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医生结局

    埃迪要走了。

    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从第七特异点回来, 紧接着便前往作为终点的时间神殿，万丈寒冰与足以将星球烧却的热量碰撞，最后占据上风的竟是那看似脆弱的冰晶。

    借用了所罗门王的遗体的魔神王盖提亚, 也不出意外地被他倒了。人理的延续, 成功得到了维护。

    ……事后起来如此轻描淡写，似乎格外简单。但事实上, 那一战足以震撼天地。

    可造成这番直直抨击心底的震撼的人, 他要走了。

    与世界意识的交易顺利完成, 相当于身上唯一的拘束就此消散, 恢复自己, 丢开伪装成英灵的身份重新变回人类的男人，已经没有再留在迦勒底的理由。

    “在迦勒底的这段时间，我确实很开心，也很喜欢这里。不过，做完了交易，我也该去其他地方转一转了，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不是我的风格。”

    埃迪先这么, 然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可怜兮兮的脸, 只能补充道：“哭什么啊, 只是到外面转转, 又不是不回来——”

    “咦！还会回来么？”

    “走了之后，难道就不能让我再来看看你们吗。”

    “……呜哇！Lancer先生！开心！”

    即使现在已经知道“Lancer先生”的真名了，藤丸立香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叫他, 主要是因为激动，还在喜极而泣。

    她起初真的以为Lancer先生走就走，潇洒一走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毕竟，这是一个习惯了四处漂泊，还能够在各个世界自如穿梭的男人，就算是有千里眼的魔术师，想要找他也无比困难。

    而他也的确很像那一种……离开之后，只把背影留下，也只能让人看到这个背影的人。

    幸好他不是。

    “走啦，什么时候再来不定，可能一两个月之后？什么，特产？照片？这些有什么可带的……好吧好吧，带带带，不答应我今天恐怕就走不了了。”

    是这么，他肯定会走。

    只不过，在真的离开之前。

    “……”

    男人的视线在所有前来送别他的人面上扫过。

    由近到远，近的是真的近，就不舍地拥挤在眼前。而远的，却又是站得很久，仿佛刻意将自己置身于沉默之中，拉开了这么空旷的距离。

    所有的特异点全都消失了，之前用暗色将天空所取代的光圈也失去踪影，外界重现光明。

    迦勒底的主体建筑就在雪山中。

    今日，或许是提前知晓了有人将要远去，让视野模糊不清的大雪神奇地停下。久违的太阳升起，将阳光斜照进来，门外闲置了许久的停机场地上的雪也由此融化了些许。

    许多人都送他送到这场地上来，唯独一人，还停留在门边。

    埃迪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到了他。

    好像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出现，这个让他也很难省心的孩子总是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不是被关心他的人架着胳膊提着走，就是被他亲口喊来。

    如果没有人推他一把，他自己就仿佛瑟缩着无法前进似的。

    令人无奈。

    又令人不能不管他。

    “耶底底亚。”

    “……”

    “耶底底亚。”

    “……”

    “咳咳，Docter——Lancer先生在叫你呢！”

    “…………啊？啊啊？哦、哦！不好意思，怎么了？”

    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的罗曼医生连回神都慢了半拍，下意识地应声，但他真正与远处的男人对视的时间，还要在片刻之后。

    这次是心脏仿佛在这一瞬间停跳。

    因为，男人直直地注视他，让他张开口，都没能在莫名而来的巨大压迫感下出“告别”的话来。

    明明早已经在满心酸楚中酝酿好了话语。可是，为什么喉咙干涩，还是不出口。

    “耶底底亚。”

    埃迪突兀地：“你过来。”

    罗曼一呆：“啊……啊？怎么了？”

    埃迪道：“我不想隔那么远跟你话。”

    “呃，这个，其实我听得见……”

    “而且。”

    他：“我姑且认为你是来送我的，既然如此，那就走近一点。另外，我还要问你一个事儿。”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

    一语惊人。

    无论是猝不及防直面这个问题的当事人，还是就在旁边的听者，都不由得陷入了呆愣。

    埃迪，居然邀请了一个人？

    几千年下来，不管之前有无人与他相伴，最后离开之时都是独身一人的埃迪，居然要人和他一起离开？

    从男人的脸上，除了淡然和眼中仿若夺人心魄的色彩，完全寻不到他为何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然而。

