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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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两个庞大而懵懂的意识体。

    深埋于星辰之内,大地之下的幽蓝多面体中,混沌而蒙昧的无定形云雾正在缓缓蠕动着,数千根半透明水晶棱柱自不同角度深深埋入云雾,将圣青色雾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

    作为一个单纯只是‘存在’着的意识体,它甚至并不具备‘索取’的本能,以至于必须以这种方式为它提供养分,维持其活性。

    冥冥中,苏冀自然而然地知晓了,这团云雾正是角星的星体意识。而在他的直觉中,它的存在方式有些类似于思想木偶。

    一个没有自我的残缺之物。

    但它一直在‘歌唱’,以一种正常生命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歌唱。

    仔细想想,这岂不是明人类已经不是正常生命了?

    这里的环境似乎会让思维变得活跃而跳脱,但也正因此,他得以更加直接地感受到来自灵能之海的反馈。

    既悲悯,又漠然。

    自十一亿标准年前角星诞生至今,在这段漫长岁月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被这颗星球牢记。但直至数百年前有人种下秘境之种,才真正唤醒了这庞然沉重的记忆。

    于是它在蔓延至此的灵能之海中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但是它并未觉醒‘自我’,早期技术缺陷导致了它那亿万年的历史记录尽数堆叠在一起,成为根本无法理清的混沌迷雾。

    这个意识体唯一具备着的本能是‘生存’。

    因此,它在歌唱,永无止歇地歌唱,将所有的历史化作呓语歌谣,从意识体中剥离出去。

    “如果这个过程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真的可以成为一位你们人类所的‘星魂’。”

    话人的声音稚气未脱,单从音色上很难分清男女。

    “哈尔伯恩?”

    转过身去,苏冀露齿一笑,一点也没感觉到意外。

    单纯从外表上看,它是个大约只有四五岁的佩尼亚人幼童,眉目精致,留着齐耳短发,一身毛绒绒熊猫睡衣,戴着一顶软趴趴的熊猫造型睡帽。

    面对苏冀审视的目光,它可怜兮兮地扁着嘴,泪光涟涟。

    但苏冀能够看到隐藏在这外貌下的真实。

    那是一颗漂浮在哈尔伯恩所有生灵潜意识梦境中的巨蛋,大量凭空出现的电缆与青绿数字流将其重重包裹,无数或荒诞、或美好、或疯狂、或奇幻的梦境如星辰般环绕着它缓缓旋转。

    在这颗巨蛋中,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的异兽蜷缩成一团,深沉酣眠。

    一道隐约可见的银白丝缕自巨蛋中一直连接到了这佩尼亚人幼童身后,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可以认出它究竟是谁了。

    “是的,我是哈尔伯恩。”它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在恐惧,对吗?”

    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畏缩,脚下默默向后挪了半步,“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从它的歌声中听到了关于你的秘密啊,家伙。”

    爽朗地笑着,苏冀蹲下身,伸按在它的头顶,熊猫睡帽的大脸被压成滑稽的形状,遮住了它的双眼。

    “告诉我,你在恐惧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哈尔伯恩闷声闷气地道:“我不想死去,不想失去自我,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上,怎么可以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就消失呢?”

    稚气的声音着沉重的话语,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恐惧几乎要满溢而出。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是,有谁会杀死你?”

    又是沉默。

    好一会儿,它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人类。”

    苏冀:?

    等等,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家伙会觉得人类要把你给咔嚓了啊?!

    ——————

    泡空间中,一个可爱少女风的粉色休息室里,一部老式大屁股彩电正播放着哈尔伯恩中正在发生的对话,名为半夏的深紫色麻薯团子正瘫在沙发上,一薯片一汽水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导师,为什么它会选择从苏冀身上寻求慰藉呢?”默默地注视着画面中缩成一团的家伙,半夏再次感觉到了迷茫。

    “这是生命的本能啊,半夏。”

    “沈筠太过冰冷,因为她曾经参与过数百次歼灭战役,对异类生命的漠视已经深入骨髓;赤曜太过贪嘴,这是史官的通病;塞西莉亚太过不可捉摸,调律师从不会对人类之外的生命托付以真心;至于飞光,他还是个孩子。”

    “至于伊芙,你觉得这个刚刚诞生没多久的城市意识能够理解巨龙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吗?”

    灵能凝聚成纤细掌,于光柱中梳理着灵能之海的检察官轻笑着在自己的学徒额头上轻轻一弹,“在它所能够接触到的人类中,它只能选择苏冀,因为这是它唯一的选择。”

    麻薯团子灌了一瓶汽水,猜测道:“因为他还保留着来自千年之前的那种道德感?”

    “某种意义上来,是的。”

    灵能掌拈起一片薯片,咔嚓咔嚓,薯片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

    揉了一把学徒的身体,感受着那种美妙的果冻般滑溜柔软感,我们的导师阁下继续解释道:“作为人类,我们在过去的一千年里抛弃了很多东西,因为那对于如今的我们而言的确是不必要的。但他不同,他的思想还有很大一部分停留在二十五世纪那个人类的黄金时代中。”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无论何种思想,只要它对人类是无害的,就必然有其价值存在。再了,”她呼呼地低笑着,“你难道没发现,我们人类的道德感正年复一年的向上爬升吗?”

    “这就是导师你曾经过的,唯有强者才有怜悯的余裕?因为我们人类已经很强很强,比银河系中所有的文明加起来都要强了?”

    “正是如此,”她拍了拍学徒圆滚滚的脑袋,肯定了她的法,“虽然再也回不到我们刚刚踏入星空时的那种喜悦与善良,但至少能够达到一种动态平衡。”

    “毕竟,大家都觉得这个银河还是要热闹一点才有意思啊!”

    她没出口的是——数百年前那冰冷而死寂的星空,又有谁真的会喜欢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