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两人的诅咒
喜堂内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何宛白才喃喃:“不,不可能啊他?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死?”她越语速越快,死死盯着楚半阳,“你又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你是?不是?想要骗我们?!”
越发多的血泪从她的眼眸中涌出来,衬得她的面庞越发青白。
这鬼怪的脾气?颇为喜怒无?常,大喜大怒都在一瞬间。
眼看着她上一秒还在好好话,下?秒就要扑上楚半阳了?,路迎酒甩出符纸!
符纸再次轻飘飘地贴上女鬼的前额,定住了?她的动作?。
何宛白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楚半阳,却无?法动弹,嘴上着:“我最讨厌你们这种骗子了?!一个个都言而无?信!一个个都满口谎言!证据呢,我要看到证据!”
楚半阳不为所动。
他?不紧不慢地拍了?下?肩头?,将爬山时沾得些许草沫扫掉,确保形象完美无?缺了?,才开口道:“没有证据,即使是?有,我也没义务向鬼怪展示。信不信随你,但我亲身出席了?他?的葬礼。”
他?顿了?顿,又补充:“那是?4年的事情了?。”
何宛白愣了?片刻。
她的嘴巴无?声地张合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楚半阳对她:“所以你的执念不切实际,不可能实现了?。你要不就自己乖乖消散,要不然我只能帮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路迎酒的错觉,他?觉得,楚半阳现在心情差到了?极致。
女鬼依旧不出话。
她呆呆地看着楚半阳。
不知为何,她激越的情绪突然平稳下?去,又回到了?和路迎酒交谈时、略带温和的神情。
良久之后,她突然:“你长得有点像他?像楚千句。”
楚半阳:“”
楚半阳:“我们都是?楚家的,当然会有相似处。你不必从这种地方找到慰藉。”
何宛白的目光暗淡。
她:“楚千句最后葬在了?哪里?”
“很远的地方。”楚半阳,“按照他?的遗愿,把骨灰一半洒在了?深林,一半洒在了?大海。你没办法离开执念之物太远,肯定是?看不到的了
?。”
“嗯。”何宛白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那你还有没有他?的照片,或者?什么东西都好?让我再看看他?。”
楚半阳于是?拿出了?钱包,从内侧取出一张照片。
路迎酒挑了?挑眉——
他?是?没想到,楚半阳会把楚千句的照片放在钱包中,随身带着。看来,他?们之间的联系,恐怕比想象中的要紧密。
他?之前就无?意间打开过敬闲的钱包。
里头?钱是?大把大把的。
比钱更多的,是?他?的照片,恨不得把钱包塞得满满的。要是?路人?捡到了?,肯定觉得敬闲是?个大变态。
楚半阳把照片转过来,给何宛白看。
老?照片略有些褪色。
上头?,两人?并肩站在一棵老?榕树下?。
男人?有着英俊的面庞。他?面无?表情,眉梢带着淡淡的漠然,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搭在一个孩子的肩上。
从孩子的眉眼来看,就是?时候的楚半阳,像是?初中时的模样。
楚半阳从拍照也是?高冷范,配上楚千句的漠然,这张照片的效果并不算太好,没拍出两人?间的喜悦与和谐,倒是?挺像证件照。
何宛白盯着那照片,看了?很长时间。
她:“我知道了?。”她顿了?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楚千句他?是?怎么死的?”
