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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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中手中的筷子哐当一声落了地, 怔忡间, 偏屋里邵氏人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摇着赵老四,“你在谎, 老二怎么可能杀人?”

    邵氏力大, 惊慌之下又没有分寸,赵老四的骨头给她摇得快散了架, 整个人摇摇欲坠。

    周秀赶紧上去扶起邵氏, “娘,别着急。肯定是他们弄错了。”

    “对,老二不会杀人的, 快叫你爹, 去把老二接回来。”邵氏语无伦次道。

    周中一惊之下失了手, 待听到邵氏声音时,已面色如常,起身朝在座的几位拱手致歉。出了堂屋,吩咐, “老大,让你媳妇照顾好你娘,等太阳西下才家去,我们马上去县城。”

    周中脸上的镇定安抚了她焦急的心,邵氏扶着儿媳妇的手, “他爹, 把老二给带回来。”

    周中父子上了马车, 赵老四在前面赶着车,一路急赶一路道。

    快到收稻子的季节,这几年老天爷赏口饭,风调雨顺。石桥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些余粮,于是算趁着秋收前卖掉陈粮,好空出地儿收新的稻子。

    赵老四和陈六给派到县城听粮价,再找粮铺问问。两人刚进了粮铺就听到外面有人吼“杀人了,有人杀了楼子里的姑娘。”

    所谓的楼子就是百花楼,整个吴县,就一个青楼百花楼,据,里面的姑娘既漂亮又温柔。凡是有点钱的人家都喜欢往里面钻,尝尝味道。

    两人听得这一句,探出脑袋往外看,只见一队衙役押着一个人往县衙方向去。

    眼光扫过中间挂着铁链之人,两人不大的眼睛睁得老大,因那人是同村的周举,村里秀才老爷的儿子。陈六刚收过周中的恩惠,见此那有不帮忙的理。使了赵老四去张家村找周中,他自个儿留在县城里听消息。

    马车刚赶进城门口,看着赶着马车的赵老四,陈六急忙喊了一声,赵老四见了,赶到一僻静处停了下来。

    周中忙下了马车,先谢过陈六和赵老四的报信之情。两人摆了手,陈六把听到的事给周中听。

    “死的人叫怜花,是百花楼中一个不起眼的妓子。据周兄弟去百花楼找过她几次,因周兄弟没钱,回回去都是怜花贴钱请他吃个饭。有人是周兄弟想对怜花用强,怜花不肯,争执之下错手杀人。也有人是周兄弟见财起意,杀人夺财。”

    赵老四道:“周兄弟跟我们一同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能不清楚,别杀人,杀鸡他都不敢。”

    “我看周兄弟也不是那样的人,百花楼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周兄弟不定给人当了替死鬼。”陈六道,“秀才公看有啥用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赵老四瞅了他一眼,张张嘴,到底没出话来。这种杀人命案,跑腿叫周中还可以,牵扯到里面可不行,究竟是不是周中杀了人还不好。

    周中谢过二位,带着周秀往县衙走去。

    刚才陈六听来那一番话,好几处不实。老鸨能由着人进去不掏钱?周举进得一次,还能进得二次,必定会给大捧子了出来,可偏偏进去好几回,这是怪异之一。周举长相一般,为何怜花会贴钱请他吃饭?这是怪异之二。最重要的就是昨晚周举明明歇在家中,今早起来时他还看着周举在家吃的早饭。当然这些都是陈六道听途,具体情形他需当面问问周举。

    因是杀人命案,周举押到衙门立时过堂。有百花楼的杏花作证,周举手中持的刀和死者身上的伤相吻合。人证物证俱在,偏周举拒不承认。李知县命人几十板,周举自挨了十来板子受不住,把他爹是秀才的事嚷了出来。李知县气个好歹,乡下人多愚,秀才不能上刑,他一个秀才儿子还不能上刑?何况,他好不容易疏通上官,有些许门路升迁,不想辖下出了桩命案,正恼火的很,周举撞了上来。李知县发了狠,一顿乱棍下去,直到周举晕过去才让人扔进牢房。

    李知县回到后衙,钱粮师爷凑上来,“县尊,今儿那个周举是今年新中秀才周中的儿子。”

    “周中?”李知县已不记得周中何须人也。

    “就是严大人赏了东西的那人。”

    “原来是他,有何妨?一个老秀才,严大人不过看他可怜罢了。”李知县道。

    “县尊,我瞧这人有点本事,凭处就能看出严大人幼时家贫。”师爷提醒道,“这事儿,我们可是没听过。”委婉地表达李知县承了周中的情,要不他们现下还跟无头苍蝇似的,那能搭上上头的线,像如今这般,偶尔李知县的太太也能在严大人夫人面前上几句话。

    李知县拈了胡须道:“你当如何?”

