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水含烟(三)
鬼婆婆出去不久, 地宫外天光大亮,东升的旭日高悬于片片墨林之上,映照着茫茫苍山, 蛰伏于夜色里的鸟虫草木, 无一遁形, 悉数被暴露于金辉之下。
玄凤等人已自山间采了些野果并准备了清水回来, 随坐在地宫外的鬼婆婆走入石室,当下众人把食物分吃了, 复又谈起夜探摘星台之事。
花梦至此时才获悉合欢宫内发生动乱,心下惊疑难定,想到昨夜突然消失不见的峨眉、武当众人,更是一阵心惊:“峨眉、武当的人眼下身在何处?”
鬼婆婆听她问起这一茬,脸上神情似悔似恨:“功力好些的, 便还在神机台的玄虚幻境之中,功力弱的, 自然是死在那些毒虫毒蛇的嘴里了。”
花梦眉心一蹙:“张靖山与了缘皆是清修之人,论起武功,亦非等闲之辈,那些蛊惑人心的幻境, 真能拦下他们?”
毕竟, 连她与莫三刀都拦不住。
鬼婆婆面露轻蔑之色:“你以为清修之人的心里,就干净得很了?”
花梦哑然,鬼婆婆又道:“再了,你们几个遇上的, 不过是萱娘平日里拿来唬人的把戏, 并不是神机台专为阻止各派进山设下的陷阱。那些地方,除了有致幻的迷香, 还有无数火坑、暗箭、毒气、蛊虫……就算他张靖山、了缘有通天的本事,不耗个十天半月,也休想全身而退。”
几人听到这里,不由倒抽口气,鬼婆婆定定地注视花梦,忽而轻笑:“你不会是想让我把他们放进来,与我一道去对付萱娘吧?”
花梦见心思被她看穿,便也不再遮掩:“总好过你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鬼婆婆登时冷嗤:“宫主之所以会相信萱娘下令杀我,就是因为我把他们带进了不归山,又领着你们几个闯破结界入了腹地,我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放进来,岂不是替她坐实了我的罪名?”
花梦不以为然:“你们宫主这么容易受人唆使,想来也并未将你看得多重,这种无情又无知的主子,还有效劳的必要吗?”
鬼婆婆听她这样明目张胆地诋毁水含烟,还不及发怒,那厢白彦已冷冷撩起眼皮来。
花梦立刻如芒在背,顺着那股冷气的方向望过去,恰巧撞进了一双幽幽的凤眸里。
脑海里灵光闪过,花梦猛地意识到什么。
“咳咳!”一人破僵局,正是躺在石榻上养伤的莫三刀。
“有点儿渴。”莫三刀舔舔并不干裂的嘴唇。
花梦心念疾转,拿了石案上的一个水囊给他送过去,莫三刀接水囊时,顺带把她的手背捏了一下。
花梦扬眉,抬眼去看他。他眨了下眼,脸上神情有些赧然。
花梦本非愚钝之人,当下有所领略,下意识地又往白彦看去,一时好不震惊。
***
一行人在石室里休憩至入夜,玄凤自外探风回来,在鬼婆婆耳畔低语了几句。
鬼婆婆眼底神思浮动,倏尔点一点头,拄着金杖站起身来,向白彦道:“公子,走吧。”
白彦正垂眸把玩着阿冬的一撮头发,闻言,修长的手指在虚空里微微一僵。阿冬恰巧在这时转过头来,发现自个的头发被死死揪着,嗷呜一叫。
阿彦忙松了手,向阿冬道:“我出去一会儿,你在这儿同他们俩玩。”
阿冬仰头看看他,又去看石榻上一坐一躺的那俩,点了点头:“好吧。”罢,又自去玩地上的石子。
一行人去后,石室内陡然冷清下来,除阿冬在那儿自娱自乐外,更无一丝人声、人气。石案那儿空了,花梦便移步到那里去坐,怕这个动作太刻意,便又顺势拿了些案上的果子吃。
莫三刀的目光跟在她身上,看她吃果子,喉头又滚了滚,像也馋了似的,开口道:“给我来一个啊。”
花梦拿了一个青果扔给他,莫三刀扬手去接,手抬到一半又僵住,青果“嘭”一下砸在他胸膛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花梦愣住:“怎么不接啊?”
莫三刀皱紧眉头,声如蚊呐:“手没劲儿。”
花梦将信将疑,拿着两个青果走近过去。
“不至于吧?”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莫三刀也不答,只是丧着个脸。
花梦在他身旁坐下,把一个青果送到了他嘴边。
莫三刀沉默,却矜持不过一瞬,头一扭,“咔嚓”一下便把那青果咬去了大半。
花梦手腕一震,望着雪白果肉上留下的嚣张牙印,心里倏尔痒痒的,忙把那青果翻了个身。
在地上乱涂乱画的阿冬见他们啃了果子,怕被人抢了食似的,慌忙地跑去石案上也拿了个来啃,边啃又边抄起一个,往怀里塞。
另两人自是不觉。
莫三刀吃完一口,果然又如法炮制,咬了另一口。花梦安静地喂完他,才去咬自己那个,边吃边道:“白彦跟合欢宫宫主,真是那种关系?”
阿冬听到白彦的名字,黑溜溜的眼珠子往这边一瞟。
莫三刀已经发现了,朝她瞪了一眼,才又向花梦道:“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
花梦见他明知故问,本想顺势调侃,却又忍了,正经道:“情人关系。”
莫三刀“噢”了声,道:“那就是了。”
花梦恍然:“那他来合欢宫……”
莫三刀低低一叹:“来求个答案。”
花梦困惑:“答案?”
莫三刀脸上的玩笑之色淡去,声音里的戏谑却不减,让人难辨真假:“始乱终弃的答案。”
花梦眼睫微眨,反应过来后,十分咋舌。
她能想到白彦与合欢宫宫主会有私情,也能想到两人或因爱生恨,或有缘无分而至形同陌路,却绝对不能想到,风流倨傲的白彦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更不能想到的,则是被抛弃后,他还在她危机时义无反顾地赶来了。
花梦把玩着手里的果核:“看来,果然是求而不得,方能让人念念不忘。”
莫三刀听到这一句感慨,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他又想起那夜在河岸边,她谈起男人爱骗人时的神态来,于是又紧接着想起她还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那份好不容易安分下去的妒忌再次开始隐隐作祟。
喉头一动,他正了神色:“花三姐是在对谁念念不忘吗?”
花梦一愣,旋即轻笑:“我求谁而不得,你不该最清楚吗?”
莫三刀瞬间身体紧绷,一瞬不瞬盯着她,克制着胸膛里狂动的心跳。
火光明灭,莫三刀咬了咬下唇:“那,如果……”
他欲言又止,雪白的牙咬在红唇上,使得那英俊的脸在火光里显出几分奇异的艳色。
花梦的心竟也不受控制的跟着狂跳起来,双眸如明珠一样闪亮。
火光灼灼,像燃在人心里。
“如果求得呢?”
莫三刀一鼓作气,嗓音前所未有的低哑、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