“无?可奉告。”楚半阳。
何宛白无?言。
她的愿望像个气?球一样,被针扎破了?,顿时情绪颓靡,仿佛丧失了?全身的力量。
她:“那那我知道情况了?。你们让我去看看我死的地方吧,然后我就告诉你们,我的执念之物在哪里。”她凄然一笑,“我就嘛,楚不应该是?那种不守誓言的人?。但现在,我宁愿他?只是?爽约了?。”
楚半阳收回照片,淡淡道:“人?各有命。有时候你以为很重要的人?,只是?过客。”
完,他?看了?眼路迎酒。
那眼神犹如阳光穿过水面与玻璃,闪着光,却很曲折是?真的很曲折了?。
半时后。
他?们四人?一鬼,站在了?村角落的一堆杂物旁。
喜
堂中被袭击的村民,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有了?那么一出,村民们逃的逃藏的藏,偌大的一条路上没有半个人?,倒是?方便他?们行?动。
杂物之下?有着某种东西,阴气?阵阵,却被上头?的钢精、木箱、家具等东西,严严实实盖住了?。
好似这里的人?很顾忌这里,想把它永远关起?来。
杂物都被他?们移开后,底下?出现了?一个土堆,大概半人?高、半人?宽。
女鬼轻飘飘在土堆上飞了?一圈,:“这以前是?一口井是?严浩家旁边的那口井。”
“严浩”。
正?是?把她买来的那个人?,囚/禁了?她整整三?年。
提起?这名字,何宛白的眼中怒火依旧在燃烧。
她就是?在这口井中自尽的。
何宛白又绕着土堆飞了?几圈,:“我的执念之物就在这底下?了?。等你们找出来,就能把我送走了?。”
路迎酒问:“你还有没有其他?心愿?”
“没有。”何宛白爽快回答,“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一些东西。”
她神神秘秘地在破衣服的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叠纸,分发给了?众人?。
路迎酒接过来一看。
赫然是?楚千句和孔雀神甜甜蜜蜜亲在一起?的画。
何宛白不愧是?在纹身店工作?过的,画功了?得,活灵活现,和神庙的壁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路迎酒:“?”
他?再侧头?去看其他?人?上的画,主角都是?楚千句和孔雀神,两人?都是?缠缠绵绵依偎在一起?大部?分还算温馨,只是?有几张尺度还挺大,挺刺激的。
楚半阳:“这些都是?你画的?”
他?上有着尺度最大的一张,那两人?都快脱光了?,彼此对视的眼神宛若烈火燃烧。
“那当然!”何宛白理?直气?壮,“楚千句给我讲了?一些孔雀的故事,我大受震撼,深受鼓舞,连夜就画了?三?张图出来!我就算去鬼界了?,这东西也不能丢啊,你们要给我好好保管着!”
路迎酒:“你报答恩人?的方式真特别。”
“楚明明也很喜欢好不,”何宛白,“我给
他?看,他?还我画得好。要不然我也给你画一张?”
敬闲眼前一亮,刚要开口,又被路迎酒一肘给怼回去了?。
路迎酒:“不用了?,谢谢。”
姚苟眯着眼睛,研究图片研究了?老?半天,突然震惊道:“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楚千句呢!怎么突然磕上了?他?和别人?的cp!”
“你这不废话!”何宛白骂他?,“我一直知道他?有官配的,哪里还会腼着脸凑上去撬墙角!他?对我来,就是?纯粹的恩人?而已?。”
姚苟使劲挠头?:“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何宛白又在土堆上转圈,:“好了?,画也给你们了?,我这次是?真没其他?心愿了?。”
于是?,路迎酒召唤出了?毛团子。
毛团子在他?身边欢蹦乱跳,拼命蹭他?的脚踝,然后被路迎酒揪着后颈拎起?,放在土堆上:“挖吧。”
毛团子得令,短爪子拼命在地上刨。
它看起?来圆滚滚,实际上效率很高,估计是?在地下?挖坑埋骨头?时练出的速。短腿不断把土抛出来,不过几分钟过去,已?经风卷残云般挖出了?个大洞。
就这样一直深入下?去,终于在水井水位线的那个深度,它找到了?什么。
它叼起?那东西,灵活地蹬着土堆爬回来,放在路迎酒脚边,不断摇尾巴。
路迎酒摸摸它的脑袋,以示嘉奖,它顿时高兴得嗷呜嗷呜叫。
地上的东西烂得差不多了?,散发阴气?,勉强看得出是?一只绣花鞋。
明明是?婚礼的一部?分,它应该承载着欢喜与希冀,如今却变成这幅模样。
鲜艳的颜色褪去,精细的针脚开裂,华丽的外表破裂后只有丑恶的真相——严浩买来了?老?婆,家中自然是?欢天喜地,一派欣喜却掩盖不住那腐朽的、烂到骨子与灵魂中的恶臭。
何宛白看着它:“我以前,也是?挺希望自己能嫁个好人?的,然后平平稳稳度过这一生?。”
“当然,”她继续,“我还是?相信爱情的,楚千句已?经为我证明了?这一点。”
“事到如今我也不多抱怨什么了?,我只能祝我自己有个幸福的来生?。”
“嗯,”路迎酒,“祝福你有幸福的来生?。”
随后,符纸贴在绣花鞋上,燃起?了?细的火焰。
鞋子在赤红中慢慢消散,何宛白的身躯也渐渐变得透明。
阴气?散去。
她消失了?。
这委托果然和路迎酒预计的一样,实际上挺简单。
楚半阳从村里逛了?一圈,回来了?。
他?:“我找到楚千句以前住过的地方了?。”
于是?,众人?跟着他?往村子南边去。
南边正?是?靠着后山,据村里人?所,楚千句常常跑去后山,一去就是?两三?天。
现在想来,楚千句肯定都是?在庙里待着。
路迎酒又想到喜堂后头?的神庙,壁画上画着白衣的驱鬼师,正?是?他?自己。
楚千句直到最后,都没能如愿见到他?。
路上,他?就问楚半阳:“你和楚千句是?认识的?”
