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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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腾剧院。

    缥缈的歌声从剧院里飘出来,在街道上孤零零地游荡,嚼着口香糖的年轻人在剧院面前驻足,抬头望向剧院的灯牌,仿佛单纯对于歌声感到好奇的游客。

    似乎只是一瞬间,他的嘴角突然扯出无谓的笑意,果断做出了决定,调转方向,信步走进面前的剧院。

    剧院的门看起来并没有关,他推开门,走进空无一人的大厅,循着歌声来到演出厅,沿着台阶路过一排排座位,望向视线尽头的舞台。

    聚光灯下,布景精致的舞台仿佛在燃烧,到处装点着深浅不一的红色,演员们在深红中纵情歌唱,全情投入进他们的角色,偶尔他们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台下,却仿佛看不到舞台下的观众,再度沉浸在饱满的情绪里。

    观众席上只有一道瘦削的背影,青年专注地注视着台上的演出,舞台的灯光为他的轮廓打上一层冷峻的白光,让他看上去格外憔悴。

    游客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走。

    不是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的行为不够礼貌,而是因为他看清了台阶上的黑影。

    一个男孩坐在台阶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眼神里有种梦幻般的恍惚。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身后的陌生人,先是一惊,接着很快平静下来,对着对方点了点头。

    “我正好在剧院外听到了歌声。”游客摊了摊,为自己的行为做了解释,“你们在彩排吗?”

    男孩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这是一场不对外的演出,等演完之后这里就会彻底停止营业了,他们在进行最后一次演出。”

    游客眨着眼睛,不那么真心地惊讶着:

    “为什么?我感觉这些演员的水平挺不错的,是我的错觉吗?尤其是那个女主角的演员,我不太会评价,但她唱得很好听。”

    “索菲亚的确很好!”男孩当即接上了他的话,一秒之后,他意识到自己了什么,苍白的脸瞬间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我、我不太清楚,好像是剧本里有些不好的东西,导致这出剧目被禁止上演了,原本理查德先生对于这出剧目寄托了很多希望,现在这样他也没办法继续维持剧院,所以他决定在最近关闭它。”

    游客点了点头,又问道:

    “你和这里的演员很熟悉——你叫什么名字?”

    他很清楚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也不介意利用自己的优势,和每一次一样,这一次,他也轻而易举地得知了他想知道的回答。

    “卡洛。”男孩,“我经常去看他们排练,虽然理查德先生放弃了这出剧目,但是剧院的其他人并不想这么快放弃,嗯,虽然只是一些人的想法,总之,他们今天决定把剧目完整地在剧院里表演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游客模糊地笑了笑,意味不明地感叹,“我经常听作品是不属于买下它的公司的,而是属于它的创作者们,属于爱它的人们,是吗?”

    他抬头看向舞台,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看起来快结束了。”

    卡洛不太理解地看着他,点点头,道:

    “是的,这是最后一幕。”

    舞台上,深红的幕布落下,演员们消失在幕布之后,片刻之后,幕布重新拉开,所有演员全部来到了舞台上,排成一排,挽着,唱出盛大的结束歌曲。

    剧院的幕布在合唱中震动,深红幕布如同丝绒般裹着歌声,声音抵达了大厅的每个黑暗角落,空气里沉睡着的神圣精灵仿佛被唤醒,剧院里的气氛庄严而震撼人心。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灰尘在灯光中飘落,演出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中间的女主角向前一步,对着台下穿着大衣的青年轻声:

    “表演已经结束了,理查德先生。”

    她的话语像是飘落的羽毛,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晃碎了一圈圈涟漪。

    听到她的声音,理查德慢慢抬起头。

    水面上的涟漪在他的眼睛里荡开,他像是一个在梦境中蹒跚的人,来到了荒原的尽头,忽然看到了荒野在眼前坍塌崩解,而他和崩解的荒原一起坠落,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梦中。

