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part.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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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盐水从发梢悄然滑落,渗入起伏胸膛上皮肉外翻的伤口中,与粘稠的血液一齐渗出,稀释,陷进腰间已脏污到看不出颜色的布料中。

    潮湿地板倒映出柴火油亮,不知何处而来的嘶哑惨叫更为这充斥着烟气与腥臭的地下空间增添几分残酷,长着双吊梢眼的刑讯官用发黑的舌尖舔了舔开叉墨笔,发出不阴不阳的尖利嗤笑:

    “不愧是在五城兵马司担任过指挥使的吴大人,这张嘴还真是硬啊。”

    被吊在木柱上的男人乌发凌乱,裸露的上身已不见几块好肉,尽是又红又黑的大片脏污,红是撕扯开的皮肉,再内里是已经被鞭上钉挂烂的碎肉,还在涌血,黑色只一绺绺堆积在伤痕边缘,形成已经凝固的血色,但不消多时,又会被铁鞭撕开,遮盖,疤口复添新伤。

    极力忍耐的男人紧抓着禁锢手腕的锁链,此刻看上去已然有些脱力,他整个人不自觉前倾,却被箍住的铐锁限制,只能脚尖微点地地站着,疲惫随着伤势逐渐侵蚀进他的皮骨,让这块坚持多日的钢铁,也终于松动起来。

    “我再问一次。”这位刑讯官用尖细的眼盯住面前的人,“猎场围骑那日,你在问仙亭见的人,究竟是谁?”

    这人沉默良久,终究是动了动唇。

    刑讯官眼神一斜,便有吏跑过去,凑近听男人究竟了什么,然而没听多久,便露出震惊之色,待男人将事情交代完毕,吏慌忙走回,对刑讯官道:

    “大人…他那日在问仙亭见的人,竟然是……六皇子。”

    而这刑讯官先是眉梢微挑,仔细量了片刻眉眼低垂,半死不活的男人,忽而发出一声轻哼,摆手嘱咐道:

    “速将四殿下请来,既然审讯已有结果,自然要殿下把握大局。”

    吏惶然一望上峰,驻足片刻后,还是匆匆领命而去,刑讯官却有他自己的考量——围猎里发生的一切事由,俱是皇室内斗所致,此案涉及太子,更牵扯陛下,他虽然负责问询,但既然问出了结果,之后的事情,还是少自作主张的好,免得不一心卷进去,反倒得不偿失。

    不多时,便见一双尘埃不染的皂色皮靴拾级而下。

    来人衣呈墨紫,有团龙暗纹印于前后及两肩之上,乌纱翼善冠嵌有金丝折角,腰间束着白玉墨绶,菱眼微收,见人便带三分笑意,只是这笑意之下,却藏着比其它天潢贵胄都更让人胆战心惊的威势。

    此时他手中捏着块方形玉片,碧绿流苏从指间泄出,丝毫不像是踏进了寒气至重的天牢,反倒有种在逛自家后院的悠闲。

    行至烛火阑珊处,才有人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位头戴二梁进贤冠的佩刀武官。

    此人品级虽低,却身着飞鱼服,目如金刚,锋利无匹,不过环视一周,便将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遭受了酷刑逼问的男人身上。

    唇角紧抿,武官无甚表情的面皮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刑讯官先是一愣,随即便撩袍行礼道:

    “卑职见过四殿下,见过…白指挥使。”

    他心中嘟哝这两人怎会在一起,尤其是那位新上任没几天的白副使,白亭。

    此人正是在围猎时为陛下降服失控烈马的功臣,回来以后,那位被绑在柱子上的吴指挥使因涉嫌弑君下狱,而这位……却由副拔擢为正,要这其中没什么猫腻,他是决计不信的。

    现在却不是琢磨这种事的时候。

    “都招了吗?”四皇子问道。

    “招了,怎么不招。”刑讯官连忙将供词呈上,毕恭毕敬道,“人犯所言,俱陈书于此,请殿下过目。”

    然而这位皇子只是淡淡扫了眼卷纸,并未接过,反倒是几步上前,径自走到狼狈且虚弱的男人面前,用指间玉片拨开对方脏污青丝,颇为感兴趣地弯腰去看男人的脸,却恰好撞入那双如潭的水波中。

    呼吸为之一窒。

    带着铁锈味的喘息急促,男人抿住唇角血迹,想垂下对视的眼眸,却被对方一把捏住下颔,干净修长的手指与脏污的面颊形成鲜明对比,这位殿下仿佛看不到一般,低声询问道:

    “吴指挥,当真是六弟撺掇你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对方定定看他片刻,语气坚定:

    “是。”

    “他竟不济至此,着实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大失所望。”

    琥珀眼瞳倒映出男人胸腹间微微收缩的伤痕,两人距离实在近得令人发慌,这声责问内容虽是恨铁不成钢,脱口的语气却犹如情人间调情的吐息,带着不可言的暧昧,与檀香余味一齐洒在对方面颊上,使男人的眼神变得闪烁起来。