楚半阳略微点了?下?头?:“嗯,相处过一段时间。”
“他?受到的诅咒是?怎么回事?”路迎酒,“那个所谓的轮回。”
楚半阳愣了?一下?。
楚家一直对楚千句的事情严守口风。他?没想到,路迎酒连诅咒的事情都知道了?。
但他?没有追问,坦然回答:“你应该知道了?吧,他?没有来生?,每一次轮回寿命都不过二三?十年。”
路迎酒又问:“楚家人?都知道这事情?”
“嗯。”楚半阳点头?,“都知道,他?们也知道楚千句的每一世轮回,只是?对外保密而已?。”
他?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几分真实的笑意:“你下?个问题,肯定是?问为什么要保密。我直接告诉你吧:楚家需要楚千句,是?因为他?能镇住失控的孔雀神。”
“孔雀神并非一直沉睡的又或者?,沉睡的孔雀神对驱鬼师来才是?有利的。”
“在这一点上,楚千句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楚半阳闭了?闭眼睛,又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楚千句的时候。
那是?个日光熹微的午后,树叶吹得楚家门口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那个满脸漠然的男人?倚在墙边。
他?的父亲牵着他?的,:“这位是?楚
千句,半阳,你好好跟着他?学一学驱鬼的本事,尤其是?在请神这一块。”
幼的楚半阳抬头?,和楚千句对视。
那双眸子中没有半点情绪。
像是?吞噬了?所有光的深渊。
对于这个人?,他?是?听过不少传闻的,也知道楚千句背负的诅咒。
每次轮回楚千句都是?没有记忆的,理?论上,他?的心理?年龄和常人?无?差。
他?只比楚半阳大了?十多岁,连三?十都没有。可是?那种漠然感、阅遍千帆的漠然感,似乎烙印在了?灵魂中,生?根发芽,层层束缚住他?的一切。
楚半阳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就没见他?笑过,每天冷冰冰得像个假人?,而且还高度自律。
唯有请神时,楚半阳见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孔雀神依旧在沉睡中,即便是?被旧日的爱人?所召唤,也无?法醒来。
但当他?降临在楚千句身上时,孔雀的虚影出现在半空,优雅地展翅。
蓝绿色的尾羽涌动如河流,每一处金色眼斑都在转动,乱了?人?心、迷了?心智。
它俯瞰世间的一切。
千百年来,孔雀神都是?优雅、潇洒且心高气?傲的。
能够令他?敛起?羽翼、温柔停驻的,从来只有一人?。
请神带来了?反噬,也让楚千句的瞳孔迅速变成了?同样的金绿色,像是?宝石。
楚半阳却从那双眼中,看到了?明亮的笑意。
意识回到现在,他?们并肩走在前去楚千句家中的路上。
楚半阳继续和路迎酒:“但是?,我刚才没告诉她,楚千句是?被孔雀神杀死的。”
路迎酒愣住了?。
楚半阳:“和楚千句一样,孔雀神身上也有诅咒。他?每次沉睡醒来,不久之后,就会陷入极其可怕的失控状态,对楚家、甚至整个人?间都造成极大的威胁。”
“之所以到今天为止,孔雀都没真的失控伤人?,是?因为每次楚千句都镇住了?他?。”
“他?们的诅咒几乎是?同步的:每一次楚千句轮回,过个十几二十年,孔雀便会苏醒。然后楚千句去见他?、阻止他?、令他?重新陷入沉睡——只是?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他?闭了?闭眼睛:“我不清楚,楚千句对此事的想法是?什么他?应该知道,自己只是?被楚家拿来当枪使,但他?不在乎。”
