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意打算
太太余光一直觑视六丫头的神色,不由暗暗点头,府中七位姐,唯有她年纪无论何时何地都不骄不躁,在看看依偎在她怀中性子天真无邪的玫儿,无论是想法还是态度都带着一丝天真,更不要其通透性。
哎!也怨她一直娇养女儿,想着女儿家不易,未出阁时娇惯些,待出阁后婆媳、姑嫂、妯娌,一个处理不好便会闹得鸡犬不宁,想想她还有二三年便要出阁,必须趁这几年光景教她如何理后宅,如何与府中众人交道。
“六丫头,这里没什么事,你去看看黄姨娘吧!也不晓得生没生,若是生了唤个丫鬟过来与我报信。”
刘湘婉一直在等这句话,闻言,脸上不敢露出一丝喜色,步调平稳的上前半蹲着对其行了礼,待她挥手,方缓缓告退。
刘湘婉出去后,见招娣招银在外面焦急的望着她,递给她们一个安心的眼神,慢慢走到她们身边,声道:“人来人往,切莫多。”
招银偷偷拽拽招娣的衣袖,冲她摇头,招娣只好把心里想的话咽回去。
“太太准我去姨娘那,我们快些去看看。”刘湘婉确实很担心黄姨娘,毕竟满府上下,于她而言唯有姨娘一个亲人,也只有她真心实意关心她,爱护她,不暇任何私心。
刚进姨娘的院子,便听见姨娘痛苦的嘶喊声,吓得招娣招银身子一颤,便是这般,院子里的人依旧有条不紊的穿梭在厨房与产房之间,李姨娘一直在外面候着信,刘湘婉上前对其行礼问安,李姨娘侧身避过,上前一步快速扶起六姐,安抚道:“六姑娘莫要太过担心,黄姨娘虽是早产,可太太请来的稳婆看过,她底子好,定能安安稳稳生下少爷。”
“借李姨娘吉言,”刘湘婉虽活了两世,可亲眼看见生孩子还是头遭,尤其听到黄姨娘嘶声力竭的惨叫声,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没了法子,不晓得姨娘如今是好是坏,遂听到李姨娘安抚之言,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的感激之情。
赵妈妈从黄姨娘屋里出来,见姑娘脸色发白的站在外面,忙上前搂着她,姑娘毕竟还,万不能让其进入产房,见此赵妈妈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放心,姨娘没事,正是姨娘遣老奴出来让您莫要担心。”
“妈妈……”刘湘婉眼眶微红,若姨娘真有个好歹她该怎么办,如今的她虽年纪尚,但身体里却有个成熟的灵魂,这些年接触下来,真心将姨娘当做亲娘一般来孝敬、敬重。
别看早上故作镇定的去给太太请安,其实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的腿一直在哆嗦,这些年太太面上总是一副温和待人,儒雅贤惠的姿态,只有深深观察她的刘湘婉知道,太太是个把规矩礼仪看得极为重要的人,就如同嫡庶之分,庶子永远只能作为嫡子的垫脚石。
太太对每个庶女奖赏惩罚都一样,做的好,赏之,做错事,罚之,就像领导坐在高椅上,神色淡漠的看着她们为了一件东西争得脸红脖子粗,效果达到了,才最后总结批评一番,无论抢没抢到,每个人都会被太太冠上堂而皇之的借口狠狠批评一番,待回去后,便有丫鬟送去太太补偿之心意,得到赏赐的众姐妹心里不但不怨恨太太,反而觉得太太处事尤为公正,这就是上位人与下位人思考和想法上的不同。
在十岁之前,刘湘婉一直在黄姨娘身边呆着,别看她只是府中一位侍妾,可她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姐,只是突逢家变,后不得不委身于刘仲修,自熟读诗书,兼之由教养嬷嬷在旁从头教导,长相更是美艳绝伦,所以黄姨娘初入府邸,无论是太太还是其他姨娘皆想压上一头。
当着刘仲修的面,太太对黄姨娘总是和颜悦色,亲如姐妹,背着刘仲修暗暗示意其他姨娘下绊子,穿鞋,即便这般黄姨娘为了她也咬牙忍着,从未告过状。
太太是官家嫡女,从被灌输如何理后宅,成亲十余载,管理内宅上既严守规矩又宽待下人,对待老爷的妾氏,既愤恨不平又不得不虚情假意,自她生了嫡子后,老爷便不在顾忌她的颜面,一个又一个纳新人进府,的好听是为了刘府血脉的传承,白了就是男人喜新厌旧的劣根,其他姨娘,太太并没有放在心上,可黄姨娘不一样,不诗书笔墨信手捏来,便是规矩礼仪也从未出过错,本以为黄姨娘是个滑不溜深藏不漏的人,待时间一长,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到时便是杀她的时候。
可随着六丫头的出生及日渐长大,黄姨娘依旧深居简出避其锋芒,安安稳稳呆在她院子中,昏请安从不间断,也不和其他姨娘倒弄是非,老爷宠幸她时淡笑相迎,不去她处时也不会主动派丫鬟围堵老爷,几年过去,见她始终如初,太太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黄姨娘之算从未对刘湘婉过,但她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刘府众人的百态,这两年为了让姨娘日子过得容易些,她对太太恭敬有余,亲和不足,往往都是傻呵呵坐在一旁看着太太亲近其他姐妹,而她在一旁时不时附和两句。
黄姨娘自生了六姑娘后,手把手亲自教养她,从诗书到规矩再到女红,黄姨娘很是擅长蜀绣,当年她爹爹为了她花重金请来川蜀最有名的绣娘进府亲自教导她女红。