    “县尊大人何不卖他一个人情。”

    “这可是人命大案。”

    “县尊,学生的意思是人证物证俱全,周中认了便罢。倘若他不认,县尊就能拖几天就拖几天,让周中自个儿去查,不管能查不查得出来都是他的事,跟县尊无关,反正人情已给。”还有一句话他没的就是倘若周中能查出来,他就鼓动县尊收了周中做个刑名师爷。

    县衙里上一任刑名师爷被眼前这个钱粮师爷给挤走了,他得一手好盘算。周中再有本事,人也老了,精力不济,自然要唯他马首是瞻,钱粮刑名俱落入他手中。

    李知县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上几圈,方道:“可,让牢头照顾下周举,别出了事。若周中来了,为了避嫌,本大人不便与他见面。”

    师爷应诺。

    周中到了县衙,钱粮师爷和周中一阵寒暄,暗指李知县可以给他些日子找出真凶,至于这个真凶是谁就是不他关心的范围。

    周中感谢涕零,叫上周秀一起去了牢房。

    那边周举挨了一顿杀威棒,后面又触了李知县的霉气又挨了几十棍,屁股得血肉模糊给扔进牢里,痛得人都失去了知觉。待他从疼痛中醒时,看到有牢狱给他上药,临走前还给了他一碗带肉片的饭,他从早上起来就早上吃了顿,这会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他怕是断头饭不敢吃。

    正在这个时候,周中和周秀走了进来。周举见了,哭着爬过来,“爹,救救儿子,儿子不要死,儿子没杀人。”

    “你怎么会去百花楼?”周中想来仍是生气,他不过中了秀才,家里的日子刚好过点,儿子就学会逛青楼。要不是这会周举在牢里,他都想抽出鞭子他一顿。最要紧的是,他不去百花楼,怎么会惹上人命?

    周举哭声顿了一下,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有什么隐瞒,哭哭啼啼把来龙去脉了个清楚。

    之前周举进县城的时候,偶遇到一个姑娘被人抢银子,他不过吼了一声吓跑几个混混。那个姑娘把他当恩人谢了谢,后来又遇到过几次,才知晓她是百花楼的姑娘。当时周举大概出于一种好奇和兴奋的心情,跟着怜花进了百花楼,去过几次他从未过夜。今儿家里起了一个大早,他也跟着起来后,闲着无事就去了县城找怜花,怜花正瞌睡,命人给他摆了几个菜让他自个儿吃饭,她自己在床上睡觉。那想他才吃几口就瞌睡上头,睡了过去,醒来时就看到自己手里拿了把刀,床上的怜花脖子开了口,鲜血从里面咕噜咕噜冒个不住。

    他整个人都给吓傻了,脚像粘在地上,动弹不得,刚要高声呼救人。正巧有姑娘推门而入,见到他这般模样,一声尖叫声响起,紧接着那姑娘身子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地。左右隔壁的姑娘闻声闯进屋子,又是接二连三的尖叫,然后一群人龟奴围了过来,不待他反应过来,人已结结实实绑起来,随后他就让前来的衙役给押回了县衙。

    周中听了,眉头深锁,这是人证物证俱全,那混了迷药的饭菜早让人清理个干净没处寻去。只是此人定是百花楼之人且盯着怜花的屋子,否则不会周举一来他就知晓。可恨他不是衙役又不是知县,找不得百花楼中之人问话,没得被人反咬一口,好洗涮他儿的罪名。

    周中一时沉默不语,周举慌了神,以为周中不信他不曾杀人,连声唤道:“爹,儿子真没杀人。”

    周秀也道:“爹,二弟是什么样的人,他没那个胆杀人。”

    “对,对,我连鸡都不敢杀,那敢杀人。”周举连连道。

    “没谎?”周中怕周举没实话,追问了一句,

    “爹,若儿子有假,天五雷轰。”周举举了手发誓。

    周中自己并不信誓言,但古人却深信不移,他去了心中最后一点疑惑,遂道:“你身上没银子,老鸨为何能让你随意进出百花楼?”

    周家的银钱一直握在邵氏手中,平时要买什么东西,邵氏才会掏钱。故此周中压根没想过周举会去青楼,毕竟那是销金窟,没银子,谁认得你?还不是一顿大棒赶了出来。

    周举道:“怜花跟看后门的龟奴我是卖柴火的,每次都是从后门进出。”

    周中诧异,“没人发现?”

