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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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柔星时,柔星面上还是一派错愕模样。时羡本想直接从柔星身边走过去,面不改色、目不转睛。

    但鬼使神差的,他的身体比内心更加诚实,迫使他在柔星面前停下。

    “星星,”时羡觉得自己语气从未如此温和过,他朝柔星伸:“走了。”

    “啊,好,走吧。”柔星呆呆地,顺着栈桥望过去。

    那上头,宗月如同行走在平地之上,已经快走到头了。

    身后那两位在她看来已经十分优秀却是月姐姐侍女的两位姐姐,其中一位被吓得面色惨白,另一位倒十分平静,但不管如何,谁都没有掉队。

    柔星如此震惊,以至于她都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地与时羡的交握,两人牵着一起走上栈桥。

    走到一半,她又撇了撇嘴。

    姑娘爱玩,宗月又是她太喜欢太喜欢的姐姐。本以为月姐姐害怕栈桥,她就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脯,带着月姐姐过去了。

    现在这算什么!天爷,月姐姐除了不能令女子有孕,还有做不到的事情吗?

    柔星心中阵阵挫败。

    “主子不似一般闺阁姑娘,惟武艺高超、英勇善谋,就甩下寻常女子一大截。如主子一般的人实在百年难遇,星星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时羡一低头就能见到两人交握的,视线落在上,温柔耐心极了。

    抬头见到柔星气鼓鼓的脸,时羡只需稍微想想就知道她的心思,不由失笑。

    笑过之后又十分心虚,他们马上要见柔星的父亲,巫族的族长。哪怕尚未谋面,也知道柔星的父亲对她十分疼爱。

    若柔星的父亲知晓他趁着柔星天真不懂男女情事,诱导着柔星与他牵,会不会杀了他?

    那头,宗月已经走到栈桥末尾,下了栈桥。

    回身,在看清远处两人动作的瞬间就挑眉,目光直直地盯着两人交握的。

    时羡感受出一道凌厉的视线向自己身上射来,循着望去,见到面无表情的宗月,当下便明白了。

    他老实又沮丧放开柔星的,姑娘的温温软软,只是从来不属于他。

    不必等到柔星父亲来杀他,光是他的主子宗月就已经非常不高兴了。

    是他僭越。

    柔星倒不如时羡一般万千心思流转,抬头瞧见宗月在尽头等她,瞬间忘记了方才的懊恼,喜笑颜开奔过去:“月姐姐!”

    宗月伸,很是蹂躏了柔星又黑又密的头发一把,这才笑着道:“还得有劳星星带我们去拜见你的父亲。”

    再一扭头,她的目光重又放在时羡身上,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只知时羡与巫山渊源颇深,却不知是什么渊源。有这一层关系在,她看着柔星和时羡牵,竟也不觉得违和。

    只是柔星还是个纯粹的姑娘,时羡背负血海深仇,这两人从来不在一个世界。

    于公,时羡能得到柔星青睐自然对他们在巫山行走十分有利。但于私,她不愿这么个天真的姑娘,就此落入复杂的时羡的毒。

    何况他们就要去见柔星的父亲,倘若让柔星父亲知晓时羡的歹心,别将他们奉为座上宾,只怕杀了他们都是可能的。

    柔星浑然不知这一对主仆之间的眉眼官司,闻言又是蹦蹦跳跳走到最前面:“月姐姐,快跟我来!”

    一切都如同柔星介绍,经过栈桥,便是巫族众人世代居住的居所。

    原先在丛林中见到巫族人不多,到了此地才算见了个透彻。

    并且待在驻地的大多是巫族族中长辈,这些人不似孩子般那么好糊弄,哪怕得知是去见柔星的父亲也不肯放松警惕,亦步亦趋跟着。

    等从驻地口走到柔星父亲所在处时,几人身后已经跟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柔星颇感无奈,不过心中知晓长辈们都是为她好,哪怕他们不理解她,也不曾因此生气,只向宗月吐舌头软话。

    宗月哪舍得责备她?这本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被这么一大群人用敌意的目光围着的确令人局促不安,宗月只希望柔星的父亲肯见一见他们,至少将他们从这群人那里解救出去。

    许是听到了宗月心声,屋内很快有人出来了。

    巫族依山傍水而居,与世隔绝。所以哪怕身为族长,住的也不是琼楼玉宇,宫殿楼阁。

    不过柔星父亲所在处,的确有三层,全部用竹子建造,工整而富有美感。

    只怕她会出于慈母之心,叮嘱梁苏暮不要与宫中得宠的嫔妃、皇子公主起冲突,日子久了,梁苏暮便做什么都畏畏缩缩了。

    却不像如今这般,因为他没有退路,不争就会死,硬生生为自己拼出一片天地来。

    梁苏暮牵着她走上路,很快在一处停下。

    “这是”宗月神色惊骇,扭头望梁苏暮:“你母妃?”

