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晏云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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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孩子眼睛怪怪的,一天到晚总滴溜乱转。”

    “那天晚上我还见他一个人在村口话呢!”

    “唉,别了,宝都被他吓得病了好几天。”

    “快扔了吧,他太不祥了,会惹来祸灾。”

    “对对对,这种怪胎杀不得,还是扔了最好。”

    大宝站在门后听娘亲和村里邻居在院外话,他们的声音很很,似乎是怕别人听到,一个个显得鬼鬼祟祟,但他还是听见了那些话。

    屋里木椅上坐着的年轻女人冲他狞笑着:“呆瓜,他们在商量怎么扔掉你呢!”

    她长得很白,白中泛着青光,那双眼睛特别大,大得感觉眼珠子都会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事实上它也确实掉了出来,女人习以为常再次将眼睛按回去。

    大宝表示知道了,他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碗水,然后仰头问她:“你要喝吗?”

    “哼,呆瓜,老娘是鬼,喝什么水!”

    “也是。”大宝捧着碗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那女鬼歪头看着他,话语阴气森森:“他们想把你扔掉,你不难过吗?那些人会把你扔到荒山野岭,让野狼咬你,让老虎吃你,你的毛发和骨头上爬满了蛆虫和苍蝇,死的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

    大宝踮着脚尖放下碗:“原来你是这样死的。”

    “”女鬼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哼,你也会这样死掉,臭鬼!”

    大宝点点头神色有点怅然,这种表情和他现在的年龄很不符,他:“或许吧,我也会这样死掉。”

    那个女鬼突然不话了,她静静坐在木椅上,过了会外面完话的女人进门,对方在看到屋里站着的大宝时,神态明显一慌。

    “你什么时候醒的?!”

    大宝指了指桌上嗫嚅地:“刚醒,渴了。”

    边上的女鬼冷笑一声:“呵,撒谎精。”

    但她的话除了大宝没人听见,进门的女人神色缓和下来,伸指了指屋里道:“你病了,赶快回屋里去,我不叫你,你不准出来。”

    大宝知道自己没病,但娘亲的话他不能不听。

    他顺从地朝屋走去,路过对方时,娘亲往旁边闪了一下,木椅上的女鬼哈哈大笑起来:“你娘觉得你晦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呆瓜要被扔掉喽。”

    娘亲的动作本来就刺痛大宝的心,听到女鬼嘲笑他,他下意识看着她道:“你好吵,闭嘴吧。”

    但这一行为在他娘亲眼里却十分瘆人。

    幼童看着空空的木椅话,他又做这种奇怪的事情,这不是明摆了家里不干净,这孩子真的不能留!

    “你快点进去,不准出来,不准话!”

    大宝听着娘亲的训斥,知道自己又做怪事了,耳边女鬼还在哈哈哈笑着,他眼眶红了红,什么也没,乖乖走进那个专门为他辟的狭黑暗的房间,里面连窗户都没有,黑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娘亲他们真的要扔了他吗?

    大宝双抱着膝盖蜷缩在黑屋里,他觉得这是真的,因为他能感受到他们心里的恐惧与厌恶。

    时间差不多过了三天。

    那天,爹爹和娘亲杀了家里的鸡炖汤喝,他弟弟宝和妹妹花都馋得很,可那鲜美的鸡汤和鸡肉是专门给他吃的,他们从来没有那么和善地对过他,但那天他感受到了,只是旁边总有一个破坏气氛的鬼。

    女鬼:“断头饭,他们下了迷药,等你吃完人就在荒郊野外了,你要被扔掉了。”

    大宝捧着碗,碗里是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肉,他突然有点想哭,对面的爹爹和娘亲还在催促着,大宝一口接一口吃着,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汤里,然后被他喝进肚子,他的难过没有人在意。

    今天就要被扔掉了,他也会死吗?