    “渴了吧。”他拇指擦过这人干燥的唇,终于松开捏住对方下颔的手,“来人,拿水来。”

    刑讯官尚未明白这是哪一出,便见那位白指挥使先于吏去案上寻来一只干净的碗,倒水以后就双手奉上,这位殿下接过碗的刹那,两人有个短暂的对视,期间内容不为外人所表,不过一触即散。

    矜贵的皇子两指扣碗,将那方形玉片单指挟在掌心,扶着男人的脸侧,极有耐心地将水喂尽,又让人拿来巾帕,仔细擦去对方脸颊血污——刑讯官一见此景,当下冷汗浃背,恍然间想起同僚提过的一桩旧事,却是关于这四皇子与前指挥使的。

    听闻四殿下曾因母妃落罪,幼时并不受宠,唯有当时被选为太子伴读的吴家儿郎肯与之相交……这位吴家儿郎,正是这位罚罪入狱的前五城兵马指挥使,吴谢。

    关于这两人的羁绊,流言甚多,但自四皇子腾达以后,作为太子幕僚的吴谢,就甚少与其往来,甚至朝堂庙外,都知此二人向来争锋相对。

    他最初敢肆意用刑,一则是此事关系重大,二则便是想讨主审欢心……如今看来,这位四皇子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心胸狭义,竟似还念着往昔旧情,对这已是阶下囚的罪人尚有怜悯之心,他这一步,显然是走错了!

    “既然已经招了,人就放下来吧。”就着擦过男人脸颊的巾帕拭手,踩着污黑血迹的皇子轻描淡写道,“寻个干净点的地方放着,此事还未尘埃落定,他还有用,不要怠慢了。”

    刑讯官哪敢个不字,连忙遣人去安排,正心惊胆战地怕被秋后算账,却见样貌俊美的青年人将巾帕丢回盆中,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是个聪明人。”

    刑讯官只赔笑几声,肩膀却被这位殿下象征性地点了点,当即犹如受到莫大鼓励般步紧跟过去,在对方让他找嘴严的狱医来时,他便识相地将一堆闲杂人等带离此处,只站在拐角静候那两人出来。

    ……

    吴谢来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周了。

    睁眼发现自己在牢狱里时,他略有懵逼,但很快,这个世界的剧本就解答了他的疑问。

    故事背景为大于皇朝彦氏的宫斗大戏,四皇子彦松通过一系列手段引太子逼宫,最终以看似平叛,实则篡位的操作实现了自己的登基大业。

    其中,辅助实施这一切计划的人,就是曾经的太子幕僚,手握五城兵马指挥使,吴谢。

    或许是因年少情谊,再加上篡位时培养出的革命友谊,彦松在登基以后,很快将这位指挥使封为一字并肩王,并遣其去镇压各路起事的藩王,“吴谢”领命而去,在出征前与正在尘清观“修身养性”的心上人,也就是彦松姐姐,这篇故事的女主彦凌薇互表心意——不料“吴谢”前脚刚走,心上人后脚就被掳进皇宫,成了皇后。

    彦凌薇不爱彦松,却迫于压力不得不从,“吴谢”得知后十分震怒,领军半途返程,决定带心上人私奔,然而事情很快败露,“吴谢”被捕下狱,彦凌薇则被顺理成章地囚禁。

    “吴谢”下属在他被处死前竭力将他从狱中劫出,他欲入宫再救彦凌薇,却最终被彦松杀死——失去一员大将的彦松就此达成“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成就,再加上他娶彦凌薇已落“乱五伦,违纲常”之实,藩王们借这更加强有力的理由大肆兴兵,造反之事愈演愈烈。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凡亲缘所属,头顶封王的诸侯们都恨不得能在这浑水中多掺上几脚,为分割利益,已然动摇国本。

    深恨彦松的彦凌薇便在这等乱局中,借助各方势力,通过“吴谢”死前留给她的军队推翻了自己的丈夫,成功扶持儿子上位,血洗诸王,终成大于朝第一位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这也是个剧情跌宕起伏的故事,还增添了绿与被绿的元素在里面,可以是非常刺激了,只是吴谢在看到彦松娶妻的部分时,总有种不快郁结心中,这种感觉异常清晰,完全无法忽略。

    这大概就是一般性上被称为“吃醋”的心情……吧。

    任务道具:皇后的凤簪(未完成)

    宿主需要完成重要事件:

    1、助彦松登基(0%)

    2、成为一字并肩王(0%)

    3、未解锁(0/3)

    他的目光久久定格在任务道具那一栏,正在揣测未解锁事件中的隐藏信息,那个长着吊梢眼的刑讯官便带着几个狱卒过来断了他的思路。

    先是按例威逼利诱几句,见他不语,便粗鲁地将他带往别处,预备用其它的手段来让人“招供”——吴谢是不怕这个的,毕竟系统有全身麻醉,况且现在这个局面,其实也不似旁人看起来的那样……致命。

