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风雨未停。”她抬头,下巴微扬,望着皇贵妃道:“妹妹以为你苏家就是最后的黄雀吗?”
皇贵妃蹙眉。
苏相沉吟着没话,反倒苏宗白出声:“无论苏家是不是最后的黄雀,皇后娘娘都不是。”
“担心苏家的时候,娘娘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长辈话,何时有晚辈插嘴的份?”皇后正色道:“好歹本宫也是云梦皇后,苏公子真是不懂规矩。”
“不过,”她又道,嗤笑:“成王败寇,本宫无需担忧自己,今日是本宫败了。可你苏家庞然大物,数百年不知得罪了多少势力。”
她盯着皇贵妃,拔起头上发簪抵在自己脖颈处,一字一顿道:“本宫败了,可你苏家未必会胜。”
罢,她竟是了无牵挂,自己用发簪刺入脖间,登时倒地,血流如注。
皇贵妃心惊,与苏相对视,各自在彼此眸中看出骇然。
云梦国少有的未出身苏家的皇后,被打压了一辈子,终究是死在了今夜。
皇贵妃叹息一声,静静望着皇后尸骨,不知在感叹谁的命运。
“来人,将这些异族刺客拿下!”苏相和苏宗白已经在着对付辽东人。
今夜禁卫军没有分毫损伤,数量是辽东人十几倍之众,哪怕辽东人再骁勇善战,对付他们依旧不在话下。
皇贵妃不在他们的打斗圈里,她轻轻抬步,向几欲昏迷的明昭帝走去。
比起苏家,皇后恨透了明昭帝,是他亲将她拉入这泥淖之中。
皇后那般从容又决然赴死,想必是笃定明昭帝活不长久,否则大仇未报,皇后便不会那么快寻死了。
何况她方才在外面也听到,皇后自己这几十年一直在给明昭帝下慢性毒药。
这一点,就连她都发现,足见皇后隐藏之深。
她无声叹气,如此皇后,也不知晓她临死之前,给苏家留了怎样一份大礼。
此时此刻,瞧着朝自己走来的皇贵妃,明昭帝眸中没有一分欢喜:“今日场景,是皇贵妃想看到的吗?”
“还差一点。”皇贵妃声音婉转悦耳,在明昭帝耳中却如同鬼魅之音。
“若陛下肯禅位给年儿,也许您还会风光度过晚年。”
明昭帝陡然瞪大眼,重重咳了几声,发狠道:“毒妇,你休想。”
闻言,皇贵妃并未答话。
她低头,慢条斯理拨弄着上精美丹蔻。
再抬眼一瞥,那头的打斗正是激烈之时。
明昭帝一直盯着她,良久,才听皇贵妃开口:“陛下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到最后,她语气中甚至带了怅惘。
猛地,她捏住明昭帝脖颈,冷嘲:“陛下还没看清如今形势吗?”
“太子逼宫,皇后与辽东勾结,禁卫军救驾来迟,陛下于混乱之中身亡。”她面无表情完这句话。
“陛下觉得这个死法怎么样?”
“朕,不会让苏家得逞的。”明昭帝恨恨道,他肩胛处流血越来越多,已经在昏迷边缘。
“皇贵妃恐怕不知,朕曾写下一封圣旨,若朕驾崩,太后迁居皇家寺庙,苏相与皇贵妃陪葬。”
他吃吃地笑起来:“想必皇贵妃不知此事吧?”
皇贵妃挑眉。
“皇贵妃知晓也没关系。”明昭帝又道:“可惜那圣旨丢失,朕不知其下落,苏家定也未查到。你苏家仇敌众多,若朕身死,那圣旨必将重现光明,天下乱矣。”
皇贵妃瞳孔一缩:“你疯了!这是你的江山!”
明昭帝冷笑:“朕是疯了。朕这一辈子从未替自己活过,唯一的继承人也被你苏家算计,令朕亲杀了他。朕没了继承人,待朕驾崩,鹿死谁,与朕有何干系?”
话落,皇贵妃再无言语。
她虽焦急于那圣旨存在,此刻却带着几分怜悯望着地上的明昭帝。
一如他所。
年迈的君王奄奄一息,中毒多年,于政治斗争中身受重伤。
这些年来,他只有梁苏阳一个可托付的继承人。可惜最终为人算计,亲被宠爱他的君王射杀。
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背靠强大外戚,若他登基,恐帝权旁落。
一个与他对峙多年,几乎血海深仇。
这偌大江山,他又能托付到谁中呢?
他不被先帝所喜,与苏家对峙,除了为权势,另一部分是为苏太后。
没了继承人,自己性命垂危,他便对这个国家失去敬重。
任凭她生灵涂炭,任凭她四分五裂,任凭她硝烟四起,与他何干?
