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宗月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数落他、质问苏嫣然的事、问问他的后招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她突然什么都不出来了。

    眼前人的双眸盈满情愫和思念，双无处安放，甚至略有几分紧张。

    她叹了口气。

    “时至今日，”宗月沙哑着开口：“你可曾后悔？”

    后悔暴露武器库，只为了守住云梦疆土，为了保护云梦百姓。

    而回到京都，上至天子，下至平民，无一人能理解他、保下他。

    他后悔吗？

    梁苏暮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但很快摇摇头，语气轻松：“没什么好后悔的，我现在吃好喝好，也并不算落魄。”

    “你吃好喝好。”宗月轻笑出声，打趣道：“李恒可是急得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梁苏暮耸耸肩：“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对他有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他素有能力，做这些事累不到他。”

    “若他知晓你这样讲，恐怕不肯白白为你卖命了。”宗月挑眉。

    她拉着梁苏暮，坐到牢中简陋的椅子上，正色道：“长话短，我来找你有三件事。”

    “你肯不肯娶我？”她冷不丁问道。

    “那是当然。”梁苏暮不假思索：“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人选，就是你。”

    “那就好。”宗月点头：“我会征得父亲同意，嫁给你。”

    “可我尚在牢中，没有洗脱罪名，更没办法筹备婚礼”梁苏暮着着突然愣住，盯着宗月，试探性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在牢中娶你？”

    “对。”宗月答得干脆。

    这件事很突然，她其实也决定得很突然。只是当日在城门之上决定自始至终追随他，苏嫣然走后又觉得索然无味、这么一直有婚约但不成亲实在不是办法。

    她向来是雷厉风行的人，名声于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也没有什么女子太主动会落得凄惨下场之类的想法。

    还是那句话，他若无情她便休，可若他有情，她自然也不愿让他受委屈。

    “不行！”梁苏暮剧烈摇头，拒绝：“现在不行。”

    “为什么？”宗月抿唇，眉间下意识皱起：“我能搞定父亲，哪怕父亲不同意，我也会嫁给你。”

    “不行。”梁苏暮握住她的，语气中饱含歉意：“我身在狱中，无法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我不愿委屈你。”

    “我不觉得委屈。”宗月摇头，望着他坚定道：“只要你是对的人，我就不委屈。”

    “我当然是对的人！”梁苏暮有些炸毛，可语气里还是不赞同。

    “那就这么决定了。”宗月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之后会让杨管家筹备，你等着娶我就好。”

    梁苏暮嘴唇轻抿，盯着她。

    宗月毫不示弱，与他对视。

    她太过坚持、眼神太过凌厉，片刻后，梁苏暮败下阵来：“不该如此我更想让你风光嫁给我”

    而不是像她计划的那样，在牢中匆匆成婚，甚至无人知晓，无人送上祝福。

    现在成婚，苏相肯定不会同意的，她还要面对亲人的反对、顶着苏家的压力。

    宗月却没再话了，她不会改变主意。

    “好吧，这是第一件事。”梁苏暮耷拉着脑袋：“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陈将军当堂指认你，对你私自铸造武器库一事供认不讳。他曾是你麾下得力干将，他亲口指认，在众人看来可信度都很高。”

    如今，云梦百姓支持梁苏暮，可他们力量太弱。云梦官场大大的苏家官员都不支持梁苏暮。

    “他一向对你忠心耿耿。”宗月蹙着眉：“突然反水，思吟不解，都快急疯了。”

    “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下意识的，她指微微蜷缩。

    不知为何，瞧见被亲信背叛但依旧淡然自若的梁苏暮，她就是无来由觉得梁苏暮知道些什么。

    “陈将军啊。”闻言，梁苏暮眉眼微抬：“也不是什么大事，苏宗白约他在月满楼见面的事，我知道。”

    “你知道！？”宗月惊呼出声，不敢相信，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李恒都不知道，你怎会知道？”

    李恒不是主管梁苏暮下势力的幕僚吗？

    梁苏暮笑而不语。

    “陈将军的确对我忠心耿耿。”他没有解释，转移了话题：“但他同样爱女如命。”

    “你知道为什么陈思吟性格如此怯懦吗？”

    “为什么？”宗月问道，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卫一愣了一下，想起梁苏暮曾交代对宗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才答道：“回姐，属下跟在王爷身边有些年头了，但并不是自幼就跟着王爷，有些是不清楚的。不过司水和王府杨管家，都是王爷幼时便在他身边的。”

