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羊与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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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迎酒最后还是在车上睡着了。

    并且和敬闲期待的一样,他本来好好靠着椅背,结果很快就开始东倒西歪,头一歪靠在了他的肩上。

    敬闲的心情却并没有那么轻松。

    路迎酒大概察觉到了他不是人,但是没证据。

    他并不是故意想要隐瞒身份,只是这个事情起来有点别扭和矫情。

    ——他不想让路迎酒知道,自己帮过他。

    面对帮助过自己数年的人,不论是谁,都会带上滤镜。更何况路迎酒很看重人情,别人帮了他,他肯定加倍还回去。

    敬闲就在想,万一路迎酒知道真相,万一路迎酒真的喜欢上他了,那么被恩情裹挟的情感,有多少是真实的呢?会不会,那份喜欢并不纯粹?

    他想要路迎酒喜欢的,不是“冥婚对象”,而是“敬闲”。

    到底该不该花这种心思、该不该有这种顾虑,其实敬闲也不知道。平日他不会想这些,要啥细腻的心思,要啥谨慎的揣测,根本没必要,从来都只有别人来揣摩他的份。

    但是现在不一样。

    他面对过万鬼,面对过深渊,但是没面对过喜欢的人。鬼怪的凶残暴虐,深渊的反复无常,都臣服于他的脚下,然而都比不过路迎酒的一个眼神。他至今还记得初见那天,他抱着对方的是怎么微微发颤,带着紧张、喜悦与激动。

    总之,鬼王第一次怂了。

    敬闲就这样带着矫情和别扭,或许还有些许对自己雄性魅力的自信,捂着自己的身份,死活不。

    可是眼下,事情好像快行不通了。

    敬闲有些头疼,但是一侧头又看见靠在肩上的路迎酒——他睡觉时神情总是极为放松的,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敬闲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下了高速后,他们顺着一条无人路慢慢走,七拐八拐到了屠宰场门口,车子被停车场锈迹斑斑的横杆拦住了,周围一圈都是高大的墙壁。

    李嘟囔:“这要怎么办?要不我们就把车停在这里,然后走进去?”

    敬闲:“直接撞开栏杆进去吧。”

    李干巴巴笑了几声,心这笑话不好玩,结果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敬闲认真的表情。他愣了几秒钟,然后心中我了个大草:原来这家伙是认真的么?!

    敬闲又催促了一句:“怎么还不撞?”

    他自带十足的压迫感,简单的一句话硬是被李凭空听出“再不动我就要做掉你”的味道。

    李看了看车内全新的仪表盘,咽了咽口水,最后挣扎一下:“你、你这车好几百万呢”

    “不用你赔。”敬闲,突然肩上一轻——路迎酒醒了,坐直身子,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们俩一眼,随甩出去一张符纸。

    那符纸跟有灵魂一样,乘着风,轻轻在横杆的末端缠了半圈,猛地绞紧!

    生锈栏杆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脆弱的末端逐渐变形,然后伴随清脆的一声,横杆应声断开。

    路迎酒扬了扬中的符纸,看了眼他们两人,声音还带着点困意:“最简单的符咒之一。”

    学艺不精的李:“”

    根本没有学艺的敬闲:“”

    车子开进去,拐了个弯,看见一栋巨大的灰色建筑。

    那建筑并不高,可能就有一两层,但是非常宽。外墙是死灰色的,或许是知道这里曾有厉鬼,总觉得看起来寒气森森。角落长满了杂草和藤蔓,窗子要不就是破的,要不就是脏到根本看不到室内。更远处则是低矮的、蓝白色的员工宿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再回到这个地方,陈言言明显非常紧张,绞紧了双看向窗外。

    李随便在无人的停车场,把车子停下来,四人下了车。陈言言用葱白的指向那灰色建筑,:“我就是在那里玩的游戏。我们、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嗯。”路迎酒点头,“你身上的鬼很特殊,要认真对待,才能保证它被彻底清除掉。如果有必要,我们甚至要重演一次把它招来的仪式,也就是,重演你们的游戏现场。”

    陈言言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还是:“只要能解决它,我什么都愿意做。”

    几人到了大楼前,铁门紧闭,上头还有红漆写的字,已经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现在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是干涸的血。李用力推了几下门,铁门纹丝不动,锁住了。

    旁边就是一扇窗子,玻璃内侧应该是贴了纸,什么也看不清。路迎酒试着拉了一下,窗子发出了叫人头皮发麻的“吱呀——”一声,生锈的零件每一寸都在抱怨,才打开了。

    他看了眼陈言言,:“等我过去给你们开门。”然后他单撑着窗台,轻巧地翻了过去。

    屋内很黑,只有一束光从他背后的窗子照过来,能清晰看见灰尘在空气中乱舞。他迅速打量周围:十几个立式铁柜子放着,中间则是一条木质长椅,墙上挂着几件蓝色的工作服,地上有鞋套,全都落满了几厘米厚的灰尘。

    这是个更衣室,难怪要用纸遮住玻璃。

    路迎酒正想拉开门去走廊,突然光线一暗。

    在他身后,敬闲也翻窗进来了。

    他:“你怎么也来了?”

