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天草

    沙条爱歌不在, 也没有其他人注意到的时候，少年模样的Avenger便会独自来到皇宫深处的王座前。

    他做的事，他的话, 他的表情, 好像每一次都一样。

    低声不停呼喊着曾是人类的□□字，萎靡不振般跪倒在神的身前, 述自己心中的苦痛, 失落, 绝望, 自顾自地陷入癫狂和悲伤。

    神给予他的回应也是一样, 几乎没有过改变。

    神知道，这个“信徒”对于他的信仰，虔诚得让即使沉浸于梦中的他也不得不醒来，聆听信徒的祷告和诉求。

    虽然甚少出字句，但每一次，他都在聆听。

    大多时候，这个信徒的都是重复的话。

    不停地，不停地重复——“你和我想的不一样。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偶尔还会间杂——“我明明只想……真正地追随你啊……”

    “不再和你分道扬镳。”

    “这一次, 只想让你成为我的信仰……”

    神倒是时而就觉得吵闹。

    不只是因为信徒的声音实在太吵, 还为他不断重复的这些话语。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想象的“神”, 又是什么模样？

    只想真正地追随——现在不就是在追随么？正因为他的信仰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虔诚，神才会从梦中醒来，给了他能被单独聆听的最为珍贵的特殊待遇。

    这些问题自然在神的心中出现过, 但是，却不出意料地没有引出他探寻的想法。

    在成为神时，探究之心便作为代价失去。神看待这个白发少年，将少年面上仿佛只有痛苦的表情尽收眼底，也并未对他产生任何“怜悯”或是“关怀”的情绪。

    只需要完成神的义务。

    “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你的心愿。”

    “出你的祈求。”

    每一次醒来，神都会对半跪在身前的Avenger做出这个询问。

    看似是仁慈，实则却是漠然到了极致。因为他并不在意Avenger听到询问时是何心情，也不在意Avenger内心所想。

    一次次询问过后，都没有得到回答。

    白发少年抬头，从那双形象狰狞的赤红双瞳中，浮现出的却是连神都无法勘破的灰暗。

    他只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我的心愿，只有那一个。可是，现在的埃利克……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

    他无所不能的神不能实现他的愿望。

    神仍是不以为意。

    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少年呼唤他，他醒来，询问少年的愿望，没有得到回答——如此重复，反正他们两人之中，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不耐。

    ……

    在与“神”的第一次对话之后，天草便已经意识到，他做了再错误不过的事。

    把一个人类推向神的王座，参与了这个行为的所有知情者，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

    为了得到“爱”。

    为了得到神的庇护。

    还有的，也就是被扭曲成复仇者的天草的私欲……

    是为了“追随”。

    名叫天草四郎时贞的少年的生前，只度过了短暂的十七年。

    他并不想用太多的话语去总结自己的一生，被反转过后，Avenger对自己的死亡难以释怀，更对背叛了自己与自己所爱的民众的叛徒心怀仇恨。

    真正的天草四郎时贞，是一个不是圣人的“圣人”，即使他本人不愿接受，事实就摆在这里。

    这是曾经的某个重要之人给予他的评价，孩童模样的那人起话来，完全没有外表的稚嫩。

    十几岁的少年喜欢听他开口，倒不是配合一般听着让他开心，而是真的，听到了心里。

    “既然你自己都不会放在心上了，那我就直了吧。”

    “嗯嗯，你吧，埃利克。”

    “唔。”

    在少年被无数本不该由他一个人来处理的公务压死之前，光明正大坐在城主专席上的银发男孩儿神色冷淡，慢悠悠地抬起手，手指正对向少年期待的脸。

    “四郎，你就是个傻瓜。”

    “……哎？”

    “没见过比你更傻的人。迟早有一天，你不是先累死，就是吃力不讨好，下场凄凉地死掉……啧，等那一天来了，别想我来救你啊。”

    “哎哎？真的吗？既然是埃利克的，我就一点也不怀疑。”

    少年严肃地：“糟糕了，要是真的到了我会凄凉地死掉的那一天，埃利克，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来救我。”

    “……”

    “嗯？”

    “真的是个傻瓜……算了，我懒得跟你这么多。”

