上头的蒙尘,才能看见底下鲜红滚烫的血色。
颜清的指尖拂过纸页,眼眶有些发热。
一年前江晓寒独自一人苦苦支撑的那几个月,颜清不能有愧,因为这么对江晓寒实在太不尊重。但颜清心疼,不光心疼他受的苦,还心疼他在那样的境遇里,还在执拗地为“两个人”的未来做算。
江晓寒孤注一掷,把毕生的任性都用在了颜清身上。光这一点,颜清就不能不动容。
“我……”颜清咳嗽一声,掩去声音中的异常,坚定地:“我以后绝不再丢下你。”
“什么呢。”江晓寒了个太极,不着痕迹地安抚道:“……怎么比阿凌还粘人了。”
江晓寒着,将一只沾了墨的笔塞进颜清手里。
“当初阿凌也是自己来的。”江晓寒:“所以你……”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江大人难得要了点脸,不下去了,只把族谱往颜清那边一递。
颜清看了他片刻,倾身过去,按住了那页纸。可他并不动笔,而是侧过头看向江晓寒,问道:“阿凌也是这样来的?”
江晓寒微微一愣,忽而笑了。
“这么来。”江晓寒着凑过去,伸手握住了颜清握笔的手,像当初带着江凌那样,引着颜清往纸页上落笔。
江晓寒本想将先前那两句划掉,谁知颜清仿佛不太同意,他带着江晓寒的手偏了偏,在那两行字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颜公子比江凌省心多了,不必旁人使力,自己就将自己的名字写得很好看。
“好……咳,好了。”颜清着把族谱一合,递给江晓寒,都没好意思再看一眼。
江晓寒笑道:“堂堂昆仑传人,这下跪得名正言顺了,不算折损你的气度。”
颜清闻言又想什么,碍于场合,愣是咽了回去。
江晓寒知道他面皮薄,于是也不再趣,拉着颜清又揖了一礼,退出了祠堂。
结果一转头,就看见景湛和江凌一边一个,扒在不远处的月门边上往这边看,恨不得连耳朵都一并竖起来。
江晓寒:“……”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江晓寒:“我记得厨房来报,是今晚的点心里有一份糖蒸莲子糕。”
江凌惊喜地扒着门框晃了晃。
“还有芸豆卷。”江晓寒。
景湛的眼睛唰地亮了。
“一会儿等宫里赐了菜,可就没点心吃了。”江晓寒意有所指。
江晓寒话音未落,俩孩子已经一前一后地溜了,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孩子想一出是一出,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江凌就已经忘了先前还心心念念的冰灯。
今年除夕天气好,雪将化不化,天气干燥而清爽,江府后园里的寒梅也开得热热闹闹,于是江晓寒干脆把年饭定在了院里。
现在还不到时辰,搬来的桌上只放了零星两盘冷点,江晓寒和颜清并肩而坐,守着只炭盆看江凌胡闹。
景湛再怎么少年老成,也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见了炮仗也是两眼放光。江晓寒也不拦着,随他们玩儿去。江凌和景湛已经下了武功的底子,再叫江墨在一旁帮着点火,也安全得很。
“江府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江晓寒往炭盆地洒了一把瓜壳,烧得正旺的碳炙烤着干涩的植物果壳,发出滋滋的响声。
颜清侧头看他。
“宫里过年规矩大,我爹年年不在家,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娘守岁。”江晓寒的侧脸映在火光中,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温和:“后来我也领了官职,就得跟我爹一起进宫赴宴,再之后——”
再之后江老夫人身死,江府开始守孝,江晓寒府内宫里两头跑,也再没过过一个安生年。
——直到今日。
颜清剥了只巧的橘子,放在了江晓寒的手心。
“甜的。”颜清。
江晓寒笑了笑,剥了瓣橘子塞进嘴里。这篓桔子是宫里分下来的贡品,果肉饱满,确实甘甜。
“确实甜。”江晓寒笑着:“吃过了又苦又涩的,再吃甜的,也格外甜些。”
橘子皮被颜清顺手一并扔进了炭盆中,清新的果皮香气被炭盆烘烤出来,甜中还带着些微的清苦。
但这样很好,若是一味只有甜没有苦,这味道也不会像这样令人回味。
“不过话回来。”江晓寒:“今**师父不来,到底还是有些缺憾。”
早在两个月前,江晓寒便给陆枫去了信,想要请他来京城一道过年。