    朝中诸臣俱称四皇子与五城兵马指挥使不合,却不知这两人年少时有过些许交情,也因这点,原主虽为太子幕僚,但在彦松起势后,太子便与他日渐疏远,原主心中明了,待彦松暗中朝他抛出橄榄枝,几番考虑辗转,还是接受下来。

    此次围猎场上皇帝所乘座驾被惊,他身为京畿防卫之首,自然被革职查办,众人都道他鬼迷心窍,却无人知晓这是个针对太子所造的局。

    政斗至今,其余皇子皆已出局,唯剩太子护着东宫宝座摇摇欲坠,与六皇子在朝堂上龙争虎斗,唯有四皇子空领将衔,又闲居在家,反倒成为陛下最为信赖的帮手,在这阵营纷争中,成了能够左右大局势的裁决人之一。

    原本皇帝对皇子间的争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围猎一事却大大超出他的底线,争权夺利便罢,现在却敢拿自家老子的命来做赌注,此事绝不可姑息!思来想去,便遣了看似与此事并无利益相关的第四子负责秘密审讯,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既然是秘密审讯,皇家内斗就算有再多不堪,给天下人看的,也只会是他这个指挥使胆大包天,欲犯尊驾而已。

    传中的鞭刑比想象中还要狠辣数倍,鞭是泡软的牛皮制作,极有韧性,上嵌铁勾,一鞭就足够将皮肉刮得稀烂,更别上刑前还特意把人泼得湿透,层层叠叠十几鞭下去,就是体质再强的人,也基本失去言语能力——纵使开启了全身麻醉,还是有禁不住的痛感从伤处钻出,直传递到他几不可动的指尖,让人下意识揪紧周围一切可抓的东西。

    他就这样在这里吊了三天。

    每日刑讯完自有狱卒来为他上药,甚至喂饭,估计是怕他撑不住死了,只是药效虽然显著,但在毫不留情的鞭下,稍微愈合的疤口又很快会裂开,出血,刮烂,以至于后来他只让系统开局部麻醉,怕真伤到什么关键部位,连求救都来不及就莫名其妙挂了。

    就这样撑过几日,他松动的样子已不似作假,供出六皇子也就顺理成章,算是满足了刑讯官对原主的硬汉想象,没崩OOC值。

    可是在彦松靠近的霎那,他险些没能忍住。

    骤然拉近的距离,令人敏锐觉察到的暧昧话语,让他产生心悸感的同时,也不由向系统发出质疑:

    “他平时跟原主讲话都离这么近?”

    “不知道。”系统如实回答,“原文没写,可能吧。”

    “……”吴谢沉默片刻后,,“我好生气。”

    “不过原主是大家世子,男主是天潢贵胄,再加上日常还要装不对盘,公开场合也没什么机会讲话。”系统效率极高地调出客室对坐的图片,“就算是私下,也是隔着桌子老老实实这样对坐的,况且这两人还是情敌关系,宿主不用心烦。”

    “对,我忘了。”吴谢,“他还喜欢彦凌薇。”

    系统:“……”

    吴谢:“我好生气。”

    系统觉得完全无法跟浑身洋溢着酸味的宿主交流。

    吴谢:“隐藏事件很大概率是要帮彦凌薇成为皇后。”

    系统:“……”

    吴谢:“我好生气。”

    系统惴惴不安,已然遣退左右的男主却开始为它家宿主上药。紧随其后的白指挥使先用奇怪的目光盯了一下这个屈尊降贵的皇子,转而对遍体鳞伤的男人露出心痛表情,一副恨不能代为受过的样子。

    彦松只当身后的白指挥使不存在,轻柔地抚摸着男人因禁锢过久而留下捆绑痕迹的手腕,低语道:

    “再过几日,自有转机。”

    靠在墙边欲点头应答的吴谢忽然掩面咳出一口血来,彦松并未嫌弃,而是抽出腰间手帕,细细擦净他因习武而生出厚茧的掌心。

    将染血帕布收回怀中,这人临走时冲他微微浅笑,其笑意却不达眼底,黄瞳中涌动着的,分明是不准备隐藏的露骨兴味。

    “……”系统有点不安,“怎么感觉这个世界的男主有点蔫坏?”

    “你的感觉没错。”吴谢平静道,“现在我不生气了,我想。”

    系统:“你想……?”

    吴谢:“我想睡他。”

    系统:“……但宿主现在并没有没这个功能。”

    男人表情麻木地选择了闭嘴。

    崩坏系统从一开始,就有个看似合理的设定。

    ——因宿主本体残缺,所以在异世界中,他所操作的每一具身体,都将会有某种缺陷。

    迄今为止,他已经经历过目盲、跛脚、毁容等操作,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变成,一个天阉。

    很尴尬了。

    作者有话要:

    剧场:

    吴谢:尴尬无助甚至想捶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