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敬闲心中剧震。

    然后一颗砰砰跳动的心又软得不行。

    他几乎是把路迎酒圈在落地窗,只要轻轻一低头，就能亲上去。而他从没有，如此如此迫切地想做过。

    路迎酒在他怀中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压得低,带了点哑,听起来莫名温柔：“但是，敬闲你必须要走。我不会让你待在我身边的。”

    敬闲的动作僵住了。

    满心欢喜与温柔好似一瞬间结成了寒冰。

    “咚咚——”

    门被轻轻敲响了。

    宁非常不合时宜地探头进来,压低了嗓音：“他们人走了，跟我来吧。”

    他见两人动作亲密，愣了一下,但也没细想。

    路迎酒无声地叹了口气，和敬闲：“先过去吧。”

    他想往前走，可是敬闲没让位，还是堵在他身前。

    路迎酒抬头无奈道：“我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敬闲顿了半秒，这才让开了脚步。

    跟着宁,他们顺着漆黑的走廊往前走。

    物证室就在前方了,三人刷了工作牌后，门口的灯光转变成了绿色，安全门自动打开。那里头还有一扇门，贴满了符纸，门上还画着各种符号。

    宁从身上掏出来了一大堆符纸,这里贴贴,那里粘粘,最后捏了个诀。

    他们的衣衫无风自动。

    几秒钟后,新贴上去的符纸开始燃烧,化作飞灰。

    那扇门打开了。

    路迎酒：“怎么现在搞得那么复杂？”

    “唉这不是为了安全着想吗。”宁边走边,“我们也烦得狠,来一趟还要带那么多符纸。”

    他啪地一下打开灯。

    出现在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物证保管柜，除了密码锁外，每一个柜子上都贴满了符纸。

    宁带着他们，然后让他们在外围稍等。他一路走到第5排柜子的深处，输了密码，又捏了一连串复杂的势，符纸才缓缓飞起，乖顺地落在旁边。

    他：“你们过来吧。”

    路迎酒和敬闲过去，宁取出一个箱子，打开。

    箱子里是各种物证，包括指纹、毛发，被害者的，还有几张沾血的符纸。

    宁：“陈会长已经给我把情况讲清楚了，其他的物证你们没必要看，只看这个就够了。”

    他拿出一个套在袋子里的。

    这是个老式的翻盖，即使是放在6年前，也是落后的款式。屏幕很，只有半边没损坏，键盘的字都被磨得差不多了，可以看出被使用了很多年。

    它像是被什么人狠狠踩过一脚，又或者从高处坠落过。排线坏了，屏幕亮不起来，存储卡也坏了，什么资料都找不回来，大大的零件散作了碎片。

    宁解释道：“这个是陈敏兰的。发现的时候，它就在陈敏兰的中。但或许是陈言言额，我是范馨当时太慌张了，以为陈敏兰要报警，一脚飞踢过去，撞到了墙面才碎成了这样子。”

    路迎酒：“那力气得多大啊，能一脚踹成这样。”

    印象中，范馨没多大的力气，柔柔弱弱的。

    宁：“额，一个是这个很老了，本来就不大耐摔；一个是陈老太太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拿砸核桃，一天得砸十几个天长地久，本来就在要坏的边缘了。你看看这些侧边的凹痕，全是敲核桃敲出来的。”

    路迎酒：“”

    宁干笑了几声，继续讲：“从现场被取证回来，它就坏成这个样子了。负责取证的是我师姐，她根本不可能复原数据。”

    “当时没有人抱有希望，只是把烂收起来了，放在物证室里。过了几天，师姐来物证室的时候，听到了铃声响起。“叮咚”的一声很短，应该是短信的提示音。”

    “按照道理来，几个取证完后都关了，这种事情是不该发生的。”

    “师姐循着声音过去，发现就是灭门案的物证柜。她本来以为，是哪个还开着，结果打开一看，屏幕亮着的竟然是这个烂。”

