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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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要倚靠他的人,一种是要他死的人。

    也对,若能过安稳喜乐的日子,谁又会选择刀口舔血的生涯呢?

    “我来时不知是要看您。”宗月对着眼前这块无名墓碑道,神色无悲无喜:“否则我定会为您带些许礼物。”

    她向墓碑略屈膝躬身:“王爷很好,您将他生的十分优秀。当年所有瞧不起你们的人,如今都巴望着王爷过活,甚至高攀不起王爷。”

    她的话很朴素,亦很平静。没有任何煽人泪下的语言,却偏偏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力量。

    梁苏暮深呼一口气,猛地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她能感受到梁苏暮身体轻轻颤抖,而自己后背梁苏暮拥着的正下方一片湿润。

    宗月叹口气,回抱住他。

    “她与杨管家自幼相识,当年她家里人也是走了杨管家的关系将她送入宫中。”梁苏暮声音嘶哑:“直到她入宫杨管家才知她不是自愿,十分愧疚,自此多番照拂。”

    “母妃逝世,也是他将母妃安葬在这里。”他又道:“他母亲唯一的遗愿便是葬在这里,往后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

    “她死也要离开皇宫。”

    宗月深深闭眼。

    “她已经被葬在这里,又有你这样的好儿子,定会十分高兴。”

    梁苏暮没有回话,只身体力行地紧紧抱住她。

    良久,他才道:“对不起。”

    宗月没听清:“什么?”

    梁苏暮不自在地转头,嘟囔道:“今日没经过你同意,就将你带到这里,对不起。”

    哪有还没将人娶进门,就带着她来见亡母的?

    闻言,宗月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无妨。”

    她双上抬,搂住梁苏暮脖颈,踮脚,请问他额头:“我很高兴。”

    很高兴他不把她当外人,很高兴他如此脆弱的时候,她能陪在他身旁。

    “我过去对你了解太少,这是我的错。”宗月眸光认真:“我心疼你,希望能了解更多你的过去。”

    梁苏暮回望她:“今日是母妃忌日。”

    见着宗月讶异神色,他硬着头皮道:“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过她了。”

    他一直命人定期打扫这里,防止母妃坟前杂草丛生。

    可从未踏入过半步。

    年幼时看到兄弟姐妹都有母妃照拂,怨恨她为何逝世那样早,怨恨她为何不给他留下一点助力。

    长大了,明白了,却跟京都遥遥万里。在边疆的每日每夜,他回望京都星空,不知心中该想什么。

    后来回了京都,近乡情更怯,他一直抗拒来此,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为自己这些年心生怨怼表示歉意。

    幸好,他身边有了宗月。

    也许宗月不清楚,她之于他究竟是何等意义。有她在,他的心才会安然。那颗一直漂浮在空中虚无缥缈的心,才会降落。

    今日是母妃忌日,他不得不来看母妃。带宗月过来也是一时兴起,此刻终于庆幸,他带了她来。

    否则这无尽的哀痛,他又该露于谁前?

    宗月深吸一口气。

    她心中被酸胀情绪填满,有那么一刻,她倏地明白了梁苏暮未竟之言,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余光瞥向那无名墓碑。

    天子之嫔,死后葬在这不知名一隅。为了不被发现,墓碑上甚至连名字都不能刻下。

    今日之前,她从未收到任何关于他母妃忌日的风声,可见此事在梁苏暮心中埋了有多久。

    她无法想象,从梁苏暮默默算着忌日祭拜,到今日突然将她带到这里,其中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那个给他生命、能借他肩膀依靠的女人,已经长眠地下了。

    “自此之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轻声道,声音低沉:“无论巅峰还是低谷,无论往后的路上有多少困难,我都会站在你身旁。”

    所以,你别怕。

    我在,你不孤单。

    梁苏暮拥她更紧,用颤音吞吞吐吐道:“我我也会。”

    “我会永远信任你,永远珍视你。终此一生,我的身边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姑娘。我答应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句话落下,宗月眸中眼泪再也忍不住,成珠成串掉下来,砸在梁苏暮暗暗发光的锦袍之上。

    她脸颊布满泪水,用按住梁苏暮的头,笨笨脚与他拥吻。

    那是集心酸、心疼、感动、惊喜的泪水。

    当她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他就是她的军旗。

    前世今生,她何曾希冀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然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不希望如此?