    他忽然闭上眼睛,几秒后,重新睁开。

    那种如梦方醒感已经彻底消失了,喜悦的笑容洋溢在他的脸上,理查德激动地站起来,把拍得通红,约束他的只剩下英国人的矜持和克制,如果不是这样,他恐怕会忍不住跳起来拥抱他的演员们。

    “我我没想到”他的脸红得像是醉酒,他斟酌措词,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控制笑容,“你们真的非常出色,谢谢你们把这一切带给我,这出剧目不属于我,它属于你们所有人”

    他终于注意到身边的陌生人,转过头,充满喜悦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疑惑,询问道:

    “你好,先生,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游客耸了耸肩,:

    “当然,我没想到你们正在表演,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应该来得更早一点。”

    理查德不太理解他的话,但还是友好地回答:

    “很抱歉,不过这不是一次正式演出,感谢我的朋友们愿意把这个故事带给我,但我想恐怕你只能保有这个遗憾了。”

    “看起来是这样,”游客无所谓地点点头,目光盯着理查德友好却困惑的面孔,“有时间和我聊聊吗?”

    理查德意识到对方恐怕不只是一个游客,微微皱眉,问:

    “我能问问”

    年轻的游客露出一个笑容,伸出,道:

    “不用这么紧张,只是我的上司依然有些的怀疑,所以我就有了一个下午的假期啊对,或许我应该介绍一下我的身份?我叫威廉瑞恩,柏林裁决局的警司。现在你有时间了吗?”

    理查德伸出的微微一顿,神情显出了少许震动,沉默几秒,他微微叹了口气,回答道:

    “我想我有的。能给我几分钟吗?你可以先去我的房间等我。”

    他看了一眼因为他们的对话而露出不安神色的演员们,威廉瑞恩瞬间明白了他需要这几分钟做什么,挑了挑眉,在身后的观众席上坐下,:

    “我想在这里等就够了。”

    理查德对他笑了笑,表情没有多少改变,接着他转身按住舞台边缘,翻身爬上去,站起身,拍拍大衣上的灰,温和地对其他人:

    “好了,朋友们,我想言语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情”

    他一边,一边带着演员们前往后台,幕布再一次落下,将身后那道尖锐的视线隔绝在深红之后。

    下伦敦。

    记忆中的场景仍然残留在眼前,叶槭流仿佛雕塑一样站在尖塔上,忽然颤抖了一下,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突然意识到他、裁决局、马德兰,他们一直以来都错估了卡特的真实等阶,也严重错估了他的危险性。

    能够和凯斐杜尔平等对话,意味着卡特拉斯维加斯也应该是神灵侍者,是最接近神灵的存在!

    而能让一个神灵侍者周密计划的事,绝对不只是涉及现世这么简单!

    马德兰老爹认为卡特是个疯子,然而叶槭流从自身的直觉出发,其实一直不太认同这个观点。

    一个纯粹的疯子不太可能构建出一个让苍白之火和怒银之刃都信服的计划,或许卡特精神状态很不好,但在制定计划时,他应该是冷静且清醒的。

    在从加西亚那里了解了更多信息后,叶槭流就在心中隐约构建出了卡特拉斯维加斯的形象。

    从那些计划里,其实也能看出卡特的性格,他的习惯,他的段。

    水晶宫那次,他用刺杀吸引了叶槭流的注意力,让叶槭流忽略了他是被引导到水晶宫的。

    裁决局行动时,他用威灵顿公爵吸引了马德兰的注意力,让他忽略了怒银之刃的后。

    无论是怒银之刃还是苍白之火,都是他给出的诱饵和靶子,让他可以轻松地藏身于他们之后。

    就像是魔术,魔术师最擅长的就是控制观众的注意力,用夺人眼球的法牵引观众的视线,让他们忽略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用一个真实的谎言,将观众的注意力吸引到谎言上。