    “外面待着多无聊。”敬闲一笑,“走走走。”他拉开更衣室的门,那外边更是半点光都没有,他回过头向路迎酒伸出。

    路迎酒:“?”

    敬闲:“我从夜视能力好,在黑暗里也看得清,牵着我你就不怕撞到什么了。”

    路迎酒:“”

    他拿出,点开电筒,那明亮的光辉瞬间照亮了黑漆漆的走廊,然后他以微妙的眼神看了眼敬闲:“谢谢不用了,我有。”他还把电筒的符号给敬闲看,教他,“你点这个,就能用了。”

    敬闲:“”

    他是完全忘了这码事,咳嗽一声,也拿出点开电筒。

    去到走廊,路迎酒在前头走,敬闲在后头跟着。

    这走廊比他们想象得要绕,也不知道怎么设计的,要绕一大圈才能回到正门口。路迎酒左右打量,用光照着沿路的标牌,他们依次路过了消毒池、厕所、检疫室和屠宰车间。所有门都紧锁着,透露出冰冷的拒绝。

    敬闲边走边:“你之前的陈家的‘织云术’,是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哦。”路迎酒,“传闻,陈家有位名叫‘陈织云’的先祖。她善于纺织与刺绣,但是家境清贫,住在乱葬岗旁边的一个草屋。乱葬岗时常有暴露在外的尸体,无人掩埋,有一天陈织云路过,看到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被抛尸于野。她见女子生得漂亮,突发奇想:‘要是我也有这般容貌,那该有多好?’”

    他继续:“于是,陈织云把尸体搬回家,拿刀割下她的脸。她有一双巧,缝缝补补了一圈,就把那张人皮盖在了自己脸上,对着镜子一照,竟然光彩照人。”

    “之后陈织云受到了欢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新来的,对她是前所未有的好态度。但是,人皮的保存时间很短,很快她的这幅面孔就腐烂了,陈织云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陈织云,走过街上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们拐过一个转角,迎面而来的是刀具消毒间。

    敬闲问:“所以,陈织云就想再弄一副好皮囊回来?”

    “对。”路迎酒点头道,“她之后天天去乱葬岗,不但捡外头的尸体,还去刨别人刚埋下的。她几乎把能找到的女尸,脸全部割下来了,拿回家细细描画。死者大多脸色青白,她就用自己的血当颜料,为她们上胭脂、点绛唇。”

    完这句话,他回头看了眼,身后还是空荡荡的走廊。

    “怎么了?”敬闲问。

    “有东西跟着我们,不是人。”路迎酒。他讲出这句话时语气是十分放松的,好像在“今天天气不错。”他看了眼敬闲,揶揄道,“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敬闲理直气壮:“没有,我没发现。”

    路迎酒笑了声,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

    的光打过走廊,他们走过刀具消毒间了。

    路迎酒继续讲故事:“最困扰陈织云的一点是,她没办法让一副面容,保持较长的时间。她永远都是在换面具、换身份的,但是她渴望的是稳定而富贵的生活。于是,她试着割下尸体其他部位的皮肤,自己在上头描画——就像是聊斋志异里的‘画皮’一样,慢慢勾出精致的眉眼。”

    “她最后成功了,靠着一张好脸嫁了当朝的大官,从此顺风顺水。和传统的灵异故事不同,没有哪里冒出来的道士揭穿她的谎言,她做人皮/面具的艺流传下去,也被称为‘织云术’。”

    “听起来很有意思。”敬闲,“要是有会,我想亲眼看看。”

    “不定今天就有会。”路迎酒把的光往上打。

    只见“刀具消毒间”那个标牌,还挂在他们头顶。

    他们走了那么久,又走回来了。

    鬼打墙。

    此时,消毒间的门无声地开了。路迎酒也不顾忌什么,直接走进去。

    大部分器材已经搬走了,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紫外线刀具消毒柜和几张放在角落的桌子。消毒柜大概有半人高,阴气就是从里头传来的。路迎酒拉开了消毒柜,只见里边,放着一个牛头。

    ——是牛头,其实不大准确。

    牛头上没有毛,看质感,完完全全是人的皮肤,在电筒的照射下,能清晰看到皮肤的纹理和细的汗毛,颜色和肌肤一样。就连眼睛都不是巨大的牛眼,而是狭长的人眼,黑色瞳孔涣散了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牛!