    不管是同情，还是自己心中放不下的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总之，既然都这么了，那他就是真的想要带上罗曼。

    而且，即使对方表情空白，在如遭雷劈后呆愣愣地：“不了，我还有没完成的工作……”

    ——他也不管这么多。

    “你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耶底底亚，你再一遍？”

    埃迪开始还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耶底底亚的什么？他怎么觉得，的是“不去”，而不是预想的简单明了的“去”？

    藤丸立香等人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埃迪都主动邀请了，这可是破天荒的天大的好事呀！医生怎么可能拒绝，不可能的，如果一开口真的拒绝了，那罗马尼·阿基曼此人要么是激动得脑袋发热变得混乱，要么就是直接高兴傻了——

    ……啥。

    ……啊？？？

    真的拒绝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原本冷冷清清的角落。

    其中有虽然诧异但还算是冷静的，有被惊得不知道该什么的，还有，最为干脆的——就是在看傻子的眼神！

    罗曼很少会得到如此“热切”的注目。

    如果换做平常时候，他肯定会被这些人盯得额头冒汗，浑身都会觉得不自在。

    可是，此时此刻。

    许是因为心中做下了自认最为妥当、绝不会更改的决定，虽然还是不由自主地避开对方投来的目光，但罗曼再重复自己方才声出的话，仍旧没有改口。

    “败了盖提亚，我们成功地拯救了人理……这当然是非常值得庆祝的好事啦，要分别什么的虽然很伤感但也是难免的……呃，我的意思是。”

    不受控制地了一大堆等同于废话的前言，这一点也意识到了，但好在，他随后就调整了过来，也重新整理了辞。

    “败魔神王，不是结束，迦勒底还有诸多重要事务需要处理，比如应付明天就会过来的魔术协会之类的。”

    罗曼道：“很抱歉，埃迪，在帮助迦勒底彻底度过难关之前，我还是要留在这里……”

    这不是随意出来敷衍人的借口，真的是事实。

    罗曼始终记得，自己除了有一个“所罗门”的秘密身份，更表面的，他还是迦勒底的临时指挥官。所长意外身亡后，迦勒底的重要事务，基本上都由他来管理。

    败了盖提亚，可以重重地送上一口气，但确实还不算完。

    将要接踵而来的来自魔术协会、魔术师家族的刁难肯定少不了，迦勒底或许会被调查，或许会被外人接管，亦或者会被解散……这些麻烦，都得有人站出来周旋。

    罗曼觉得，作为最了解迦勒底的人之一，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不放心魔术协会的人，得和达芬奇一起把定然会被调查的藤丸立香护住才行。

    Dr.罗曼是一个相当有责任感的男人，有的时候，还颇有强迫症的倾向。

    把这些麻烦的事情挨个解决了之后，好像也还是不算完。

    如果迦勒底不解散，他可能还要在医疗部门继续工作。如果迦勒底解散了，那么，他可能……

    ——责·任·感。

    在心中不平地涌动，促使他“理智”地出这番话的感情，难道全都是所谓的责任感吗？

    罗曼自己或许很想，对。

    但他骗不过自己。

    也根本骗不过，在场的了解他的人。

    ……

    “医生——你，现在可不是这种大义凛然的话的时候啊！”

    “真是服了你了，阿基曼大人，你的想法大家基本上都猜到啦，不要到了就要重要关头就缩头行不行。”

    罗曼与这类如洪潮般向他冲来的指责抗争：“喂喂喂，不要得我像乌龟似的，这个比喻太傻了。我的都是事实，而且，埃迪他不是了，还会回来嘛。”

    “还会回来，就……没有我一定要跟着去的必要吧，我也帮不上他的忙。”

    围在这里的这些人，就算语气还是那般软，但他几乎都应付得过来，话音深处的坚定不会动摇。

    有理有据，还举出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罗曼的辞堪称无懈可击。

    哦，应该是，“几乎”无懈可击——

    在这个时候，埃迪终于又话了。

    毫无疑问，他离开的步伐就因为罗曼的不配合，强行被拖慢了许久。不过，现在也没有必要计较这些。

    “嗯，得挺有道理。”

    “……嗯。”

    罗曼稍稍松了口气，可心情却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掺入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晦涩。

    “可那跟我要带你走有什么关系。”

    “是……啊？啊啊啊？”