    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

    无数念头交替闪现,叶槭流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瞳孔微微收缩,仓促地抬头望向天空,视线穿透了下伦敦的天幕,望向现世之外,望向高高在上的漫宿。

    远离了威廉瑞恩的视线,几个演员终于放松下来,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他们中间的剧院经理。

    女二号谢丽尔捏着裙摆,眼底的阴影里沉淀着惴惴不安,迟疑着问:

    “理查德先生,是不是因为我们演了乌有之地”

    “应该是的,”理查德的侧脸藏在阴影里,像是一个苍白的影子,他笑了笑,,“不过不用担心,它不会正式上演,不是吗?我很快就会关闭欢腾剧院了。”

    听到他这么,几个演员张了张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理查德反而像是不受情绪影响的那一个,他转身看向身后的演员们,温柔地:

    “我会处理好这些的。最后谢谢你们。再见了。”

    完这句话,他转过身,走进了后台的换衣间里,在众人的视线里,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重重叠叠的戏服之后。

    换衣间也是剧院的最深处,装着戏服的箱子堆在墙角,悬挂在房间里的戏服像是飞蛾斑斓的羽翼,理查德穿过残破的羽翼,推开箱子,露出了地板上的活板门。

    他拉开活板门,梯子“哗啦”一声滑下去,延伸进幽深的黑暗。

    “哒哒”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理查德沿着梯子爬下去,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

    他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剪去了翅膀的虫子。

    许久之后,他缓缓抬起,捂住了自己的脸。

    低低的啜泣声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他睁大了眼睛,泪水沿着没被遮住的右眼眼角滑落,一同滑落的还有他的面孔,他的皮肤,他的身体。

    一张轻薄如翼的人皮从他身上滑落下去,轻轻落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只是蜕下的皮跌入了尘埃里。

    站在地板上的男人很高,金发,绿眼睛,右侧头发比左侧稍长,长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身后,戴着一只镶嵌金与黄玉的耳环。

    卡特拉斯维加斯慢慢放下遮住面孔的。

    掌如同帷幕般落下,露出了脸庞上残存的泪痕,和嘴角勾起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地板上的人皮不知何时变幻消失了,他步伐轻快地走进黑暗,在黑暗的尽头,一盏灯照亮了一张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只提箱。

    灯光下,提箱箱盖敞着,里面有着深红的帷幕,有着精致的舞台械,有着巧的聚光灯——这是一个缩了无数倍的剧院模型。

    在这个剧院模型的舞台上,是精细得可怕的舞台布景,是一座许多人都不会错认的城市。

    ——伦敦。

    伦敦在这个的舞台上纤毫毕现。

    卡特拉斯维加斯望着箱中的剧院,许久闭起眼睛,双抬起。

    他的右虚虚握着,左掌向内弯曲,头偏向一侧,仿佛他正用下颌和左肩夹着一柄无形的提琴。

    无人的黑暗里,他一边踏着舞步旋转,一边轻轻哼着悠扬的旋律。

    诡奇而又瑰丽的旋律追逐着他的舞步,仿佛与他共舞的舞者,他在黑暗中,围绕着光翩翩起舞。

    下伦敦。

    窗外已经没有了黑猫的影子,书房里只剩下了威灵顿公爵和他的影子,威灵顿公爵微微低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的影子在浸血的地毯上拉长。

    终于,威灵顿公爵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的肌肉在皮肤下抽动了一下,接着仿佛活物一样蠕动起来,无穷无尽的力量虬结在肌肉里,一同变化的是他的眼神,祖父般的笑意从他眼中消失了,他仿佛从懒洋洋的雄狮变成跃跃欲试的巨龙,将势在必得的目光投向他眼中的一切。