    “那就将司水叫过来。”晚晴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招。

    司水也很快过来。

    这两个梁苏暮的左膀右臂，自宗月来京都后就一直跟在宗月身边。

    京都不必云城，行差踏错便大祸临头。梁苏暮害怕宗月出事，便派这两人保护他。

    “姐。”司水恭敬行礼。

    晚晴给他复述了一遍宗月的问题。

    “回姐，属下自问对王爷有些了解，您想问什么就问吧。”司水回答的很是爽快。

    “跟我端王时候的事吧。”宗月若有所思。

    其实梁苏暮时候的事，她也知道一些。

    无非是生母身份低微，明昭帝去母留子，对他也并不待见。

    年幼时在森森宫廷挣扎，稍微大一些就去了边境，几次死里逃生力挽狂澜，几乎是用命换来了今天的兵权。

    旁人都知他握重兵，威风赫赫，何曾有一人理解过他过往艰辛？

    “跟我，你家王爷和苏家嫡幼女苏宗月姐的事吧。”宗月道。

    司水却久久沉默。

    宗月笑了，语气讥嘲：“怎么，此事密不能跟我？”

    “不是不是。”司水慌忙摇头：“只是属下实在不知从何起。”

    “王爷跟苏家嫡幼女，似乎没什么往来”

    宗月微不可查颔首。

    她就是苏宗月本人，此事她自然知晓，何止是没什么往来，简直就是根本没有往来。

    除了梁苏暮口中那一次她在宫中救了他。

    “王爷幼时在宫中过的艰难，听闻有一次险些被捧高踩低的奴才打死，是苏宗月姐救了他，此事你可知晓？”宗月问道。

    司水恍然大悟。

    “原来您的是这件事！”司水轻呼一口气，解释道：“实在是年代太过久远，属下一时也没想起来。”

    “当时，属下记得，似乎是跟太子有关”司水陷入回忆。

    当年梁苏暮在后宫中日子差到哪一种程度呢？

    司水是宫中弃婴，身份不明，被梁苏暮生母偷偷救了下来。

    杨管家是他生母故交，当年也是个奴才，看在他生母份上才对梁苏暮照料几分。

    可，一个是奴才，一个是弃婴，又能给梁苏暮提供什么帮助？

    他几乎是皮包骨了，就连每日吃的糠咽菜都是从妃嫔宫里倒出去的垃圾。

    梁苏暮被打，也是因为偷吃了一块彼时太子宫中丢掉的糕点。

    那时太子正好从宫外回来，撞见梁苏暮偷吃。

    糕点是太子咬了一口就丢掉的，见那一幕不知怎的，突然要下人见那盘糕点再端上来，而且就要之前那盘。

    下人慌忙去寻，瞧见梁苏暮偷吃，大怒，顿时就朝梁苏暮打过去。

    而年幼的太子，撇着嘴，眼角抹泪，偷偷去明昭帝跟前告状，是梁苏暮偷吃他的东西。

    明昭帝怎会为梁苏暮撑腰？当即平淡道，让太子好好管教这个弟弟，便没了下文。

    于是梁苏暮几乎要被打死，都没人过来阻止。

    要不是被恰巧过来寻太子的苏宗月撞见，他可能就要死在那里了。

    “您不知道，王爷当时真的就是奄奄一息，幸好有苏宗月姐。”司水到现在还十分庆幸：“主子后来，苏姐的救命之恩，他没齿难忘。”

    “只是苏姐比王爷处境好太多太多，王爷根本没有能帮上苏姐的地方，此事就这么被耽误下来。”

    “直到后来，边境战事吃紧，陛下需要有个皇室子弟去边境安抚军心，宫中又所有人都对王爷不怀好意。于是王爷主动请缨，陛下答应的也很是爽快。”

    “再后来，王爷一步步在军中崛起，有了越来越多拥护他的人，于是他开始关注苏姐，一关注就是许多年。至于主子何时喜欢上的苏姐属下不知道。”

    司水迟疑道：“可能是因为救命恩人，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吧，苏姐又是那样宛若明珠的存在。”

    宗月心头酸涩。

    司水寥寥几句，将梁苏暮在军中的事情一笔带过。可她用膝盖想也知道，梁苏暮在军中不比在皇宫好多少。

    他是为安抚军心去的，还有监军，本该当个花瓶一样的存在就好。

    可偏偏他在宫里艰难，去边境本也是为了给自己闯出一条血路。

    一个不被皇帝重视的皇子，无缚鸡之力，瞧上去面黄肌瘦，要在军中掌权，哪里又是那样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