江大人文人出身,礼数周全,花了整整一个时辰,以给岳父的礼数恭恭敬敬地写完了这封信,才交由驿馆带走。
他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第一页先表明了自己对陆枫的尊重,第二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讲了半天仁孝,最后一页才写了正事儿。
谁知道收到信的陆枫压根没看前两页,直接跳到最后一张纸扫了两眼,磨墨挥毫,干脆利落地写了封回信。
信上就写了俩字——不去。
江晓寒腊月二十七才收到这封回信,收到的时候对着信研究了足有一炷香,才状若不经意的跑去问了问颜清,是不是陆枫依旧不想踏足京城之类的。
“不——他只是嫌麻烦,还嫌吵。”颜清叹了口气,俨然也十分无奈的样子:“我就你没必要叫他,他自在惯了,不在意这些礼数,也不太喜欢凑热闹。”
于是江晓寒便没再强求,只是点了人往昆仑送了年礼,也就罢了。
亥时一过,宫中的赐菜便到了江府。为表重视,每逢除夕,为君者会给喜爱的臣子赐菜,以示荣宠。这赐菜的顺序和数量类别都有讲究,大多都是一家一道,只有江府不但是头名,还连收了两道。
江晓寒想了想,带着景湛一并跪受了天恩赏赐。
颜清倒没出来凑这个热闹,他带着江凌,在内院等着上菜。赐菜过后,江府的年饭便该上了,江凌趴在桌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府内众人端着食盒往内院来。
江晓寒带着宫中的赐菜从正门进来,在炭盆旁边脱了披风,伸手烤了烤火。
桌上的年饭置办得差不多,今年家里添了两个孩子,于是加了几道孩子喜欢的甜口点心。
一坛屠苏酒放在温酒的瓷坛中,被一并端了上来。
屠苏酒辟秽解毒,年年当饮。颜清取了两个的酒盅,给两个的一人倒了一杯。
景湛和江凌年岁还,守到这个时辰有些顶不住,晃晃悠悠地眼皮架,盯着桌上的菜直眨眼。江晓寒见状,拾起筷子来随意在桌上夹了一口,便放两个的提前开席了。
亥时末时,江影带着江府的上下诸人进来拜年,江晓寒有心给颜清立威风,将今年的年关礼交给了他发,发完后还又添了三成,是替颜清给的添礼。
江府诸人自是感恩戴德,连声道谢。
越临近子时,京中的烟花便放得越加多彩,争奇斗艳地好不厉害,只将漆黑的夜色抹得亮如白昼。
江府自然也有烟花,早先便放在院子角了,只等着子时一过便放。不多时,被江凌遗忘的冰灯也被江墨送进了内院,江凌和景湛顿时走了困劲,眼巴巴地,一会儿盯着天上的烟花瞧,一会儿去瞄院子里的冰灯。
剩下的一炷香似乎过得格外长,江凌抓心挠肝地等了半天,才等到外头唱更的梆子声。
江凌和景湛瞬间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在江晓寒和颜清面前站得规规矩矩。
“师父,义父过年好。”
“父亲爹爹过年好!”
“好。”江晓寒笑眯眯地答应道,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俩沉甸甸的荷包,一人一个塞进了衣襟里。
“压岁钱。”江晓寒:“拿着。”
江凌偷偷瞥了一眼,发现那荷包里满满当当装了一把纯金的福袋,一个个如黄豆大,塞得鼓鼓囊囊。
“好。”颜清也应了声,他将方才倒好的屠苏酒一人一杯分给两个的,珍而重之地:“除祟驱邪,新年安康。”
屠苏酒辛辣涩口,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景湛平日里尝药尝得多了,喝完了也是面色如常,江凌可不行,苦着脸咽下了酒,就抓着景湛满哪儿找点心吃。
江晓寒看得好笑,笑眯眯地捞起剩下那大半坛屠苏酒,给颜清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阿清要与我什么?”江晓寒举着杯,正好是一个将碰未碰的距离。
颜清接过那杯酒,自己伸手过去,与江晓寒轻轻一碰杯。
“平安顺遂,心想事成。”颜清。
江晓寒目光一动,与他同饮了这杯酒。
直到这杯酒饮罢,颜清放下酒杯,含笑问道:“那你呢。”
江晓寒也笑了,他一向不将自己的愿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愿望,但现在颜清问了,他还真的有一句话想。
“我希望——”江晓寒:“岁岁有今朝。”
——愿新年,胜旧年。
作者有话:
大家新年快乐呀!!今年开头确实感觉开的混乱了一点,但是还是希望之后会越来越好!希望新年胜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