    路迎酒再次打量。

    烂成这个样子了，开都不可能，更别提还能接到短信。

    提起这件事情，宁也觉得背后发凉，咽了咽口水：“师姐当时也很害怕，想叫人过来，但她只要轻轻一摁，就能看到短信内容了。”

    “他们推测老太太肯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留下了凶的线索，这对于案情简直是太重要了。所以，师姐怕错过会，还是点开了短信。”

    他在这里停住了。

    路迎酒问：“短信的内容是什么？”

    宁犹豫道：“要不你还是自己看吧。”

    他摁下的开键，这台烂到快成一堆零件的，竟然真的亮了起来。

    他把递给路迎酒。

    开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三十多秒。

    一片白光后，那条短信终于出现了。

    屏幕坏了，上头是光怪陆离的色彩，字体都是扭曲的，被几道裂痕劈开：

    你的时辰到了

    “”路迎酒的瞳孔缩了一瞬，下意识往短信上方看。

    收信人的号：6029

    这号码路迎酒看得很眼熟，想了几秒钟，想起来了：那是他的旧号。

    这是一条发给他的短信。

    路迎酒的脑袋一片混乱。

    他心中掠过无数的疑问：短信的内容是怎么回事？陈敏兰认识自己吗？她难道和自己遇见的假婚礼有关？为什么他当年没有收到这条短信？

    6年前，陈敏兰曾试图联系他。

    而6年后，她的鬼魂也主动找上门来，似乎要把未完的消息，告诉路迎酒。

    他混乱不堪，左突然被敬闲握住了。

    这一握很轻，却很让人安心。

    就像是在海下时，敬闲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温暖的体温压过了冰冷又漆黑的海水。

    此时此刻，快要淹没路迎酒的潮水，也像是消失了。

    路迎酒深呼吸一口，摇了摇头。

    冷静下来后，他又能仔细思考了。

    他看了看短信的日期，是20520

    再回想一下，他的号是连着一起换的。他应该他应该是5年的下半年，大概月的时候换的，如果回家找找，能找回票据或者电子。

    尽管想不起具体日期，但他记得，肯定是在2月之前。

    也就是，陈敏兰往他的旧号发过消息。

    但路迎酒不可能收的到了。

    宁看着他的脸色，心翼翼问：“路先生，你还好吧？”

    路迎酒：“”

    他长吁一口气，揉揉眉骨：“还好。”

    宁：“当年他们把你列作嫌疑人，就是因为这条短信，尤其是短信内容还很古怪，甚至能理解成某种威胁，对犯罪者的威胁。不过证据很不充足，你又在z市前后待了2个月，调查还没展开，他们就放下对你的怀疑了。”

    路迎酒问：“为什么没给我看过这条短信？”

    “来有点尴尬，”宁挠挠头，“短信只有师姐一个人看到了，那个之后再也打不开。她记忆力好，过目不忘，扫一眼就把你的号给记下来了，可惜没来得及拍照，只能口述给别人——这大幅降低了可信度。要不是她职位高，估计会被当作胡言乱语。”

    路迎酒看了眼中亮着的：“那现在它怎么能用了？”

    “也就是最近，它才能重新开了。”宁，“大概是两个月前吧。陈会长也是因为看到这条短信，才主张开展对你的重新调查。”

    据路迎酒所知，对他的调查，确实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的。

    时间对的上。

    于公来，陈正确实有权力调查这个线索。陈敏兰是陈正的长辈兼恩师，他一直对灭门案耿耿于怀，觉得充满了疑点。

    于私来，他本来就不想路迎酒待下去了，这是个绝佳的会。

    至于陈正在心底，究竟相不相信路迎酒是凶，恐怕只有他本人知道。

    路迎酒拿着这个久久不语。

    他像是要把短信的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都烙印进灵魂里。

    然后路迎酒把轻轻递回去：“你拿回去吧，我看完了。”