按照道理?来,作?为“请神”的开创者?,楚千句应当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然而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对孔雀神的镇压,渐渐磨灭了?这一点。
其他?人?看楚千句,想到的都是?“这是?个必死的人?”。
他?们把镇压孔雀当做义务,抛给了?楚千句。
他?们也知道,永恒的轮回让楚千句不会真的死去,这更让他?们对他?的牺牲漠然起?来。
——诅咒在你们二人?身上,你去阻拦他?也是?理?所应当。
反正?你都会复活,死亡也无?足挂齿。
反正?你看起?来从没情绪,反正?永远还有下?辈子
或许,楚半阳本来也会抱有同样的想法。
但他?一直记得请神时楚千句眼中的笑意。
再怎么样,人?心都是?柔软的啊,怎么可能真的全无?情绪?
只是?有些人?将它藏得滴水不漏而已?。
楚千句像块冷漠的石头?。
楚半阳有幸见过石头?的裂缝,其中渗出了?光。
楚半阳:“孔雀的羽毛在暴怒时,会化作?利刃那般尖锐和坚硬,和匕/首没有区别。”
“楚千句的尸体上全是?贯穿伤。一开始,我们以为这是?他?与孔雀的打斗留下?的,但后来我才意识到,事情不是?这样的。”
“这些伤痕,是?因为他?最后拥抱了?孔雀。”
——楚千句同样是?天之骄子,对孔雀了?解到极致,这才有了?与鬼神一战的能力。
与孔雀神的那场战斗到最后,蓝绿色的华丽羽毛飞舞,孔雀身上满是?鲜血,淋漓地顺着躯体流下?——他?化作?了?人?身,却又保持了?自身的一切特征,包括金绿的瞳孔,和鬓角、周身的层层羽毛。
艳红流过精致的锁骨,垂下?修长的指,在美人?身上野性与华丽交融,看一眼就能摄人?心神。
到最后一刻,发狂的孔雀神也好,满身伤痕的男人?也好,都是?气?喘吁吁。
楚千句将中的刀刃一转,迎着万千刺向他?的尖
利羽毛,冲了?上前。
银色的刀光划过半空,斩断翠绿,最终溅起?一帘猩红。
它贯穿了?孔雀的心脏,狠狠一绞,再果断地拔出。
鬼神在阳间无?法被真正?杀死,但这足够重创孔雀,让他?回到沉睡了?。
而这果决、狠厉的一刀,让楚千句没办法避开又一轮剑羽。
事实上,他?也没有避开的意思。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已?无?半分体力,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他?把短/刀随甩到一边,刀身铿锵振动,将刃上鲜血尽数抖落。
然后他?迎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尖端闪着寒芒的羽毛,迈了?半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孔雀神。
任由对方周身的羽翼刺穿了?身躯。
一切回归寂静,满地狼藉,乱羽和鲜血交汇在一起?,地面是?狰狞的划痕。
明明彼此相爱,却被诅咒所困,只能厮杀至死亡。
理?智回归了?孔雀的瞳孔中。
生?命的最后几秒,楚千句抚过他?的面庞,从眼眸一直到鬓角,从下?颚一直到脖颈,最后低头?深吻过他?的唇。
这是?个带了?血腥与烈火气?息的吻,却温柔到了?极致。
正?如多年前,他?抱起?荒原上受伤的孔雀时,跑过空濛的细雨,怀抱也是?如此温柔。
“晚安,”一吻终了?,楚千句在他?耳畔。
“孔雀,我们来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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