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part.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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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推门而出,抬眼就看到候在外面的柴林。

    男人高大且结实,阔而峻险的眉峰上有一条长疤,从右额角一直划到左额角,让他原本平淡的面貌变得狰狞起来,而这狰狞之中,鹰样的双目流露出极为严肃可怕的气压。

    即使是殷家的内部成员,也少有几人敢于直视这个男人的眼睛。

    吴谢就是不怕的人之一。

    意识到对方正越过他的肩膀在看空隙后沉沉睡去的病人,吴谢将门彻底掩上,面色冷淡地仰头望去:

    “有什么事?”

    “您要的东西。”将银色怀表递给对方,男人语调放沉,“先生了什么?”

    “主要是问少爷近况。”把怀表塞进口袋,医生,“先生这几天情形不是很好,白少来过几次?”

    “自上周以后就没有来过。”

    点了点头,尚未走出长廊外,医生忽然顿住脚步,柴林走在他前方,察觉他没有跟上,不由露出问询神色。

    狭长且黑沉眼眸乍然望向他,柴林从这眼神中觉出几分被窥视的微妙感觉,当下不由挑眉,面色镇定地问道:

    “怎么?”

    握紧口袋中怀表,医生欲言又止,却终究摇了摇头。

    耳畔传来系统机械的电子音:

    “非任务道具,不可回收。”

    ……

    银色拨片无法掩盖生锈痕迹,尽管外表维护得很好,但无法清理到的细节依然沾有锈迹,只是现在,已经变淡许多。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足以传承下去的老式怀表,虽然年代久远,但依然保养良好。

    食指轻轻勾下表盖,雕有精致纹路的表盘“啪”地关上。

    “这是游薇的怀表。”

    “是。”

    “这是任务道具。”

    “是。”

    “那么,为什么系统提示它是‘非任务道具’?”

    “它被拆解过。”电子音维持着客观的稳定,“而且失去了三枚铆钉和齿轮。”

    医生安静下来,良久都不曾话。

    “柴林在怀疑我。”银色怀表沉甸甸地躺在掌心,医生俯视着它,“他想知道怀表的含义,找人拆了它,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就装了点‘礼物’在里面——让我猜猜,是微型定位器?还是录音纽扣。”

    系统没有回答,它知道宿主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需要别的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最好不要插嘴或扰。

    不知不觉,它也变得能够“理解”他人了。

    “不管是什么。”食指与拇指牢牢扣住银质表盘,男人问道,“它还能恢复吗?”

    “能。只要找到原来铆钉和齿轮,把它们恢复原样就可以。”

    “系统有没有任务道具的追踪功能?”

    “……”这次电子音停顿了很久才回答,“没有。”

    男人没有话,他心底在盘算着某些事情,或许能够弥补这件堪称是败笔的意外——在这之前,他的任务道具从未被任何NPC拆过,是他太过放松警惕,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要想修复这只怀表,目前只有一个人做得到。

    “这个周末,带阿送去游乐园玩吧。”指尖滑过反光表壳,医生眸色深如潭水,“或许事情还能有一点转机。”

    雪白的宽大手掌掠过怀表,覆于黑色手机上。

    在系统的无声注视中,医生拨通了一个电话。

    上面只显示两个字:

    殷白。

    ……

    殷送很难确切地回想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师带他去了梦寐以求的游乐园里玩,他们在高空项目起起伏伏,下来以后,老师给他买了巧克力冰淇淋,接着他们遇到了殷白的人,老师前去交涉,最后趁对方不注意拉着他进了鬼屋。

    本该是很恐怖的地方,但因为老师带来的安心感,他完全不觉得慌乱,也就在那时候,他发现老师拥有非常惊人的方向感。

    他们没有拿地图,老师在前进的时候却好像完全没有困惑,带着他疯狂奔跑,甚至能够提前避过要扑过来制造惊吓的工作人员——他们钻进一个拉起黑幕的地方,老师把他交给套着骷髅头的保镖,亲自帮他戴好蝙蝠面具,告诉他很快就能出去了。

