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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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奥兹曼迪亚斯和岩窟王, 谁都不相信亚瑟是故意的。

    毕竟,是Alter姐和过来凑热闹的御主提出要看他放宝具,那只没飘远的死螃蟹又是刚好出现在那里, 刚好被他一剑劈中。而劈中螃蟹的遗骸会引来惊天潮水, 事先谁都不知道。

    道理是这样,然而, 法老王却一口咬定, 仿佛全身上下都写着正直二字的男性亚瑟王就是故意捣乱, 想要摧毁众人的作品。

    “余最是知晓他的真面目, 这种阴险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能够欺瞒他人,甚至欺瞒老师,却骗不过余!”

    奥兹曼迪亚斯看向亚瑟的眼神除却冰冷,还带有一丝警告。

    某个世界的圣杯战争的记忆,他们两人都有。还不止那次圣杯战争,后来才发生的与“那个女人”有关的事情,作为关键人物的男人忘记了,还是只有他们两人记得。

    虽然当着无关之人的面, 奥兹曼迪亚斯没有进行所谓的“揭穿”——他没有那么无聊, 根本不屑于去做这种事。

    就只是警告, 并且, 法老王相当看不惯这个用骑士的伪装隐藏自己的冷漠的男人。

    其余人:“……”

    “不至于吧……就算亚瑟故意让潮水冲掉了沙子,毁掉了我们的作品,他也得不到好处啊。”

    就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又没有奖励……不过,好像也不排除亚瑟看他们不顺眼,就想拖大家一起同归于尽的可能性。

    ——这只是一个可能性。

    亚瑟,可是亚瑟王啊,又不是某某英雄王或是某某法老王,怎么可能这么任性。

    一下竟然无从反驳的法老王噎住了:“……”

    事发当时,他专注指挥斯芬克斯幼崽们修建有法老王风范的最高金字塔,并没有分神去顾及其他地方,也就没有看到某个真正钻了空子的粉毛人类缩在老师身上睡觉。

    所以,仔细想想,奥兹曼迪亚斯也开始有点觉得亚瑟再怎么黑心,也不至于闲着没事捣乱了……但是,就算这么想,面子下不去的他也不会改口承认的。

    得到绝大多数信任,似乎真的被误解了的亚瑟没有生气,注视着奥兹曼迪亚斯,他的微笑依旧纯粹而不显阴翳:“不管怎么,引发了这场不必要的意外的人,确实是我。”

    转向他人,金发骑士面带愧疚,微微埋下了头,语气更加真诚:“我要为我的失误道歉,实在是对不起,大家的心血,全部……”

    “没关系啦。”

    “游戏享受的是过程,虽然到最后也没有完成,但是,大家高兴就可以了。”

    间接导致事故的人都这么真诚地道歉了,回应自然是宽慰,而且,除了个别人,大家确实没有放在心上。

    得到谅解的骑士唇边愧疚的浅笑还没有收敛,碧眸微转,他的目光猝然间与一双充满探究的金眸对视。

    这次量他的就不是法老王了,而是另一个——从一开始,似是就对他心生警惕的复仇者。

    也对。

    当时就在遮掩伞下的复仇者应该能够猜出来一些。

    猜出来……一些。

    不过是“一些”罢了。

    已经过多次,埃德蒙在与异世界的亚瑟王初见之时,就隐隐觉得这个表面光鲜明亮的骑士哪里有问题。

    等到他们再在这里遇到埃迪,极浅的疑惑便正式加深。埃德蒙——基督山伯爵对人心的把控是从生前的沉痛经历中磨练出的,将仇人玩弄于股掌间的他,在这里,竟然还无法完全猜透亚瑟王的心中所想。

    亚瑟对埃迪怀有情愫,这一点从他望向他的眼神就看得出来。

    然而,最大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此。

    他确实喜欢埃迪,也会在暗处给情敌下绊子,不希望让他人离爱人太近,但却从未明确地做过要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的事情。

    跟感情与占有欲一般热烈的王不一样,跟喜欢他便心满意足的迦尔纳不一样,跟感情同样炽烈、却为了不让他苦恼而压抑自己的埃德蒙更不一样。

    这个亚瑟,到底在想什么?