    “开始了。”他低声。

    走廊上的赤红潮水终于突破了橡木门,赤红从门外涌入,瞬间将房间淹没。

    下一刻,赤红淹没的房间忽然像是镜子一样破碎了。

    炫丽的光芒从碎片后亮了起来,越来越多的镜面出现在空间之中,反射出一幅幅闪烁着光芒的画面。

    每一次反射,空间中都会出现一道镜面,空间无声无息地涨落起伏,镜面不断重叠浮现,汉普顿宫很快变成了镜子的宫殿,而镜面仍然在不断扩散,将下伦敦切割成无数镜中倒影。

    虽然很让人意外,但马德兰就在下伦敦,对我来是个好消息下伦敦最可怕的不是我,而是它本身,虽然我只能有限借助它的力量,也足够将它变成这座镜子迷宫,暂时困住马德兰了剩下的就是上伦敦威灵顿公爵走出房间,不断反射的镜面将赤红分流,为他制造出了一条道路。

    汉普顿宫外,浓雾已经散去,一道道不规则的镜面切割了空间,在下伦敦久违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上伦敦,三教会的教堂废墟上,身穿建筑公司制服的工人们仍然在热火朝天地工作。

    虽然地上部分被毁,但这些古老的教堂建造时就一并建造起了庞大的地下部分,即使是现在,整个教会仍然可以在地下有序运作,而他们最重要的部分也都深藏于地下,平时几乎不可能被入侵和破坏。

    轰然巨响一瞬间掀飞了工地。

    烈焰直冲天空,几十米高的火光将教堂的废墟映成红色,工地上的设备被冲击波抛飞,几秒后才在数个街区外落下。

    剧烈的爆炸同时在所有教堂废墟上发生,这一次爆炸深入了地下,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喷发,火焰从爆炸的中心射入所有空间,地面在爆炸中腾空而起。

    施工团队在施工过程中埋下了炸弹,引发了毁灭教会的爆炸,这样的威力绝对不是普通的塑胶/炸药能够媲美的,火焰中很明显蕴含着铸之准则。

    火光照亮了西温琥珀色的眼睛,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忽然转身,对着面前的人影们:

    “走吧,去下伦敦。”

    欢腾剧院。

    一曲终了,卡特的双毫无征兆地跌落下去,像是木偶的提线忽然绷断,他孤零零地站在黑暗里,慢慢地,一点点低下头,望向身旁桌上的提箱。

    他抬起,指一寸寸抚过提箱的表面,一点怔忪和迷茫像是雾气,在他的绿眼睛里无声翻涌。

    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温柔又悲伤的口吻:

    “从我得到你开始,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用到这件4级启遗物,这有点太难了,对吧?想要开启瑰奇剧院,首先要让现实如剧本所写的那样上演一出荒诞剧目”

    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流畅,那些许温柔和悲伤也如同阳光下的晨雾一样渐渐稀薄,再也找不到痕迹,他扬起了灿烂的笑容,仿佛舞台上的演员,念着无人能懂的台词。

    “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生?要在这舞台作什么戏的演员或观众?”

    他的按在箱盖上,合上了提箱。

    四周的空间剧烈摇晃,数不清的淡薄影子忽然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街道,大楼,车辆,人群,所有的事物都仿佛变成了抽象的线条,蒙太奇画面快速切换,胶卷在放映里卷动,时间的流动仿佛被加快了无数倍,这完全背离常理的景象竟然有种末日般的美。

    拉长的尖叫和嘶喊交织成河流,伦敦的一切疯狂向着箱中涌来,一座城市在箱中沸反盈天,没有人、没有力量、没有什么能够在此时阻止这一幕的发生。

    “啪嗒!”

    伴随着干脆的声响,“瑰奇剧院”彻底合上。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画面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极度的寂静中,金发男人拎着提箱,飘飞的麻花辫在身后缓缓落下。

    剧院即将消散的幻象之中,卡特望向天空中无穷无尽的透明镜面,笑声越来越大。

    他的语气里有着真假难辨的感叹,分不清有多少真心实意:

    “无论尊卑,终必把生命借来的一切交还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