    无非是地位与世俗使然,知晓太子身份特殊,绝不可能后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好。”宗月点头,抬眸,与宗瑾对视:“大哥安排就好。毕竟是长辈,我没那么气。”

    宗瑾自幼养在老太爷和二爷身边。祖孙、父子之间感情都极为深厚。

    宗瑾重情义,对这两位也十分敬重。

    看在宗瑾面子上,她愿意开一面:“祖父和二伯父都年长了,也该回云城颐养天年了。”

    宗瑾无奈苦笑。

    两人正着,忽的从外面传来一道女声:“郡主在吗?”

    是陈思吟。

    晚晴灵地过去开门,陈思吟低头而入。

    “见过郡主。”她行礼。

    “快起来吧。”宗月眸中充斥笑意,走过去扶起陈思吟:“跟我还客气什么?”

    潇湘别院湖上的事情,她还记得。

    然而陈思吟依旧如那日初见时一般腼腆瑟缩,抬头见有外男,匆忙又低下头。

    “这是我兄长,如今官拜兵部侍郎。”宗月介绍道。

    “见过侍郎大人。”陈思吟动作幅度极行了个礼,又不话了。

    宗月看得发笑。

    见状,宗瑾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虽然他不知晓陈思吟为何如避豺狼猛兽般避讳自己。

    他抬步,悠闲自在向门外走去。

    “大哥要去哪?”宗月留了个心眼。

    “去给庞姐回信。”宗瑾眸中沾染了几分笑意。

    宗月:“”

    等宗瑾离开,宗月这才望向陈思吟,却见这姑娘又恢复了灵动,她嘴角一抽。

    感情是不敢见外人,稍微不熟一点都不行。

    “思吟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她笑容清浅。

    “王爷决定奔赴雁门关,家父会追随王爷一同前去。”陈思吟轻声道。

    宗月身体微顿。

    她眸中不无担忧之意,然还是劝慰道:“雁门关有王爷和你父亲的兄弟属下,王爷和你父亲不可能放弃他们。”

    云梦有人通敌辽东,倘若梁苏暮不去,云梦节节败退,边境将血流成河。

    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

    陈思吟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点点头,眸中隐有泪光:“道理我都明白,可每次父亲出去打仗,我都十分担忧。”

    “母亲早逝,我原先在边境同父亲相依为命。每每父亲随王爷离去,我便寝食难安。”

    宗月眸中闪过了然。

    她叹了口气,将覆在陈思吟上:“不必担忧,他们会平安无事的。”

    陈思吟抬眸看她。

    “我云梦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都会平安归来。”宗月又道。

    陈思吟情绪不自觉稳定下来:“嗯!”

    宗月长长吁息。

    她家中从未有上阵杀敌的亲眷,原先也不能理会这种心情。

    可梁苏暮去了雁门关,她突然就理解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谁也不知道,完完整整去了的人,还能不能完整活着回来。

    “我听闻郡主早上去寻王爷,最后怒气冲冲离开。”陈思吟又道:“是与王爷吵架了吗?”

    可今日明昭帝才为二人赐婚,宗月和梁苏暮被牢牢绑在了一起。

    宗月沉默。

    她抬眸,遥望远处天际。

    皓日当空,微风悠远。

    李恒的话历历在目,却不能影响她什么。

    只是不愿经历那离别场景罢了。

    “没有吵架。”她眸光倏地深邃透亮:“我很爱他。”

    “待他凯旋归来,我着凤冠霞帔,嫁予他为妻。”

    东宫。

    苏嫣然站在桂花林中,目光悠长。

    她于原地沉默,中捧着婢女奉上的茶盏。

    身后,站着熙熙攘攘一大群心腹。

    “摄政王何日出发?”苏嫣然薄唇微启,她摘下一片花瓣,放置鼻下。

    “明日鸡鸣之时。”心腹婢女答道。

    “宗冉死了?”

    “被陛下杀死了。”

    “”良久的沉默。

    “可惜。”苏嫣然语气惋惜:“失去了一枚好棋子。”

    “娘娘会有更多棋子。”心腹将头埋得更低。

    “宗月呢?”苏嫣然似想起什么,又问道。

    “陛下为摄政王赐婚,宗月现下已经是摄政王未婚妻了。”

    “是啊。”苏嫣然挑眉,眸中闪着些许光亮:“很快就寡了。”

    她将中花瓣捏碎,扔在地上,脚下微抬,将花瓣狠狠踩入泥土之中。

    而后回身,却在心腹婢女身后不远处,瞧见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是皇甫雅。

    自明昭帝将太子永久禁足,太子在东宫夜夜笙歌,宛若行尸走肉。

    一朝失势,东宫侍妾们走了个大半。

    惟有两位娘家显赫的正妃:苏嫣然和皇甫雅,依旧居于东宫之中,井水不犯河水。

    见苏嫣然望过来,皇甫雅也不迟疑,走近苏嫣然:“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