    埃德蒙从不会对竞争者对埃迪怀有与他相同的感情介怀,因为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毕竟他的光便是如此让人移不开眼。

    然而,唯独亚瑟。

    他所表现出来的根本看不出有几分真意的感情,让埃德蒙不免愤怒,对于这种半吊子的排斥感,甚至还要比英雄王更为强烈。

    “呵,毁了就毁了吧,也无所谓。”

    罢了。

    埃德蒙心中有数,也不欲跟这个令他不喜的男人什么。反正是靠近还是远离,都是亚瑟自己的事,他只会在发现这个男人有异样举动之时插手。

    在这里,能够或多或少看穿亚瑟的本质的唯二两人都没有再话,这个话题自然就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埃迪在被水淹了一脸的那一刹那就反应了过来,带着那时还没清醒的罗曼从水中脱离。

    这个反应对他来,已经算是很慢了,可以当做一个耻辱来铭记。

    原因是,他被水淹了倒没关系,抱在怀里的这孩子可是还生着病的。

    虽然只被淹了那么一瞬。

    后知后觉清醒——其实是被水呛醒过来的罗曼:“……”

    从被冰凉凉接触的幸福之中猛地抽离,然后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滴水的罗曼医生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他那时还没有意识到,在睡梦中抱住自己的人是埃迪,那舒服的冰凉感也是从埃迪身上来的。

    一脸呆滞,两眼无神。

    在寒风中颤抖了一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倒霉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的前魔术王·现普通废柴宅男被水呛到的那一口气还没缓过来。

    然后,那边关于亚瑟王是不是故意纵水的话题刚刚结束。

    “阿——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向四方扩散。

    喷嚏的男人摇摇欲坠,眼皮一搭,看着看着就要栽到地上去。

    在他软趴趴地倒下之前,就在身边的男人把他接住了。

    ——啊……是谁呢。

    罗曼昏昏沉沉的脑中或许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总是很稳的这双手臂……在过去的无数次,都像现在这样,把快要摔倒的他接住。

    ——亦或是抱着他。

    对待自己最疼爱的孩子,那个人在他身上耗去了所有的耐性,即使几乎得不到回应,也一如既往地包容,和期待。

    都到了这一步了,罗曼本应该及时察觉这个人和他所想的“那个人”,就是同一个。

    并非是他认错了人的意思,而是,他混淆了时间。

    生了病,病毒的侵袭很容易就会让一个人变得软弱,不管这软弱是体现在外表上,还是融入了心里。

    本来停留在“现在”的罗曼,就因为一个恰好能够勾连起“过去”的简单的动作,而让自己跌跌撞撞进了属于记忆的过去的时间里。

    模糊地浮现在脑海,又被他当成是如今发生的影像就来自于“那段时间”。

    某个起精神要教他学会人类感情的男人,把他带到田野边,让他跟着农人们有样学样地耕种。

    那时的他听话地握住农具,踩进稻田中,弯腰一点一点地开垦。

    心里其实是没有半分的感觉的,就只是忙碌了一个下午,最后从田地出来的时候,手脚莫名地酸痛,腰险些直不起来。

    这就是“累”,大致的特征都记住了,想来下次男人再问,一定可以正确地回答。

    可当他一步一摇,抬脚跨出田坎后,不知怎么,原先还能正常活动的双腿兀地一软,带着他的身体一起往下坠落。

    会跌倒,会在跌倒的同时感受到“疼痛”,白发的他对此依旧没有做出正确的回应。

    但是,男人迎面接住了他。

    ——累了?不要强撑,这种疲惫,能够理解就行了。

    男人无比自然地拍着他的背,拍了几把,便更加自然地揉了揉他被汗水湿的白发。

    在他只回答了一句“知道了”,前一个关于是否疲累的问题,没给出任何回应的情况下,男人似是微微一笑,接着:

    ——好啦好啦,辛苦了,耶底底亚,去那边坐着休息一下吧,我过一会儿就回来找你。

    然后,他接下来的回应又是什么?

    没有话。一个字都没有。

    更没有问男人把他留在这里,自己又要去哪里。

    他只是顺从了后面提到的“去休息”的要求,一言不发地走到男人所指的地方,坐下。

    就因为这个选择,不会出现任何明显波荡的琥珀色的眼眸中,映入了男人远处的背影。

    就因为什么都没有,把心间只有在注视着那个男人时才会涌现出一点点的情绪一同掩藏,除了自己,谁都不会知晓。

    ——他才会失去他。

    ——他才会被他丢下。

    回忆所带来的片段就只有这些,片段内所蕴含的情绪起伏虽然确实存在,但却极浅极浅。那么,对现在这个误以为自己还身处于过去的他来……

    忽然就激烈了起来。

    “我……不累……”

    “嗯?”

    “没有多累,还可以走……可以……和你一起……埃利克,埃利克!埃利……埃利克!”