“那日宗姐也听到了,我那日笺,仅我和家中妹知晓。妹命薄,早已病逝。宗姐究竟如何知晓?”
“究竟是自己发现”苏宗岚盯着她:“还是有人告诉你?”
“王妃误会了,那暗格和日笺,并不是我发现的。”宗月咬着牙,否定道:“我已经答应了苏公子,不会告知您此事的真实情况,还请王妃不要为难我。”
将所有事都推给长兄,嫡姐应该就不会问了。
“原来如此。”苏宗岚顿了顿。
她抬眸,神色微暖,又道:“那宗姐可否告知我,为何你对我如此关心?”
“听长兄,救我出皇陵前后,宗姐都帮了很多忙。若原先是跟着端王来的,可今日端王并没来,宗姐却来了。足以明,以往都是宗姐想来看我。”
她意味深长:“不知宗姐何故为之?”
宗月诚惶诚恐跪在她跟前:“王妃,我先前已经过,您心善救济世人,不知帮了多少百姓,我最崇拜的便是您这样的女子,自然对您十分关心。”
苏宗岚的眸色在一瞬间变的很淡。
她抿了口茶,面无表情,良久之后才道:“你起来吧,没有让救命恩人跪在我跟前的道理。”
等宗月起身,她却是再不话了。
宗月双眸微红,知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告辞道:“我将要回云城,今日是来见王妃最后一面。您身体好转,我就放心了。”
苏宗岚没话,宗月顿了顿,转身往外走。
就在她脚步轻抬,将要跨出门口的一刹那,忽听屋内传来一道怅惘的声音:
“我只是凡事不欲与你们过分深究,心里如明镜似的。你崇拜我,可你眼中分明没有崇拜之意。”
“宗月。”苏宗岚语气平淡,直呼宗月名讳:“本王妃家妹名动京都,其名苏宗月,与你只差一字。”
“你们不我也知道,暗格、日笺、我在先帝陵寝留下的暗号,其实都是你发现的。”
“我与妹感情甚佳,你不能替代妹。可不是我贪心,你实在与我有缘。”
苏宗岚顿了顿,抬眸,遥遥地望着宗月:“我有意认你为义妹,你可愿意?”
宗月本为道别而来,不想听到这样一番话,神色怔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不顾一切同意苏宗岚的话,成为苏宗岚的义妹,光明正大出入苏家、出入睿王府。
可她不能。
宗月身子隐隐颤抖着,苏家那样一个庞然大物,深受天子忌惮。若她加入其中,根本做不了什么,顶多是在未来天子清算苏家时,刀下多一道亡魂罢了。
可若她培养自己势力,凭借自己本事站在众人、站在天子眼中。
将来苏家有倾倒之象时,她便可帮扶一把。
无人知晓她与苏家的关系,无人知晓她就是曾经的苏宗月。
她在暗敌人在明,唯有如此,才可以拯救苏家。
宗月努力压抑自己情绪,道:“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几日前,苏公子也曾过这样一句话。”
苏宗岚神色讶然。
“那日苏公子提出认我为义妹,但我拒绝了。”宗月指甲嵌入肉里。
“今日王妃提及,我的答案还是一样。”她道,语气坚定有力:“我拒绝。”
罢,她头也不回离开了苏府。
苏宗岚身子陡然瘫软下来,她倚在贵妃榻上,神色晦暗,久久未动。
宗月启程回去的那天,阳光正好。
梁苏暮本要来送她,却被皇帝一道圣旨急召入宫。
这是皇帝惯用的伎俩,每次都用鸡毛蒜皮的事召梁苏暮过去,去了又随便两句,等天黑又让梁苏暮回来。
偏偏梁苏暮不能不去,他握兵权,位高权重。
若有一次不应召,皇帝便会以他藐视君威的名义,削夺他的权力。
对付自己儿子如对付敌人,也就龙椅上这位能做出来了。
“王爷本要来的,只是皇命难违。”杨管家提及此事,神情阴沉:“姐不要怪王爷,王爷人在局中,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不过姐放心,那位所做的一切,王爷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朝一日,总会还回来的。”
杨管家笃定的着,浑然不顾自己的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宗月轻笑,摇头:“王爷的心意,我明白的。”
她抬眸遥望皇宫方向,想着梁苏暮此刻被皇帝如何刁难,心头微冷。
遇见一个人愿意用完整而有耐心的爱包裹她,便知从前遭遇的种种感情上的不幸,都不是真的不幸。
梁苏暮,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绝不会为了一个玩弄她感情的人,放弃对爱情所有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