    “怜花在那楼里是个下等姑娘,平时没人注意,我去了也只是坐坐,偶尔在那里吃个饭菜。”

    周中斜了他一眼,胆子倒挺大,敢去青楼蹭饭吃。

    周举顾不得身上痛,又爬前几步,“爹,她时候家穷为了给爹治病才让家里人给卖了,她知道我们家穷从没指望我赎她,只是想让我偶尔去见见她,陪她话,让她的日子过得还有点人味。”

    “你最近跟谁有过关没有?”周中转了话题,他不想听这傻子讲怎么被青楼里的姑娘骗,即便再单纯的姑娘进了那里几年,还能成了出淤泥不染的莲花,只怕连心都是黑的。否则怎能在那地界活得下去,且怜花是个下等姑娘,更是受人欺凌,接得客人多是走狗贩夫,对周举能没有丁点算?也只有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傻子才行那些话。

    周举想了想,“没有。”

    “那你最近跟什么人来往?”周中又道。

    周举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跟谁?”周中那里没见到他的动作,立时喝道,“你不想要命了,你就别。”

    周举忙忙道:“跟两个地痞有来往过。”怕周中喝斥,他连忙道:“爹,你上次过不准跟朱三来往,我再也没有跟他个交道。这次不同,那个钟氏挑拨邵家害我们,儿子咽不下这口气,找两个人去整治她。”

    周中瞪眼,明明了先不要管钟氏,他偏不听,这会又不是教训人的时候,他拢了双手追问:“你让他们干了什么?”

    怕他惹怒了钟氏,那女人可不是老二能对付的了。

    “她不是想给人当作妾吗,我让他们晚上把她捆了扔到镇外破庙的乞丐堆里。”周举咬牙切齿道。

    周中脸上神色越来越严肃,“你身上又没有银钱,那两人可听你使唤?事后那两人找过你?”

    “要啥钱,他俩托庇我们家呢。”周举大大咧咧道。

    听了这话,周中差点挥起老拳砸了过去。那次去县衙明明带了他去,也受了衙役们的冷落,为何回来后又变成这般模样?真以为一个秀才就敢在永安镇上称王称霸?且还是一个没钱的穷秀才。

    原以为这个二儿子不像老大那么老实,总有些聪明,没想到聪明是在面上,内里也是笨肚肠。没钱没权,谁给你办事?让人几句话就捧得忘了姓啥,真以为天大地大自个儿最大。

    周中压抑着胸腔翻滚的怒气,低声问道:“那两人是谁?”

    “爹是那两个人害我?那两个人也只是在我们镇上混混,那能把手伸到县上来……” 周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爹,你是指钟氏?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指使百花楼的人?”周举不算笨到家,既然是事出在百花楼,定然是百花楼时有人陷害他。

    这也正是周中疑惑之处,但现在百花楼插不进去,只好从钟氏那边探探,毕竟周举这一出手,钟氏必是恼火异常,想法子害了周举也不是不可能。

    周中道:“李知县曾欠我一份情,牢头会好生照顾你,好生歇。倘有人来问话,只管实。”

    周举面露疑惑,既然李知县欠他爹一份,为什么他得如此狠?

    “谁让你老子只是个秀才呢?”周中道。

    周中道:“我们回去了。”

    “爹,你早些救我出去。”周举抓着牢房的门喊着。

    出了牢房,周中吐了口气。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周秀,心中叹气,可不敢让老大去听那两个混混。就怕那个混混压根没听周举的,转过身就把他给卖了。

    刚绕过拐角,就见陈六驾着牛车在一旁边等候,见着他们父子俩,跳下车,“秀才公,我刚在附近办完事出来,碰巧遇上你们,就一起回去吧。”

    周中如何看不出来他是专门在这里等他们呢。没有拒绝陈六的好意,坐上牛车回石桥村。

    回到村里,周中先去了王家,见着王熊登时长揖到地,“恳请王师父帮忙。”

    早先赵老四回来,村里人也听周举杀人被关进牢房。王熊见得周中如此,忙托起他双手道:“秀才公请讲。”

    周中忙把今日去牢房见了周举的事了一遍,“老二虽有些聪明,却不是胆大妄为之人,如何敢持刀杀人。我是信他是给人陷害的,只是如今找不到何人。思来想去,我们家也只得罪过两人,一人是年前来的朱三,那人是地痞。若他因抢狗不成,而至我儿于死地,又不妥当。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村子里的地痞吧,还没那么大的能力在县里兴风作浪。另一个则是钟氏,因我不愿意纳妾之故,曾唆使邵家对付我家,坏了我家名声,且老二因前事请人对付她。故此老夫想请王师父帮个忙,去查查一下钟氏和那两个混混。”

    先前礼哥儿拜王熊为师,周秀也不知怎么想的,准备了拜师礼,让礼哥儿正正经经拜了王熊做师父。因着这一层关系,王家和周家走得颇近。

    如今周中有所求,王熊自是答应,且他也知周举为人,料定人不周举杀,遂答应了周中。

    周中回到家里不期然见着刘鹏。

    刘鹏家离县城近,且在县里颇多熟人,周举杀人之事,他一听就立马赶了来,不巧周中去了县城尚未回来。

    刘鹏听周中细细地了一遍,粗黑的眉头皱得老高,“此事关键在百花楼,我曾有个东家爱去百花楼逛逛,明儿我们找他问问,看能不能问出甚奇怪之处。”

    周中想了想,“我想明儿我们俩就去百花楼探一探。”

    刘鹏倏地睁大眼,随即兴致勃勃道:“好,我们也来个暗访。”

    接着两人细细地商量一回,至到半夜方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