    “呃?哎,被冷水一泡病得更糊涂了吗,怎么突然——好了好了,反正都是我的错,不把你丢开,到你病好之前,都这样抱着你,安心了吧?”

    从一下子变得平稳的呼吸来看,确实是真的安心了。

    一秒睡着的罗曼还是不知道,他被属于过去的记忆刺激,一反平日畏畏缩缩就算想靠近也要勉强自己保持距离的态度,黏人程度急速上升,连法老王奥兹曼迪亚斯都不是他的对手。

    毕竟,能够借着发烧生病的机会,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男人身上,死死地抱住他不撒手,还能幸运地不被揍的人——他,罗马尼·阿基曼,还是头一个。

    一开始,埃迪被罗曼突来的这一出弄得稍稍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但随后听到他沙哑之中似还夹带了一丝哀求的嗓音,埃迪似是被这声音牵动了思绪,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蹙动。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最后还是把像是生怕自己跑掉似的把他抱紧的罗曼当做孩子来哄。

    幸好这个“孩子”就算极其不可思议地执拗了一回,本质还是软的,非常好哄,一哄就乖了。

    罗曼扒拉着埃迪睡着了。

    知道这个披着人类壳子的家伙的真实身份的王看得极其刺眼,忍到忍无可忍之时,终于冷着脸从王之财宝中翻出了一个瓶子,扬手扔了过来。

    “这是什么?”

    埃迪腾出一只手,稳稳接过,摇了摇,瓶子里装的是液体,但应该不是酒。

    “能治百病的灵药。”吉尔伽美什语气相当不好。

    埃迪奇道:“你居然会主动拿这东西出来?太让我意想不到了。”

    吉尔伽美什扫了还缠在爱人身上的粉色物体一眼,眼中的厌恶之色绝没有半点减轻。但比起厌恶,他更见不得变成人类的所罗门得寸进尺。

    “谢了,帮大忙了啊。”

    对更加破天荒地伸出援手的吉尔伽美什完,埃迪便把灵药灌进了罗曼的肚子。

    这也不愧是能治百病的灵药,反反复复遭了数次病魔摧残的人类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虽然还熟睡着没有醒来,但任何感冒发烧的影子都在他身上瞧不见了。

    刚好这时候,折腾出了那么多事,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啊……趁大家都在,我们在沙滩上弄一个篝火吧?”

    这是藤丸立香的提议。

    篝火晚会,很适合在野外月明星稀的夜空之下,一群伙伴围在一起聊天的氛围。

    层层的木柴堆砌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插手,把木柴堆成了和金字塔略有相似的形状。当火星从“金字塔”的下方燃起,在呼吸之间,宛如火龙的烈焰便窜到了塔尖。

    那骤然亮起的金色火光中混杂了明艳的橘色,向光芒所笼罩之处带去了浓浓的暖意,还将夜空照亮,将围在篝火前的每个人的面容照亮。

    多亏了这光。

    坐在稍远、稍高一些的地方,埃迪放眼望去,能将所有人的脸放入视野之中。

    他们,就是他的“过去”。

    如果吉尔伽美什代表着他的最初,藤丸立香代表他的现在,连通最初与现在——跨度如此之大的上下数千年,中间差了几个,但影响不大。

    可称线索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他看着他们,便能想起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岁月,自己失去的,自己得到的。

    除了代表现在的藤丸立香,其他人都是英灵。

    英灵便是停驻在生前巅峰状态的特殊的存在,与他们相遇的时间都不长,记忆烙印在那里,和英灵自身相同,几乎都不会改变。

    变的就只有他。

    每一个阶段——每遇到一段“记忆”的他,都跟前一段的自己不一样。

    宛如无休止的活着,得来的压力和负担却不会因此而消失,埃迪不得不改变。

    在这里或许得划分一下。

    就以死亡为分界吧。

    在得到解脱之前,他是自己迫不及待地走向灭亡,从始至终,方向便是直通黑暗。而在迎来新生之后,同样是在漫无止境中前进,同样是在改变,如今的他,总算是走上了一条正确的路了。

    目光的正前方,安塔希娅应了众人的要求,把之前未能讲完的故事继续讲述。

    许是因为故事主角,她的王就在不远处微笑着看她,英灵稍稍有些紧张,但很快调节好心态,她平静地讲述了下去。

    “以一人之力建立起本不应存在的理想国度,王的强大,宽容,仁慈,都深深烙印进每一个人的心中。即使我们并不了解他,只能够仰望他,只要作为我们的信仰的他在这里,不曾离开,我们……”