    宁接过，重新放回箱子里收好。

    出去物证室的流程，和进来的时候一样繁琐。

    好不容易才从层层的符纸封印中走出来，路迎酒和敬闲坐电梯下楼，从后门出了大楼。

    晚风清凉，他们并肩往前走。

    后门出来就是一条巷子，一点路灯都没有，角落有只流浪猫，脏兮兮的，本来在舔毛，抬头颇为警惕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转身就跑了。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活物了，前路漆黑一片，像是永远望不见尽头。

    敬闲想开口些什么，却被路迎酒轻声打断了：“敬闲，你先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于是敬闲不发一言，和平时一样，安静地待在他的身边。

    回到车前，路迎酒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敬闲启动车子，车灯亮起来，明黄色的光束一直延伸向远处，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

    路迎酒突然：“你想去酒吧吗？”

    敬闲愣了下：“我没问题。”

    “那走吧。”路迎酒，“我想喝一杯。”

    5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街角。

    这里有一家很很的酒吧，木桌和木椅放在外头，招牌也是木质的，被黄棕色的灯光照亮，周围围了一圈娇艳欲滴的鲜花，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过。

    他们在室外找了张桌子坐，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

    夜晚，这座南方城市终于凉爽下来，深深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沁润肺腑。

    路迎酒对酒的品种没有兴趣，要了最普通的冰啤酒，一大杯摆在面前。

    敬闲本来想点威士忌，结果路迎酒懒洋洋地扫了一眼他：“你驾照不想要了，是不是想扣2分？单子给我，我帮你点杯别的。喝醉的鬼，我可没少见。”

    刚拿过酒水单子，路迎酒又改变主意了，：“算了你喝酒吧，大不了叫个代驾。”

    这回不愿意的是敬闲了。

    他：“还是你帮我点吧。”

    语调带着期待。

    于是两分钟后，一大杯草莓牛奶放在敬闲面前。

    粉粉嫩嫩，可可爱爱的。

    敬闲：“”

    媳妇点的饮料，就算是岩浆也得喝下去。他就拿着这杯粉红色的玩意，看路迎酒灌了几大口酒。

    然后，路迎酒开口：“我天生招鬼，能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像是学门口的那条路，所有的同学都高高兴兴走过去，只有我能看见，路上全都是鬼魂，在路灯下、湖水里或者墙头上。他们大部分维持了凄惨的死状，有些没有脑袋，有些没有四肢，全靠一身执念才游荡在天地间。”

    “每一个鬼，都想找我。”

    “或是想找我倾诉，或是求我了结他们的恩怨，或是想杀掉我。”

    他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一开始我很害怕，想不明白，为什么对于别人来简单的生活，放在我身上就那么难呢？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偏偏鬼怪要找上我？”

    “家里人给我请过不少驱鬼师，但他们都没有办法，只能给我一些用处不大的符纸，赶走最低级的鬼怪。”

    “可是我遇见的那些牛鬼蛇神，要是给他们看见，估计会吓死他们。那点符纸，能有什么用呢。”

    酒杯上的水珠缓缓下滑，打湿了路迎酒修长的指。

    他看向敬闲。只见敬闲规规矩矩坐着，专心听他讲，还拿着那杯草莓牛奶——草莓牛奶已经被喝了三分之一了。

    路迎酒不自觉笑了下。

    这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继续：“长期请驱鬼师很费钱，我家的家境不好，根本负担不起。我就想着，既然符纸没什么用，要不自己模仿着来画好了。所以，每天我都在四五点钟起床，模仿着画符纸，出去时就带在身上。”

    “一开始符纸没用，跟张废纸一样。但我越画越好，很快强过那些驱鬼师了。”

    他摇了摇中的啤酒杯，看清澈的液体带着黄棕色的灯光，在里头晃荡。

    “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个。直到有一天我用符纸的时候，在街头遇见了一个给人算命的大师。”

    “大师见到符纸，激动得不行，拉住我问我是谁画的。我回答他，是我自己画的。”

    “结果你知道他什么吗，”路迎酒笑了，“他我年纪就会骗人——明明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骗子。”

    “我现场画给他看，证明了我没有骗人。大师激动得要死，拉着我的，我是个绝世天才，想不想今天就加入光荣的驱鬼之路，和他肩并肩对抗世间的黑恶势力，这个世界就靠我们俩拯救了。”

