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临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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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墟山

    深秋时节, 整个归墟山早已换上了五色暖衣。从山脚到山顶,经历了一次秋冬的变幻,整片林木由绿变黄再转红, 像是悬挂在天地相间上的彩虹。

    一只鸽子正挥动着强有力的翅膀, 越过了大片的树木,径直朝着归墟后院飞了过去。它歪了歪脑袋, 像是被金黄心形叶片吸引,平稳地落在了一棵银杏树下, 对着附近藏书阁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不一会儿, 一位身穿白袍的男子走了出来, 拿起了那只红嘴黑尾的白鸽,从它的脚踝上取出了一张细的纸条。

    还未开,手中的纸条就被一道急速而来的黑影夺了过去。

    “我徒弟终于来信了。”屋新一脸的兴奋, 刚开字条,一张油腻的老脸又立马起了不少褶子。

    云觅见屋新愁容满面,伸手将字条拿过来一看,只见的纸条上只留了“一切安好”四个大字。

    他暗暗放下心来, 张口劝了下屋新:“师伯,这不是有消息了嘛……”

    可这老头并不领情,哼哼两声道:“这个臭徒弟, 走的时候给我下蒙汗药,害老头子我没能好好送送。现在可好,好不容易来了封信,他还写得这么简陋!”

    云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自屋新醒来后,刚一听到云隐下了山,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三天三夜,闹得归墟人尽皆知,最后还是掌门出面,劝了一晚上,才将此事摆平。

    之后,屋新又得知云觅送了他徒弟一只信鸽,此后每日他都会来藏书阁看看,顺便在附近找找鸽子。

    这一来而去的,云隐的那只鸽子虽没找着,可其他的鸽子也跟屋新慢慢熟络起来。云隐离开归墟已有半年之久,却只来了三封回信,且每封都十分简短,从来不会超过十个字。

    面对屋新的埋怨,云觅无奈地笑了笑,出声安抚道:“这字虽少,可十四对师伯的思念却深。”

    “我怎么没觉得?”屋新闷声道。

    云觅挑了下眉,将纸条放到屋新面前,开始一本正经的胡八道:“师伯你看,这字迹并不流畅,明十四在写这四个字的时候,是有停顿的。”

    屋新撇撇嘴道:“所以呢?”

    云觅继续发挥:“十四当时停顿,是因为他想起了大家,特别是师伯,但又怕大伙担心,才会写这么简短的四个字。”

    接着又补充了句:“你看,这‘安’字有些模糊,肯定是十四的眼泪化开的。”

    “听你这么一,好像是那么回事。”老头眉头一展,心情好了许多。

    “看来我徒弟心里还是有我的。”

    话毕,屋新将手负于背后,哼着曲儿,自顾自地离开了。

    云觅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细汗,暗暗佩服起自己,幸亏他看了不少的话本,才能编出如此天衣无缝的故事,不然这老头要是闹起来,那掌门又得把自己撵出藏书阁了。

    屋立刚一走,藏在银杏树下的云澈就跑了出来,眼巴巴地问了声:“三师兄,你方才的话是真是假?”

    云觅僵了下,白了白眼,暗自开始叹息,怎么又来一个……

    当云觅热火朝天继续跟云澈胡扯之时,云明正端着一盆清水朝云玖屋中走去。

    秋日朝晖透过屋子的木窗,轻柔的洒在了一张俊颜上。浓黑的剑眉,狐狸眸子下那一对长卷的睫毛,那温润的鼻梁,以及厚重的嘴唇。在秋光的映衬下,白嫩的脸庞浮现了一丝血色。

    而它的主人正静静躺在床榻上,合着双目沉沉的睡着。

    云明推开房门,将木盆放到了一旁的桌沿上,他拿了个抹布,心地踮起刚烧好的水壶,将水壶缓缓向下一倾,往盆里头开始倒热水。

    滚烫的开水一离开壶嘴便泛起了层层的热气,刚一没入冷水,那片温暖的白雾便就此消散。

    云明一边倾倒,一边伸手在盆中试了试水温,待感觉清水微微发烫,这才收起了水壶。

    云明扯了扯衣袖,把木盆捧到了床榻旁,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他先是把干帕放入盆中,在温水里细细地搓洗了下,接着拧了拧,转身用手帕在云玖面上开始轻轻擦拭。

    寂静的屋子,发出了一阵阵“淅沥沥”的水声,经过了云明一次次的搓洗,盆中那清澈的温水也变得有些浑浊。

    “老七,你啥时候能醒啊?”