    “就这么问你吧，不要跟我扯这个理由那个理由，给我最简略的回答。”

    本来要走的人，就因为忽然不听话的孩子缓下了行程。

    埃迪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了罗曼。

    银发金眸的男人双手环胸，从气势上便带有如锋芒般直击人心的压力，目光也是那般锐利地直视过来。

    他往前跨出一步，还未接着开口。

    罗曼：“……！”

    罗曼就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

    纵使在心中不断重复自己的是实话是实话啊有什么可心虚的——

    可是，他应当是头一次“违抗”这个男人。

    再加上，男人直视着他，目光仿佛能够直接揭穿他妄图掩藏在责任心下的私心。不容许回答中有多余言语的质问，又比目光还要尖锐。

    “你以人类的身份在这里工作了十年，对迦勒底来，你很重要，是吗？”

    “应、应该？让我自己来判断有点……”

    “重要到离了你就会运转不能，下一刻就会崩溃的程度？”

    “……”

    “先明白，我没有逼迫你，不过是就像你这样，跟你事实。最后一个问题。”

    埃迪实际上还没有走到离罗曼很近的地方，他似是刻意放慢了脚步。

    而罗曼却仍旧不能退。

    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而是因为，有人来到了他的身后，抬手抵住了他的后背。

    抵死了，并且还以极其强硬的态度抓住了他，不让他有任何临阵脱逃的机会。

    “安塔希娅姐姐？！”

    “你大概是忘记了王当年的教诲，耶底底亚。”

    安塔希娅现在已经可以面色如常地叫出“耶底底亚”这个让她心绪复杂的名字了，不管罗曼有没有被她的改口惊喜（或者慌张）到，她此时的语气就像是在□□他。

    “这个畏畏缩缩的样子像什么，王过，你要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这是帕帕拉之王在他的登基仪式上，向他的子民发出的宣告。

    帕帕拉已经不在了，没关系。此时也不是当年。没关系。

    他在私下里，就鼓励一般把这话了一次又一次，只针对那个没有人心的孩子。

    “……”

    想起了什么，罗曼的心巨震，眼中出现了一瞬的动摇。

    去做自己真正想做之事。

    可是，他怎么可以……

    “最后一个问题。”

    在他失神之际。

    埃迪已然走到他的面前，那双金眸看似凌厉，但在迫人的威慑之下，仍旧能够寻找到未被完全掩饰住的近乎无边的宽容。

    “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行了。”

    他问他：“不管什么责任什么工作，你，真的不想跟我走？”

    ……

    这是逼迫。

    这就是逼迫啊。

    其实，步步相逼成这样的男人自己也知道，但他只能这么做。

    耶底底亚变成了人类，他当初的夙愿实现了，这应该是好事。

    变成了人类的耶底底亚很让他欣慰，但是，在某些时候，学会人类感情的耶底底亚连还是所罗门时浮于表面的直接都没有了。

    埃迪不喜欢这种总把事情藏在心里，不敢进只敢退的人，觉得和这种人交流起来很麻烦。然而“这种人”偏偏又不是别人，他当然不会讨厌他，只是觉得无奈。

    无奈和对耶底底亚这个性格的在意，堆积到现在，终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在临走之时，埃迪本来是没想过要和他人同行的。

    只是因为在某个刹那的遥远对视。

    从那孩子被渴望却硬要苦苦压抑自己的眼神中，埃迪看到了他内心满溢的痛苦，似乎，还听到了他低落的声音。

    ——不要……不要走……

    仿佛在悲伤地请求。

    ——不要再让我注视你离去的背影……如果你一定要离开，我也……

    ——想跟上去。

    ——想和你一起。

    可能罗曼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情不自禁站得那般远，目光便已然暴露出了内心的一切。

    他也没有意识到。

    不是埃迪故意一步一步走来，逼迫他不得不直面自己试图躲避的真心，而是——

    他自己。

    先发出了宛若在流泪的祈求。

    “真好命啊，所罗……耶底底亚……也不对，嗯，罗马尼。”

    这声感叹同样是从僵直站立着的罗曼身后传来。原来，不知何时，大卫也来了。

    “当初我就这么觉得，连我都管不了、也不知道怎么管的你，居然那么好命地遇到了一个愿意管你的笨蛋、傻瓜、愣头青。”