    那时的话题似乎就到了这里，也有可能，后面还了什么，但变成了英灵的复仇者却都忘记了。

    像是只在无意间出的玩笑话。

    一个人，我不会来救你，另一个人回，好的，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来救我。

    结果，玩笑成真了。

    “埃利克”给“四郎”的警告，全部都成为了现实。唯一和当初不符的，就只有——

    他其实还是来了。

    着不会来救他，但在被包围的城池覆灭之前，银发男孩的身影出现在了只能让地面之人仰望的城墙上。

    他，神不会看向人间，只要你们放弃你们的信仰，我就会拯救你们。

    那时映入无数人眼中的身影，纵使矮，也一如神明般尊贵而遥远。

    可是，他不是神，而是神的敌人。

    神的信徒，神的敌人……注定只能分道扬镳。

    天草站在人群中，仰头看他时，有那么一刹那想要向他伸手。

    后来，他确实伸出了手，但却是在伸手过后，近乎无情地将本想要拯救他的埃利克推开。

    “对不起，埃利克……”

    “在你和信仰之间，我选择了信仰。”

    ——从此之后。

    ——便再无相见的那一天吧。

    在平静之中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少年的心里这样想着。

    真正的天草四郎时贞不会有怨恨，然而，绝不可能在出口的“遗憾”应当是有的。

    想着……

    如果能够换一个立场就好了。

    如果相遇的时间能够再早一些就好了。

    如果——能够无比纯粹地憧憬他，追随他，将他作为自己的“信仰”，那就太好了。

    真正的天草四郎时贞只能把这些如果埋藏在心里，他知晓，这一切都不会实现。

    而被圣杯反转的Avenger，却将这一“执念”继承了下来，并且升华成了无论如何都想要达成的愿望。

    只是，Avenger也没想到，他与其他人一起，让埃利克成为了神。

    可得到的这个神，却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因弱而滋生出的愚蠢和贪婪。

    原来，他的憧憬，一直都是只是人类的埃利克。

    他希望他能够引领他前进，用自身的强大给予他力量。他又希望他不要身处于云端，让他只能仰望。

    他希望……

    “他还是埃利克。”

    而不是神。

    ——为此。

    Avenger又把自己亲手推上神座的男人，重新迎回了人间。

    *****

    男人离开之时，只有他跟了上去。

    他本可以不用跟来，只要特异点消失，他这个扭曲而来的英灵自然会随之一起消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或许是知晓了他这些日子的行动，本想要独自离去的男人也默许了。

    冰原之上。

    冰.枪开始融化，水滴落在还未显出土壤的冰面上，宛如无声破碎之花。

    “你想做这个最后的终结者么。”

    轻松地倚靠着巨大的冰柱，男人还留有一半神性，但和之前的“神”相比，还是有很多不一样。

    他在考量：“让因我而死的亡灵将我杀死，这是我的计划。不过，你要插手，就结局而言没有影响，我也不会阻止你。”

    亡灵们依旧没能靠近这片冰原的中心，可是，在不远处传荡的声音，终于不再是充满悲愤的哀鸣。

    一个少年来到此地，用他的祈祷和祝福化解了它们的怨结，脆弱的残念聚集体就此消散。

    “我看走眼了，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圣人。”男人。

    少年回答：“许多人都这么过，可如今的我，绝对与圣人二字沾不上边。”

    “不管那个‘我’如何，在这里与你相逢的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跪坐下来，直到最后，终于得到了能够触碰这个男人的机会。

    他的额头抵在了男人的胸前，闭上眼，低声呼唤男人的名字，面上尽显虔诚。

    “你的心愿是什么？”

    最后的时刻，又听到了最虔诚的信徒的声音，男人自然还会回应。

    信徒答道：“我希望，作为你唯一的信徒，追随你一同死去。”

    “真是一个愚蠢的愿望。”

    不是神的神给出了评价，然后道：“不过，看在你是我唯一的信徒的份上，我允许了。”

    不是圣人的圣人，用黑键穿破了男人的心脏。黑键的另一端，也让他的灵核破碎。

    多么幸福的依偎。

    多么短暂的信仰。

    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天草四郎终于如愿以偿。

    这一刻，是他与自己的憧憬离得最近的时候。

    即使他们两人，都不是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