    云明抬眼盯着云玖那张睡眼,回想起云玖舍身相狐的情景,微微叹了口气:“当初老爹把你带到归墟,就是不想让你步姑妈的后尘。可你倒好,瞒着我们喜欢上一个凡人,竟然还为她差点丢了性命。”

    “你也别恨老爹,这人狐相恋本就天理难容,即便十四是老爹带进归墟的,可她还是威胁到你的安危,老爹也是没有办法才联合其他人,将十四放逐下山。”

    云明见帕子有些脏了,转身又将帕子放入木盆中洗了洗。

    凉爽的秋风从木窗席卷而来,平躺在榻上的青丝微微扬起,而那张高雅冷峻的面容依旧没有变化。或许秋风强劲,云明刚刚擦拭过的那只手在风儿的吹拂下微微动了动。

    云明捡起落在盆中的枯叶,将它丢出了木窗,随后开始擦拭另一只手,又喃喃道:“算算日子,十四也离开了半年有余,虽然偶有书信,却从未提及行踪。如若你不是这副样子,想必早就偷偷溜下了山,去找十四了吧。”

    虽然云玖一直未醒,但云明每日坚持来此给他擦洗,顺便对着他絮絮叨叨起归墟的近况。

    云明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云朵,接着又重复方才的动作,将云玖的手,上身,长腿都仔细擦了一遍。

    “老七,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着,云明端起了木盆,抬脚走出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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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队伍的北上,从一排排葱郁的梧桐,变成了如今落叶分崩的杨柳。骨碌碌的车轮在粗糙的地面上磨出了阵阵响声,马车上坐着的人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云隐朝车窗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对慕容绫道:“是不是快到临安了?”

    坐在另一边的慕容绫也朝车窗外瞟了眼,轻声道:“不出意外,第二天清便能到达皇城。”

    得到对方答复,云隐点了点头,有些惆怅地微微一叹。

    临安的确是整个周朝中最为繁华之地,但由于里头住着的某些人,云隐对这座皇城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怎么了?”慕容绫见云隐眉头不展,随口问了句,“不开心吗?”

    云隐愣了下,找了个借口:“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云华城。”

    慕容绫那明澈的眸子闪过了一丝别样的神色,轻声道:“不必烦恼,听父亲我们只是在那边住,过段时间就会回云华了。”

    听慕容绫这么,云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抬眼却发觉慕容绫一直撑着脑袋注视着自己,他眨了眨眼,有些尴尬:“绫干嘛这样看着我?”

    慕容绫提溜着眼眸,带着一丝玩味道:“你,我们长得这么像,会不会真是孪生姐妹?”

    “不定。”云隐弯了弯细眉,想象着两人相认的画面。

    明媚的春光下,将军府大门口,双方眼含泪水拥抱在一起,边哭边喊着:姐姐,妹妹。

    每每想起这煽人泪下的情形,云隐就暗暗地笑了好几下。

    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但双方都给了彼此一种不出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在云隐的认知中,慕容绫是一个值得自己交心的好姑娘。就算双方没有血缘关系,他也从心底认定了慕容绫这个姐妹。

    所以,早在刚出云华城的时候,云隐就向慕容绫坦白了自己女扮男装之事。

    如果之前对此深有顾虑,那么当云隐听闻慕容绫会测算之术后,便改变了隐瞒的想法,毕竟比起被人揭穿,还不如坦坦荡荡地大方承认。

    果然,在云隐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慕容绫虽表现地有些惊讶,但从她整个人语气、神态都可以看出,慕容绫对云隐的态度显然更加是欣赏和喜爱。

    “噔噔”的车轮声一直在周边围绕,却未能影响两人的心情,他们又聊了一路的话,随后沉沉地睡去。

    等到黎明破晓,云隐首先睁开了那双明澈的桃花眼。

    他扭了下脖子,伸了伸懒腰,这才转头朝窗外看了看,透过微亮的光线,瞥见了不远处那座熟悉的城楼。

    云隐了哈欠,随手拍了拍慕容绫的肩头,喊了声:“绫,我们到临安了。”

    慕容绫缓缓睁开睡眼,拿出手帕揉了揉眼,呢喃道:“云隐,你把面皮戴上吧。”

    “嗯嗯。”

    云隐点点头,先将一头青丝尽数撩了起来,盘好发髻置于头顶,再拿出发带将发髻绑好。

    他伸了伸手,从袖中拿出乾坤袋,往里头掏了掏,拿出了那张云游送与自己的面皮,云隐深吸了一口气,将面皮糊在了脸上。

    望着另一副长相普通的男人容貌,慕容绫不禁有些佩服:“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是不太相信这世上有此易容术。”

    “除了易容术,还别的呢!”着,云隐咳嗽了声,变了个公鸭嗓,低低喊了句:“姐,未免人多嘴杂,我还是先坐到轿门口。”

    慕容绫惊讶地微微张了下红唇,随后又弯起唇角,忍着笑意道:“去吧。”

    云隐摆了摆身子,将轿门前的帘布掀了上来,随后将身子挪到了车边,将双腿随意放了下来。

    随着城门的临近,云隐的心也越发的忐忑起来。

    马车不断地前行,临安两个大字也自己面前慢慢放大,等到达了一个顶点后,两字也瞬间从自己眼前滑过,紧接着云隐的世界也暗了下来。

    云隐的手气一直很好,追个猴子就被莫明背了黑锅,随意挑个偏殿就幸运地掉进大坑,现在找了个时辰进城又撞上了大运。

    当那属于清的光辉重新洒在自己身上之时,一个熟悉人影就出现在了自己视线之中。

    气愤,惊讶,害怕这些情绪混在一起,一股脑地冲到了云隐的头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差点从马车上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