    ——信仰啊。

    埃迪听到了这个词。

    他不喜欢这个词,不过,但却并没有断安塔希娅,也没有特意去纠正,他从未想过要成为谁的“信仰”。

    “信仰”所承载的重量,对于人类而言,实在是太沉,一旦背负,就是一套难以解脱,只会让自己无法轻易前行的枷锁。

    因为一旦成为信仰,他所做之事便不能仅代表自己。他要公正,他要无私,他要回应信徒的祈祷,实现他们的心愿。这不是光实力强大就能完成的。

    其实,在到特异点寻找藤丸立香之前,埃迪在路过的某个世界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年轻人。

    他外表鲜亮,仿若时刻都精神奕奕,但早已从内在腐朽到身体每一处的细枝末节,在他们的对话中便已然显现。

    这个年轻人认识他。

    准确地,他认识的是“埃利克”——在望见这个冷傲的银发男人的刹那,他的身份便毋庸置疑地浮现而出。

    年轻人问了埃迪三个问题。

    埃迪回答了两个。

    “埃利克……王啊!您果然没有死去!可是,您怎么会在这里?我愿意向您献出我的一切,乃至于我的生命……只要,能够为您复国献出一丝微薄之力,让我的祖先口口流传下来的理想之国重现人间!”

    “我并不算让帕帕拉重现。”

    “……为什么?伟大的王,您,难道要舍弃您的子民……”

    “已经舍弃了。”

    即使残忍,他也不欲隐瞒,更不愿为自己当初的行为上虚假的补丁。

    “帕帕拉的覆灭,就是我的选择。我在那时就舍弃了我亲手建立的这个国家,它的一切,都在那时终结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埃迪没有回答。

    答不出什么所以然,因为真正的答案,就在前两个回答之中。

    帕帕拉其实是无心之举。

    或者,包括帕帕拉——还有他在作为“埃利克”活着的那一个短暂而辉煌的时期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只为他自己的极度任性的行为,值不得称赞或是颂扬。

    没想过充当救世主,但却因为被他所救的弱之人必须要以他作为信仰才能活下去,他只能勉强自己去维持。

    直到维持不下去,实在是疲惫不堪,他便放弃了。

    被他抛弃的也不止帕帕拉。

    “埃利克”,他的责任,他的子民,他最爱的孩子……

    他不是神,只是一个疲惫不堪又任性妄为的人类。

    就这样简单。

    ……

    “安塔希娅姐,我听懂了。你所的,得到了那位王的宠爱,又在最后将王杀死的叛徒,耶底底亚,难道,他就是,所罗……”

    摇曳的火的光影落到了安塔希娅的脸上,遮掩住她几经挣扎的复杂神色。直到最后,才在不知是妥协还是恍惚中,轻轻吐出几个字音:“不是……好吧,我可能,真的误会了。”

    “耶底底亚,不是叛徒。”

    “他只是,被神操纵,又被命运所愚弄的……”

    目光仿若被渐渐变得橙黄的火光所软化,银发男人依旧凝望着她们所在的方向,唇角加深了满意的笑意。

    或许真的是“命运”。

    恰好,就在这时候,头枕在他腿上,安静睡着的那个粉发男人不知在梦中看到了什么,竟是不安地挣扎了起来。

    他茫然地、慌张地抬手,绷直的手指颤栗,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埃利克……埃利克,不要……”

    ——不要,不要抛下我。

    这就是埋藏在如今的罗曼心中最深的恐惧了。

    那个男人明明来到了他的身前,想看就能看见,还触手可及。但他始终,都无法让自己彻底地安心。

    都怪这一连串的虚弱,心间的弱点显露,空隙也跟着扩大了好几分。

    清醒状态下,罗曼避着总是待他那么好的埃迪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出这些话。

    可如今的他不仅了,还那般丢脸地试图想让男人不要再把他抛弃。

    “唉。”

    在握住他虚抓的手之前,埃迪先轻叹。

    “给你留下的心理阴影到底有多深,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

    “把话憋在心里不这一点,还是没变啊。胆子再大一点,又能怎样呢。”

    “不过,我听到了。你的进步,确实如我所愿,学会了人类的感情,成为了不受任何人掌控的真正的人类——这一点,在千年之后,我终于看到了。”

    所以,作为奖励。

    在睫毛微颤,缓缓从噩梦中醒来的罗曼睁开眼之前,埃迪重新把他抱起,托起他的头,微微俯身,在他仍有汗水深处的额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这一次,如果要走。我会让你知道。”

    “不会隐瞒了,相信我吧,耶底底亚。”

    ……

    ……

    好感人。

    但是,耶底底亚,谁来着?

    哦,是所罗门啊。

    所罗门……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