    “是。”梁苏暮颔首,在这无名墓碑前跪下:“母亲,儿子来看您了。”

    宗月眼中倏地一阵儿酸涩,她抬头望天,生生逼回了双眸中的眼泪。

    跪着的男人神色肃穆庄重:“是儿子不孝,这样久才来看您。”

    “母亲放心吧,儿子过得很好,也有了喜欢的姑娘,她也很好。”

    “母亲,若您能起来看看。”梁苏暮眸中隐有痛色:“该有多好。”

    宗月别开脸,不忍心看这一幕。

    她前世父母双全,得全家宠爱。今生虽亲情淡薄,可她早已不是孩童心境。宗家主和宗夫人带给她的影响,几近于无。

    她原先并不能对那些逝父逝母的人感同身受,直至今日,看到梁苏暮这样跪在墓碑前怀恋生母,她才恍然惊觉。

    过往他之所以坚强,之所以战无不胜无往不利,无非是他身后没有能叫他依靠的人罢了。

    甚至他连诉心中万般无奈的人都没有。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要倚靠他的人,一种是要他死的人。

    也对,若能过安稳喜乐的日子,谁又会选择刀口舔血的生涯呢?

    “我来时不知是要看您。”宗月对着眼前这块无名墓碑道,神色无悲无喜:“否则我定会为您带些许礼物。”

    她向墓碑略屈膝躬身:“王爷很好,您将他生的十分优秀。当年所有瞧不起你们的人,如今都巴望着王爷过活,甚至高攀不起王爷。”

    她的话很朴素,亦很平静。没有任何煽人泪下的语言,却偏偏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力量。

    梁苏暮深呼一口气,猛地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她能感受到梁苏暮身体轻轻颤抖,而自己后背梁苏暮拥着的正下方一片湿润。

    宗月叹口气,回抱住他。

    “她与杨管家自幼相识,当年她家里人也是走了杨管家的关系将她送入宫中。”梁苏暮声音嘶哑:“直到她入宫杨管家才知她不是自愿,十分愧疚,自此多番照拂。”

    “母妃逝世,也是他将母妃安葬在这里。”他又道:“他母亲唯一的遗愿便是葬在这里,往后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

    “她死也要离开皇宫。”

    宗月深深闭眼。

    “她已经被葬在这里,又有你这样的好儿子,定会十分高兴。”

    梁苏暮没有回话,只身体力行地紧紧抱住她。

    良久,他才道:“对不起。”

    宗月没听清:“什么?”

    梁苏暮不自在地转头,嘟囔道:“今日没经过你同意,就将你带到这里,对不起。”

    哪有还没将人娶进门,就带着她来见亡母的?

    闻言,宗月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无妨。”

    她双上抬,搂住梁苏暮脖颈,踮脚,请问他额头:“我很高兴。”

    很高兴他不把她当外人,很高兴他如此脆弱的时候,她能陪在他身旁。

    “我过去对你了解太少,这是我的错。”宗月眸光认真:“我心疼你,希望能了解更多你的过去。”

    梁苏暮回望她:“今日是母妃忌日。”

    见着宗月讶异神色,他硬着头皮道:“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过她了。”

    他一直命人定期打扫这里,防止母妃坟前杂草丛生。

    可从未踏入过半步。

    年幼时看到兄弟姐妹都有母妃照拂,怨恨她为何逝世那样早,怨恨她为何不给他留下一点助力。

    长大了,明白了,却跟京都遥遥万里。在边疆的每日每夜,他回望京都星空,不知心中该想什么。

    后来回了京都,近乡情更怯,他一直抗拒来此,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为自己这些年心生怨怼表示歉意。

    幸好,他身边有了宗月。

    也许宗月不清楚,她之于他究竟是何等意义。有她在,他的心才会安然。那颗一直漂浮在空中虚无缥缈的心,才会降落。

    今日是母妃忌日,他不得不来看母妃。带宗月过来也是一时兴起,此刻终于庆幸,他带了她来。

    否则这无尽的哀痛,他又该露于谁前?

    宗月深吸一口气。

    她心中被酸胀情绪填满,有那么一刻,她倏地明白了梁苏暮未竟之言,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余光瞥向那无名墓碑。

    天子之嫔,死后葬在这不知名一隅。为了不被发现,墓碑上甚至连名字都不能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