    “喂，我听着呢。”笨蛋傻瓜愣头青本人很是不满这一串形容。

    都是老朋友了，大卫才不怕他，当着他的面也要假装没看见没听到，自顾自地接着道：“笨蛋管了你二十年，护了你剩下的几十年，到了下辈子，还愿意接着管你。”

    看完热闹，看不过去地出来给傻儿子指点迷津，这算是他这个不负责的亲生父亲给“所罗门”最后的补偿了。

    大卫很不理解，他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呆头呆脑，连装傻充愣撒娇讨好处都不会。

    埃迪多心软啊。

    他喜欢谁，谁就等同于占足了便宜，即使这喜欢只是对晚辈的喜欢，也已经相当不错了。

    “这样的笨蛋多难找，几乎是不可能再遇到第二个了。傻子，你不赶紧扑上去抱住他不撒手，哭着闹着对他你这辈子也要他管到底，还愣在这儿干嘛？”

    “可是……”

    “医生，你别拿我们当借口哦，达芬奇亲明了，你赶紧滚出去休个带薪长假，少磨磨唧唧。”

    “等等……”

    “王还等着你的回答。或者——已经不用回答了？”

    大卫的手也放在了罗曼的背上。

    但跟相对来比较温柔的安塔希娅不同，他这一巴掌是直接狠狠地拍上去的。罗曼猝不及防，被亲爹拍得差点吐血，整个人都往前扑了下去。

    不过，在跌倒之前，刚好就在面前的男人手一弯，竟是勾住了他的腰，然后一用力——把再度陷入呆滞的罗曼捞了起来，抗在肩上，那只手便顺势按在了他的腰上。

    穿着白绿相间的迦勒底制服的男人本身有这么高，趴在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肩头，却一点也不显得壮硕，反而显得可怜兮兮。

    罗曼：“……”

    罗曼：“…………”

    罗曼：“…………啊？什么情况？等等？啊啊啊？？？！！”

    不好意思，暂时没人理他。

    这边一巴掌把人拍出去，那边颇为心有灵犀地接应，捞住，扛起，堪称一气呵成的现场人□□易。

    也太一气呵成了，可能是他们俩在很多年以前就交易过一次的缘故。

    虽然当时的情况有点不同……但是嘛。

    忽略细节。

    大体还是差不多的。

    埃迪扛起了人，大卫便丢过来一瓶酒。

    他接住，粗略地看了一眼，顿时挑眉：“跟当年你拿出来的那酒不能比啊，档次也差得太多了。”

    大卫毫无愧疚感：“没那条件了，你就凑合凑合吧。反正我卖给你的鬼也不是原来那一号，抵了抵了。”

    “当初只用几瓶酒就让我白给你养了那么多年儿子，现在连好酒都不给，你的良心呢？”

    “啊哈哈哈哈埃迪我亲爱的朋友——”

    “少来这一套！”

    大人们如此明目张胆地公然“交易”，全然不顾懵逼的当事人的心情。

    一个恍惚自己就被扛起来，再一个恍惚，自己就又又又被亲爹给卖了……

    罗曼艰难地反应过来，脸色突然涨红，试图誓死挣扎：“我不——”

    然而，埃迪只了两个字：“别动。”

    很没用的他一秒就哑火了：“……”

    最终，靠论起精明不比大卫王差的安塔希娅代替王出面，他们两方才就交易报酬一事达成共识，大卫王需要额外奉献出自己的劳动力，给丢下工作休长假的儿子填坑。

    另一边，因为自家王是让为迦勒底兢兢业业的最佳员工罗马尼·阿基曼（半）被迫离职的人，安塔希娅也加入进来，和大卫王一起填坑。

    这两人出去逍遥自在了，就让和他们关系匪浅的另两人牺牲自己……

    啊，安塔希娅是自愿的。至于大卫王嘛，他抱怨得欢，但也不是完全不乐意。

    好了，搞定了。

    罗曼本人的意见依旧不受重视——反正他与不都没影响。

    他只需要听，就可以了。

    “知道了吧，大卫用一瓶酒，把你卖给我了。”

    似曾相识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也清楚。”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对他这么。

    “从现在开始，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除特殊情况外，不允许有反对意见。”

    “唔，作为回报。如果你乖，别再憋着话不，想做什么不敢去做让我生气……”

    “那么，我就不会丢下你。”

    ……

    “这，就是你最想让我满足的愿望吧，耶底底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