    但老师没有跟他一起,转头就掀开黑幕去反方向引开殷白派来的人。

    所以老师并不知道。

    他后来见到的并非是父亲的亲信。

    而是在车内等候已久的柴林。

    似乎有什么东西。

    从那一刻开始,逐步崩坏,终至失控。

    ……

    吴谢被押回殷家的时候,殷白正坐在客厅最中心的沙发上。

    那里曾是殷早的位置。

    随着这场充满倾轧的内战残酷结束,这把象征着权利与地位的交椅,终于易主。

    男人不像以往那样西装革履,发丝整齐,满室的血腥味不曾散去,他裸露的胳膊平放在沙发靠上,血迹被处理过,但子弹还未取出,具有爆发力的匀称肌肉看上去非常赏心悦目,他以慵懒却威严的姿势宣告着主人身份,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吴谢没有废话,他本也不该有——这只是一场交易,内容无非是身体的归属权。

    熟练地给镊子与刀片消毒,他戴起雪白口罩,从男人臂膀间的伤口里取出一枚圆形子弹,准确判断口径并告知对方,他像以往对殷早做的那样,低头为对方止血包扎。

    这期间,那人的灰色眼眸从未离开过他。

    吴谢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这种焦躁并非来源于殷白,而是对当前处境的敏感表达。

    虽然已经竭力修补,但吴谢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次的任务,恐怕是完不成了。

    “阿谢。”男人终究恢复了唤他昵称时亲热而愉悦的语气,“你拜托的东西就在楼上,今晚留下吗。”

    疑问的句式,却用陈述语气做了结尾。

    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

    轻描淡写地整理着医药箱,医生不置可否,他想起四格漫画里的仓鼠和狐狸,还有那只负伤而逃的大灰狼。

    现在看来,是大灰狼赢了。

    不过,还未到结局,现在就下判断,或许太早。

    “好。”医生盖上箱盒,简短回复,“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客厅走廊,灯影不断掠过面颊被照亮的部分,直到医生拧开门把,率先踩入阴影中,仅披着铁灰色西装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立于他身后——在未开灯的情况下,将门轻轻合上,锁扣发出“咯哒”脆响。

    蓝光悄无声息地投射在绒毛地毯上,仅脚底所触的柔软感,已让人心底生出异样,更遑论西装甩开时带起的风,男士香水与血腥味混杂在一处,医生甚至来不及回头,下颚已被人从后钳制住。

    但他并未惊慌,而是平静问道:

    “我要的东西在哪里?”

    被迫仰高角度,医生余光与水银般涌动的眼眸对上,那是细碎光斑渗入灰色晶体后,反射出的另一种无暇颜色,饱和度低到近乎泛白的银色。

    “自己来拿。”

    男人的吐息带着极强的戏谑意味,涌入耳廓又分散出去。

    吴谢瞬间就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心里暗骂一声,他表情微微绷紧,双手却没有犹豫地伸向背后,从对方腰部往下摸索——位置当然不用提,这人西装都丢了,能藏东西的地方除了口袋,别无他处。

    以被辖制住的姿势搜寻过低的部位并不容易,他不得不主动靠近殷白,这大概也是对方所期望的,男人的热量几乎要隔着衣料把他整个人包裹住,吴谢眉头紧皱,指尖总算摸到一点金属的冰凉。

    握住细碎零件,来不及松上一口气,禁锢住他的人忽然动了。

    殷白猛地扭住他另一只手臂,似乎是预料到他会挣扎,趁他抓着零件的手尚不能从西裤口袋里抽离出来,往前紧走几步就把他彻底按在了床上。

    柔软棉絮完全接纳了人体重量,口鼻埋入凹陷下去的布料里,肘击快狠准地顶在后腰,医生发出沉痛闷哼,狭长黑眸后扫,终于抽出的手臂顺势向男人的脸去,对方却先行一步弓起掌腕砸在他的肩部,骨骼错位声极其清脆,医生攥住金属零件的手臂软软瘫在一旁。

    冷汗密密麻麻缀在额间,吴谢望着掉落的,闪闪发亮的零件,在喘息中隐约见到某种变色的重影,他被人翻过身来,正面望向高高在上的男人。

    ——这个人算计好了全部。

    他知道他不会屈服于这场交易,他知道他不仅只是个医生,他甚至知道如何应付他本不该拥有的格斗技巧,这些不应当是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殷白”所熟知的事情,现在却全部被算入其中。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你是谁?”