    敬闲喝了口草莓牛奶，微微的甜腻在舌尖炸开，却不让人讨厌。

    他问：“你答应了吗？”

    路迎酒摇头：“没有，因为我觉得他是要骗我钱。”

    敬闲：“那实际上呢？”

    路迎酒：“他硬是拉着我算了一卦，真把我身上的20块钱骗走了。”

    敬闲：“”

    路迎酒又补充：“那20块钱是我拿去买辅导书的钱。我回家和我妈，钱丢了，她就坚信我是拿去买零食了。不过不用做题了，我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敬闲：“”

    路迎酒举杯喝酒。

    他继续：“大师后来找上我家，有办法破解我的天生厄运。后面就是冥婚的事情了，我就略过不了。”

    “大师给我算的一卦，我肯定活不过2岁，有一个躲不过的死劫。”

    敬闲的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你不会有事的，我在你身边呢。”

    实际上他的出现，就是为了这一刻。

    “虽然大师很不靠谱，”路迎酒笑了笑，明显没相信他，“可某种直觉让我认为，他的是对的。”

    “我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倒霉。毕竟，我的天赋是他们一辈子都追不上的。但是，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确实少了点运气。”

    “你看，我都站在驱鬼界的巅峰了。但还是有事情根本没有头绪，也掌控不了。”

    敬闲沉默了几秒钟，：“是‘时辰到了’那件事情吗？”

    “对。”路迎酒点头，“最开始我以为只是普通撞鬼了，但一次次下来，事态已经完全不对了。今天看到陈敏兰的短信，我才确定了，这件事情横跨了数年的时光——又或许在更早之前，它就存在了。”

    “这是我生命中、关于鬼怪的，唯一一件完全没法控制的事情。”

    “我相信它就是我的死劫。”

    路迎酒长吁一口气：“好了，我想的东西都完了，舒服了。”

    敬闲还想些什么，被路迎酒打断了：“别提这事了，以后再讲。”他冲敬闲笑了笑。

    他喝光了最后一滴啤酒，白皙的脸上已经微微泛红，眼中带着水光，在灯光的照耀下看向敬闲。

    这一眼简直是一只迈着蹄子撒欢的鹿，一头扎进了敬闲心里，到处乱撞。他假装不经意地低头，草莓牛奶已经没了，但他还是觉得舌尖发甜。

    但忽而，他又想起路迎酒今天的话语。

    鹿砰地一下，一头撞死在冰山上。

    回到车上，路迎酒放低座椅准备睡一下。

    车子无声地驶过街头，高低错落的楼房掠过窗外，晚风把几家的窗帘卷出来了，在风中哗啦啦地飘荡。

    路迎酒喝了酒，有些迷迷糊糊了，语调带了点含糊，突然又开口：“对了，关于那个20块钱——”

    敬闲：“嗯？”

    “尽管我妈坚信，我是拿钱去买了零食，但她没有骂我或者揍我。她只是又拿出了一张20放在我里，下次想吃零食，可以直接和她。她虽然没啥钱，买菜多花了一块钱，都能挂念好几个星期，但让我高兴一下还是做得到的。”

    敬闲问：“然后你去买零食了？”

    “没有，”路迎酒闭着眼睛，“我去把辅导书给买回来了，那题是真的恶心。”

    他们两人就一起笑了起来。

    笑完，路迎酒：“虽然我年纪不大，但真的遇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了。有人恨我，巴不得我今天就死，也有人爱我，希望我永远前途坦荡。”

    “当然，极端的爱与恨是少数，大部分人在这中间。”他继续，“那么敬闲，你是哪一种呢？”

    这听上去像个送分题。

    敬闲刚要回答，听见路迎酒又笑了：“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的。”

    敬闲：“嗯。”

    送分题虽然没抢到，但他的耳朵微微发烫。

    路迎酒：“所以，我才觉得你不能继续待在我身边了。神官以肉/身来到人间的代价，你是清楚的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