    大宝迷迷糊糊想着,身子越来越沉重。

    他想,这是药效发作了。

    在得知自己要被扔掉的时候,大宝设想过很多,他的脑袋瓜在那一刻居然装满了恐怖的画面,不过最后并不是很恐怖,有的只是凄凉。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不够,大宝在半路醒了。

    他爹爹拖着他在走,他娘亲沉默地跟在旁边,天上月亮亮着冷冷地光,大宝难过地掉眼泪,然后二人很快就发现他醒来了,他爹爹一下子把他扔在地上。

    夫妇两人本来想悄无声息的扔掉他,现在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也不想再隐瞒,脸上挂上了抑制不住的恶意和厌弃。

    “你这个妖孽赶紧滚!”

    “爹?”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孩子,你快点滚,不要来我们家!”

    大宝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磕得生疼。

    他爹爹护着他娘亲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告诉你,你走远点,不准回来,也不准对别人提我们,不然我就杀了你,你这个妖孽别想坏我们家好运!”

    他们完转身相互扶持着匆匆离开,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荒野中,大宝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爹真的会杀了他,他抬头看看天,天黑黑的,月亮亮亮的。

    他被抛弃了,被抛弃在了荒郊野外。

    “大宝这名字也太普通了,话这不是名吗?咱们可是行走世间的修行者,你得起个靓名才能唬得了世人,他们才会请你办事,然后掏钱!懂不懂?”

    “不是很懂。”

    “害,孺子真笨,我来看看啊,噫,这个姓不错,不那么烂大街,那个名字也好,听起来比较书卷气,像有钱人家的,你干脆以后就叫晏云疏吧。”

    话的是个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他自称德善道人,是什么厉害的修行者,但大宝知道他是骗人的,因为那天他也和他一样被野狼群吓得逃窜上树。

    大宝,哦不,现在他叫晏云疏。

    晏云疏被那对夫妇遗弃后,就在外面流浪,他倒是挺幸运,年纪竟然没死成,唯一遇到危险的那天身边还有个人作伴。

    野狼们在下面扒着树嗷嗷叫唤,后来他们两个人被上山打猎的村民救下。

    “你无父无母乃天煞孤星又有天生阴阳眼,贫道观你与修行有缘,不如以后就跟随贫道修炼吧。”

    德善自以为是装完犊子后对他这样,晏云疏对跟谁去哪没什么想法,有人要他,他就跟着,就这么简单,反正他已经是“无父无母”。

    不过事后他也渐渐知道为什么德善要收留他。

    因为这个骗人的假道士需要一个道童来行骗。

    而他正好模样还不错,像个玉人。

    “诶,年纪怎么老气横秋的。”德善摸着山羊胡对他连连叹息,“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是拍花子的,笑笑,多笑笑,俗话伸不打笑脸人,你这副没得表情的倒霉样谁看到都要觉得晦气,真是影响我做生意。”

    晏云疏扒拉着一旁的瓶瓶罐罐,奶声奶气地:“你卖不出去假仙丹也不用怪在我头上,世人又不瞎,破衣烂衫的道士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德善伸敲了敲他的脑袋,气道:“你这臭子,我还不是为了养活你,不卖药,你哪来的衣服穿,哪来的东西吃,兔崽子,话没良心。”

    晏云疏蹲在地上望着他,自己确实不是破衣烂衫,身上的衣服面料还很柔软,但是

    “还不是因为你想营造虚假的高人形象,也不知道哪个话本骗的你,好像只有你信了。”

    “去去去,这叫高人隐于市井间,你懂个屁。”

    德善摆嫌弃地打发他,眼睛在街上滴溜乱转,当一个体态虚浮的男人走过时,他一把上前拦住对方,并贼眉鼠眼地从怀里掏出什么秘制仙丹,是滋阴补阳的十全大补丸,一颗服用能快乐一整夜等等。

    晏云疏还在摆弄着瓶瓶罐罐,不去看旁边两个糟糕男人会心一笑的勾当。

    德善道人吹牛很厉害,但他其实没什么本事,奸馋懒滑倒是一流,晏云疏跟在他身边除了勉强有衣穿有饭吃,其他有用的本事都没学到。

    当然,如果坑蒙拐骗算本事的话。

    过了几年,在晏云疏九岁的时候,德善带他回金水州,他之前总自己来自金水州白浪门派,非常非常厉害有名,俨然把自己当成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但当他们来到地方后,晏云疏就知道这家伙又在吹牛,他确实是白浪的弟子,不过不是内门,也不是外门,准确他连门内杂役都不是,仅仅只是个挂名,每隔几年还需要到宗门交贡,不然就除名。

    德善佝着背十分谄媚地给外门管事交了钱,对方不屑地瞅着他:“呦,这不是老缺吗?还活着呢?”