刘湘婉并不喜欢女红,那的针是个利物,每每绣上几针总会扎到她的手指,黄姨娘也看出姑娘坐不住,于是留她在一旁看她穿针引线,时间久了,刘湘婉总算品出姨娘的苦心,终下定决心在女红上出功夫,从此一心一意跟着姨娘学针黹。
时赵妈妈看到姑娘的手扎的全是针孔,脸上止不住的疼惜,每每背着人偷偷的抹泪,既劝不住姑娘,唯有去劝姨娘,可她大字不识几个,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话:“姑娘还,姨娘不要逼的太紧。”
黄姨娘看出赵妈妈是真心心疼女儿,于是剥开心思直接与她道:“有些事必须从时抓起,姑娘托生在我肚子里,是姑娘没福气,这世上本就嫡庶有别,身份上已不如三姑娘,若其他地方再不如三姑娘,姑娘以后有的苦吃,现在吃些苦,总比长大吃苦强。”似是想到什么,低下头喃喃自语道:“突逢家变才知晓,女子学再多的诗书礼仪,也不能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闺中女子还是多擅长女红、厨艺的好,这样出阁后方能得婆家尊重,若不是我身份低微,还想亲手教导姑娘厨艺。”
“姨娘甚是有理,女儿家若女红拿不出手,将来在婆家也是没脸的。”刘湘婉头也不抬,拿着绣花针绣制图案。
皇天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刘湘婉独自绣出一只荷包,亲手将其送给姨娘,黄姨娘摇头,语重心长教导她:“这个家里,若老爷是天,那太太便是太阳,是人都得围绕太阳转,姑娘辛苦绣出来的荷包,理当孝敬给太太。”
许是隔墙有耳出奸细,许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若太太是从何时起对黄姨娘态度所有转变,其源头怕是刘湘琬听了姨娘的话将人生中第一次绣成的荷包送与太太,太太拿到手后仔细端详,频频点头:“我儿女红甚好,不过这手法却与府中请来的苏师傅绣法不同。”
此事瞒不了人,遂刘湘婉如实相告,末了恭敬道:“姨娘闲来无事时会指点女儿有关女红上的手法。”太太是谁,掌管府中生死大权之人,便是相瞒也瞒不住。
刘家根基在京城,虽刘仲修是嫡幼子,外放到苏州,太太却依旧按着京城刘府的规矩教导儿女,先是请了落第的举人夫子在府中教导姑娘们读书识字,另外又花重金请了苏州城内有名的绣娘过府教导女红,逢十、十五又让灶上的婆子亲自示范厨艺,细细讲解做菜放入调料的先后顺序。
太太不由点头,对她的回答甚是满意,拿着手中的荷包仔细端详,许久后夸赞道:“没想到黄姨娘不光文采出众,女红上的造诣更是让人惊叹连连。”
刘湘婉只是莞尔一笑,待同太太请安出去后,太太对身旁服侍的王妈妈感慨道:“这些年倒是我疑神疑鬼了,黄姨娘是个心思磊落之人,她这般用心教养六丫头,也不过是希望将来六丫头出嫁后,能在婆家立住脚跟,可怜天下父母心,怪只怪她家道中落,若不是罪臣之女,以她的才情、样貌许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做个正经太太那也是手到擒来的。”
“太太您又发慈悲心了。”王妈妈端了茶放到太太手边,半福身声道:“老奴看六姑娘这荷包的绣法好像是蜀绣,听蜀绣为四大刺绣之首,没想到黄姨娘竟有如此手艺。”
这么一想又感叹命运不公,造化弄人,黄姨娘若不是罪臣之女,论其样貌,才情,女红皆是人中上等,想必做姑娘时必是父母掌上之珠,心中之宝。
太太不由心中一动,略微掀起眼皮,缓缓道:“你这老货到底是何意?”
王妈妈乃周氏心腹之人,对太太的心思不摸得十分准,猜的八九不离十也不在话下,故而道:“既然黄姨娘深藏此等技艺,所谓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不如连着我们三姑娘一同教了,再三姑娘年纪越发大了,这女红上虽不用下太多心思,但若能学到五六分蜀绣的精髓,将来在婆家也无人敢自酌一二。”
太太左手摸着右手手腕上的琉璃翠镯子,沉默不语。
见此,王妈妈不由道:“不如……老奴去探探黄姨娘的意思。”
太太思索片刻,微微闭上眼睛。
黄姨娘是何等聪慧之人,王妈妈还未明来意,便谦虚道:“难得太太不嫌弃妾身手拙,想让三姑娘跟着妾身习得蜀绣之针法,那妾便献丑了,待三姑娘闲暇时在旁指点一二。”
“还是姨娘看事情透彻……”黄姨娘一点就透,王妈妈喜欢同这样的人交道,对其深深福了一礼,恭敬道:“那姨娘好生休息,明日老奴带姨娘去瞧瞧三姑娘的女红。”
黄姨娘笑意盈盈的点头,亲自送王妈妈到得院门口,这才转身回屋。
绿衣在后头一脸不忿:“姨娘,你看王妈妈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求人还弄出一副施恩的样子,真是个不要脸的老叟婆。”
闻言,黄姨娘脸色一板,沉着脸训斥:“不许胡。”
绿衣恨恨的跺脚,青衣比绿衣心思转的快,话办事更稳重,语重心长的劝她:“你又不是不晓得姨娘的难处,如今这也算是在太太面前卖好,日后这话万不可再,当心隔墙有耳,万一此话传到太太耳里,你一顿是轻的,倘若因此连累姨娘受罚,死你也是活该。”
“我是不是替姨娘不值……”绿衣闷闷不乐的噘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