    “”路迎酒脸色微凝。

    他刚想拿出符纸,缠在双上,再去碰那个人皮牛头。结果敬闲伸:“把符纸给我,你别碰了,这东西脏。”

    他从路迎酒上抽走符纸,简单两下缠在上,就把牛头给捧了出来。在他捧出那个牛头时,空气冰冷了几分,他们口中呼出了白气。

    路迎酒仔细打量牛头,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哐!”的一声巨响!

    在完全安静的情况,这一声堪称惊雷,足够把人吓得跳起来。他俩倒是挺淡定,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金属物品在地上摩擦的刺耳声响。

    “滋——滋——滋——”

    那声音听起来怪异极了,叫人想起电影里,那种在地上拖着刀或棍的变态杀人魔。周围的阴气翻滚起来,来者用气音着怪异的音调。

    “ndel#!*”

    “znl!!$#”

    路迎酒听了一会没听明白,:“这玩意啥呢?”

    敬闲回答:“好像是在,‘你的脸在哪里?’”

    “哦——”路迎酒拉长语调道,“原来你连这种鬼话都听得懂,也是天赋异禀。”他颇有深意地拍了拍敬闲的肩膀。

    敬闲一笑:“我从就被人是鬼话连篇,可能这样才把技能点上去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怪物在加快脚步。路迎酒又:“你先把牛头放回柜子里,我俩躲起来看看情况。”

    敬闲把人皮牛头塞了回去,掩上柜门,然后被路迎酒扯着,躲在了角落的柜子后头,错落的消毒柜和桌子死死拦住了他们的身形。

    路迎酒轻轻推了推面前的一个消毒柜,好让自己从缝隙间看到门口。

    敬闲低声:“为什么要躲起来?”

    来的那个鬼,路迎酒不可能打不过。更何况路迎酒身边带着他呢。

    路迎酒用气音回答:“心使得万年船,再厉害的人也难免有翻车的一天。”

    他并不是怂了,而是对驱鬼师来讲,谨慎才是永远的王牌。

    敬闲不再多,老老实实待在路迎酒身边。

    实际上,他半点不关心来的是谁。

    他只在担心路迎酒什么时候会揭穿自己的身份到时候他要怎么赔礼谢罪。

    两人一个在谨慎思考,一个全是恋爱脑,就这样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思躲在黑暗中。

    金属的拖拽声停在了门口。

    空气冰冷到了极致,路迎酒往自己和敬闲身上拍了张符纸,把呼吸和心跳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但即便如此,有些敏锐的鬼怪还是能发现的。

    一秒、两秒、三秒

    拖拽声足足停了六七秒,就在路迎酒觉得它要离开时,突然听见“吱呀——”一声,消毒室的门被推开了。路迎酒透过缝隙,看了一个高大的身形。没有光他看不大清,只能勉强判断出来者有两米多高,不像是正常人的身高。

    他又想到敬闲自己夜视能力好,就朝敬闲招招。敬闲凑了过来,两人挤在一起往外看。

    隔了几秒钟,敬闲抓过他的,用指尖在他掌中写了个字。

    羊

    掌心被挠得麻麻痒痒的,路迎酒一下子没明白。

    来的难道是一头羊??

    这屠宰场闹的鬼还挺特别的。

    那鬼拖着金属物一路走到了消毒柜前,拉开柜门,刚好看到了他们碰过的人皮牛头。它一把将牛头拿出来,抓在里使劲闻,发出窸窸窣窣声。闻了几秒钟,它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碰过牛头了,忽然狠狠地一砸地面!

    咚!

    它的力量很大,整层楼的地面都在抖动,它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咩——!咩咩咩!!”

    路迎酒:“”

    还真的是头羊。

    他刚想让敬闲继续看,一回头,哪怕是隔着浓厚黑暗,都能隐约看到敬闲在看着自己。

    对视的时候,敬闲还冲他笑了。

    路迎酒上,把敬闲的脑袋朝着羊鬼摆正,低声讲:“专心看。”

    敬闲:“嗯嗯嗯。”

    还没过十秒,那视线又往路迎酒身上飘了。

    路迎酒又一把他推正,:“敬闲你怎么回事。”

    他心他们两人简直不在同个频道。

    他在恐怖悬疑故事里,专心查线索,专心搞案件,而敬闲像是从肥皂泡偶像剧来的,整天就在那里阳光灿烂,根本不re妖魔鬼怪,堪称傻白甜。

    半点警惕心都没有,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路迎酒低声:“你知道在恐怖电影里,死的最快的是谁吗?”

    “谁?”敬闲问。

    “又傻白甜又恋爱脑的情侣。”

    敬闲有点惊喜:“你是在咱俩吗?”

    路迎酒:“”

    他扶额,敬闲这确实是没救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