    老缺是德善的外号,也是别人给他起的诨名,打趣他缺德缺善,这是一种歧视和鄙夷,但德善装作不知道,依旧是舔着脸答应:“嘿嘿,是啊。”

    “哼,行了,账已经交齐了。”

    “好嘞好嘞,谢谢仙人。”

    仗势欺人者越是遇到不屈不挠的人越来兴致,因为这样可以把他们的骄傲踩在脚底下,以达到变态的暗爽,但遇到像德善这种,谁也没兴趣,恬不知耻的家伙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污了眼睛。

    但是管事往旁边一瞅,眼睛突然亮了亮。

    “等一下。”

    他目光直勾勾盯着晏云疏,德善脸色一僵,那人:“这孩是从哪来的?灰头土脸的,来,本仙人给你擦擦,哎呦,这脸可真水嫩。”

    对方上用绢擦了擦晏云疏的脸,但另只顺势想摸上他的屁股,但被德善挡了一下,德善对着晏云疏破口大骂:“你这混子,脏兮兮的野猫子,见了仙人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冲撞了仙人你担当的起吗?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滚,赶紧滚!”

    他一边一边踹,晏云疏被他踢了个踉跄,德善指着门外让他去外面等着,转眼又给管事赔罪,后者只是冷冷看着他笑了笑,似乎已经清楚他的把戏。

    “老缺,你真是不老实。”

    “嘿嘿嘿嘿”德善装傻不应声。

    等离开了这白浪派的大门,德善装傻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晏云疏抬头看看他,德善骂骂咧咧道:“他奶奶个腿,这阴阳人真是阴阳,明明上次还贪恋美女,现在又想娈/童,真是变态。”

    “你坑蒙拐骗的一大把钱就这么交贡了?”

    “什么叫坑蒙拐骗?”德善拍了拍晏云疏的脑袋,“那是我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

    “为什么要交给这样的人?他们看起来并不好,那么多钱,明明我们可以不用过得很拮据。”

    晏云疏实话实话,他脸上挂着不喜,似乎也很介意那人刚刚对他的动动脚。

    德善听后叹了口气:“你还不懂,如果不交钱我就要被除名了,这钱没办法省。”

    “除名会怎么样?”

    “除名了就没有靠山了。”

    “没靠山又如何?”

    “没靠山在这世上会很艰难,唉,像你我这样的人物怎么样都得傍一个靠山,哪怕是买的,也得有一个,不然,寸步难行啊,就像上次在潭水湾,咱们摆摊卖药不是被围堵了吗?要不是我挂在白浪门下,咱们可就惨了。”

    “若是有实力也不用怕他们。”

    “你的轻巧,谁不想有实力?我也想有实力啊,你以为我不想像那些高人一样腾云驾雾的,天赋论是最可笑的勉励,咱们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要遵守普通人的规矩,别老想着异想天开。”

    德善一边一边止不住叹气,看到晏云疏不太服气的样子,他道:“你就是这么倔,跟你过多少回,做人嘛,要圆滑一点,伸不打笑脸人,你你少点骨气能死吗?唉,你明年就十岁了,我本来还想着看能不能把你送进白浪呢,要是侥幸做了弟子,我也不用交这些钱了,你也不用跟着流浪,唉,那个阴阳人咋就,咋就”

    管事的意图他不出口,又看了看晏云疏,德善交代:“以后你离那个人远点,听见没有?”