    单薄的询问像一丛无处着力的蒲公英,虚弱又缥缈。

    “我是殷白,别称白少,这不是你给我的称呼吗?”温柔地用指腹抚过对方因疼痛而失去血色的面颊,殷白嗓音深沉,“虽然,我更喜欢你叫我‘白’就是了。”

    纽扣一粒一粒从中分开,露出苍白但形状鲜明的锁骨,医生没有任何挣扎,他只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看着覆在上方的男人,脑海中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最终都未成行。

    下颔被轻柔地托起,与之前强硬压制时显露的冷酷不同,现在的殷白像个对待易碎品的收藏家,心翼翼地在对方唇间落下一个亲吻——然而这个吻只是擦过唇角,医生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偏了头,无声地望着窗外蓝光,没一句话。

    灰眸盛满逐渐残暴起来的凌虐欲望,男人不容抗拒地将对方的脸掰回来,正想借此进行“惩罚”,下颔却忽然被医生尚能移动的手慢慢抚住,就是这样意想不到的主动动作,让男人顿在原地。

    “你的‘白’。”突然绽放的微笑,顷刻瓦解掉未能放松的提防,“是天使的白吗?”

    瞳孔紧缩,男人没有回答。

    ——也不再能回答了。

    高压注射器顶在他的腹部,那只本该因脱臼而受限的手精准地掌控着推塞,冰凉液体犹如医生此刻的笑容,于凉薄中开出一朵冰凌似的花。

    早在楼下时,吴谢就预先从药箱里拿走了麻醉剂,殷白肯定料到他想干什么,所以上来就先发制人,但大概没想到他还有凭空“变”出注射器的能力。

    况且,系统还有作弊一般的“局部麻醉”。

    尽管如此,也还是——好险。

    推开像死物一样倒在身上的男人,医生低头翻出金属零件,来不及清点数目,就听到嘈杂脚步声伴随“乓乓”两声枪击,大门“哐”地被人踹开!

    脸上沾着斑斑血迹的少年粗喘着,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视线交融,又很快分离。

    眼前场景跟少年预料中的完全不同,他松了口气,却又好像想确认什么一样,扣着枪支的指节略微松了松,缓慢地走向坐在床沿的医生。

    “老师……”他像梦游一样,来到敬爱的人面前,“这个给你。”

    汗湿的枪柄塞入男人宽大的掌中,少年紧紧按着,仿佛怕被拒绝般,快速道:

    “会用吗?我教你好不好……”

    医生看了眼门口黑压压的人群,那里站着两个熟悉的面孔——廖武义,肥四。

    没有柴林。

    “你想要什么?”

    拂开少年的手,医生擅自握住□□,低头看他,神态是不出的认真:

    “出来。”

    少年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缓慢跪倒下来,双臂伏在医生膝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可怜和乞求:

    “杀了他。”

    “……”

    “求求你,杀了他。”

    血液像爆裂的西瓜汁般“嘭”地炸开。

    红瓤白瓤喷溅得到处都是,男人苍白面颊不可避免地泼上星星点点的痕迹,少年亦在未能回神的惊讶中再添一抹血色,他们彼此互望,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另一个受到强烈震动而眼神闪烁。

    还在发热的枪口顶住少年脑袋,站在门口那群人立刻掏枪指住那个看上去已经不大正常的医生,然而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了一段让在场大部分人都听不懂的话。

    “你根本不了解我。”叩住扳机的指腹稳定且有力,男人瞳深如海,“我是狐狸,不是仓鼠,记好了。”

    少年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出来。

    男人起身将枪丢回,扣上衬衫就要离开,却被跪在地上的人竭力拉住,琥珀眼瞳像临终告别般死死盯住他,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不肯松。

    “老师,求你——不要走!”

    男人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

    “衣服脏了,换完就来。”

    少年怔松地松开五指,没有再拦。

    没有头的尸体形态惨烈地倒在舒适大床上,医生不过一瞥,就毫无留恋地扭头离开。

    这个夜晚,一切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