    晏云疏点了点头,当他们决定离开金水州的时候,城中突然戒严,据城主家得罪了某个大妖怪,这段时间会有妖物来袭,白浪门的人都不准离开金水,德善他们也被扣了下来,非但如此,他还被安排到了外围容易最先遭受攻击的地方做巡逻守卫。

    “那个管事是在报复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好歹我也这么大年纪,算了,放心吧,我可没那么容易死,到时候躲起来就行了,妖怪的目标是城主那边,外围相对来松的。”

    德善那个时候跟晏云疏这么,以他以往的行事,晏云疏确实不用多担心,因为贪生怕死就是德善的行为准则之一,但是谁也没想到,最贪生怕死的人在危时刻居然冲得那么义无反顾。

    “我乃白浪修士,你们这些妖怪,休要在人族领地作乱!降妖除魔,匡扶正义,乃吾辈职责所在!”

    德善坑蒙拐骗的心里有着一个大侠梦,得道成仙,这念头太飘渺了,还不如做一个潇洒的厉害修士,行走在人世间降妖除魔,受万人敬仰。

    不过这个想法对于他来依旧飘渺。

    德善在修行上其实一点天赋都没有,他只能靠背背书来哄骗世人,然后一遍又一遍练着那些烂大街的低级术法,可惜还没有什么成效。

    后来德善开始用钱买人家的纸符,一张,一张,又一张,东西存了好久,在这次大战中全部用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模拟了很多次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刻,反正外围那次战斗,他还真的靠这样的破烂玩意杀了四个妖怪,稍微博了一点好名声。

    回来后的德善美滋滋和晏云疏着自己的英勇时刻,他不厌其烦,连身上的伤口都不在意了,仿佛自己是拯救天下苍生的英雄,虽然他只是这次战役里白浪门派一个不咋起眼的角色,毕竟大妖怪可是在城主那里被高人降服的,但德善不管,他依旧得意。

    那时白浪让受伤的门下弟子来门派取药疗伤,德善高高兴兴地跑去白浪,还四个妖怪搞不好能换些钱,到时候给他买大鸡腿吃。

    然而晏云疏在落脚地方,等了一天一夜都没等到人,他焦急地去外面寻找德善,生怕对方也像他爹娘那样抛弃他,他在城里找了很久,最后在一个巷里发现了德善。

    德善与妖怪搏斗只划伤了左胳膊,受伤比较轻,但现在的他,左胳膊都断了,满脸都是血躺在地上呻/吟着,晏云疏废了很大劲才把他带回去,九岁的他,瘦的身子背着沉甸甸的中年男人。

    回去后德善告诉他,他是被白浪的弟子打的。

    那群孩,才十二三岁,他们他抢了功劳,不懂地盘的规矩,然后聚在一起殴打他。

    四十多快五十岁,可以当他们爹爹的年纪了,居然被打得跪地求饶,那些孩围在一起嘲笑他,朝他吐唾沫、撒尿,他们打断了他的胳膊和右腿,伤了他的内脏,抢了他仅有的钱财,然后扬长而去。

    德善不服气爬着去了白浪,可惜没人给他做主,守门的那些人嫌他碍眼,把他扔到某个巷子里自生自灭,德善的心一下子就死了。

    他和晏云疏着,一边一边哭。

    德善以前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默不作声的有,嚎啕大哭的也有,那些都是装的,骗人的,只有这次是真的,德善很难过,难过得像是快要死掉一样。

    “他们欺负我,他们欺负我”

    晏云疏静静听着,一遍又一遍抹去对方的眼泪,他也很难过,不止难过,还很悲哀,这就是他们这些底层人物的生活,好不容易花钱买的靠山,倒还是倒了。

    可是人总还是要活着。

    他趁着德善睡着,一个人去了白浪。

    现在的晏云疏还不是后来的他,没有实力,没有能力,没有老师教导,也没有遇上边南,没办法给德善报仇。

    他是来找负责人,他想要些丹药。

    因为白浪,参与守城的都可以来领免费药品。

    可是到了地方他才知道发药的是那个管事。

    那人直勾勾看着他,似乎知道他肯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