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姜萱站在门口打哈欠。
这时候不到六点半,大杂院里已经有了人声,生火烧水做饭,男人在一边刷牙,妇女围着灶台忙碌,分工协作明确。
“醒了啊?”杨婶笑盈盈打招呼。
姜萱也笑:“刚醒。”
“要不要菜刀?我这里刚用完。”
田寡妇砰的放下瓦罐,嘴里骂骂咧咧,“凭什么先给她用?俺这里也要用菜刀呢。”
杨婶干笑:“行,先给你,快点用完得了。”
菜刀递过去,田寡妇扭头,冲着姜萱阴阳怪气地剜了一眼,回到自家灶台前,磨磨蹭蹭切起了萝卜。
姜萱毫不客气,当即给了她一个白眼。
这是第几回了?
每天都要抢着用菜刀,磨磨蹭蹭的,故意和她过不去,搞不明白有什么意思?
自从号召大炼钢铁,烧水壶锅炉铲统统被街道收走,大杂院几家共用一把菜刀,平时做饭都要轮流借用。
姜萱有菜刀,但也不能光明正大拿出来用。
要么用撕菜叶子,要么把芋头红薯整个扔进锅里煮,反正都能吃。
郑西洲不嫌弃,姜萱也能顺理成章偷偷懒,暂时先应付着。
等搬进了洋楼,前后左右没有紧挨的邻居,铁锅菜刀拿出来,随便炸薯条肉丸子馒头片,想吃什么吃什么。
即便肉香味远远地飘出去,任谁也不能精准地找到源头在哪。
毕竟雁南路那条街挤了上百户人家,一到吃饭的时间,满大街飘着葱花炝锅的味道。
姜萱不信这样也能被人发现自己偷偷炸肉丸子吃呢。
做完了白日梦,姜萱仰头喝水,漱口吐掉牙膏沫子,转身去喊赖床的某人了。
“起床啦!”姜萱揪着他耳朵大喊。
“这才几点?”郑西洲不耐烦。
“六点半了!”
“”
这次轮到郑西洲揪她耳朵了,“搞什么?往常不是七点喊我起床吗?”
姜萱拍掉他的,痴缠道:“别睡了,趁着大清早凉快,我想去乡下给二妮儿送奶粉。”
“下个月再去送。”
“可是今天也没事啊,”姜萱,“星期天,你又不上班。”
郑西洲面无表情:“谁我没事的?我要去雁南路找茬。”
“!”
姜萱惊喜:“什么意思?”
他淡定道:“顺利的话,今天搬家进洋楼。”
“!!!”
“那还等什么?”姜萱亢奋,“快起床啊,我们进洋楼看看。”
大半夜忙着销毁证据-困得还想睡的郑西洲:
两人心照不宣,一个慢腾腾穿衣洗漱,另一个追在后头兴奋地念叨催促。
吃完早饭,八点整准时来到雁南路。
只见长街以南,依旧是一排风格迥异的西洋建筑物。
花园洋房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光,经历常年灶台烟火熏燎,墙皮乌漆麻黑,上面印满了孩童脏兮兮的印。
楼与楼之间的大片空间,原本该是花园草坪的地方,如今挤挤挨挨建了不少茅草屋,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要知道,当初打土豪分田地,雁南路一下住进了上百户人家,房间都是有数的,一大家子只能占一间房。
有的住户贪图空间,在门外的空地上连夜搭建茅草屋,争着占地盘,有一个学一个,短短几天,整条街挤满了大大的土房子。
若非后来街道办事处及时出面制止,只怕闲置的那些洋房都能被抢占了。
姜萱越看越觉得可惜。
倘若这些西洋建筑物保存完整,若干年以后,绝对是出了名的旅游景点。
好歹是一段历史的变迁和象征呢。
视线向前延伸——就是街口的那栋孤零零的洋楼了。
半个月前姜萱过来溜达,那时候还是干干净净的白色墙皮,现在已经被染上了黑漆漆的烟熏痕迹,怎么看怎么都是又脏又破。
姜萱很不满,目光哀怨地看向隔壁高约三米的土高炉。
大清早就有人爬起来炼钢了。
两个男人站在高台上,一边躲避着火苗燎烤,心翼翼往炉口倾倒废铁渣,妇女们搬运煤球矿石,拉着鼓风箱,忙得热火朝天。
姜萱捅了捅郑西洲的腰,声道:“怎么弄啊?要不咱们先进去看看洋楼?”
“急什么?”男人淡定地望向不远处,“先剐点好处再。”
姜萱:???
郑西洲提醒:“待会记得看我眼色,脑子灵点。”
一时半会的,姜萱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只能乖乖跟着他走向土高炉。
很快,初入社会的姜大姐,再一次亲眼见证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真谛奥义。
两人来到土高炉前。
郑西洲上赶着递烟,打听道:“大爷,请问花园洋房3号在哪?在附近找了半天都没找见。”
“3号?”
老大爷怔愣,不留痕迹地瞥了眼隔壁的洋楼,上上下下打量郑西洲,“你问这个干什么?”
郑西洲谎不眨眼,摆出了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前段时间整修婚房,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张房契证明,你看——”
正着,郑西洲把证明条子拿出来,“这张房契应该是我爸留下来的,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呢。我想着,好歹是花园洋房,肯定比我住的那两件破房子好多了”
话音刚落,旁边竖起耳朵偷听的妇女憋不住,嚷嚷道:“凭啥洋楼是你的就是你的?那俺也能写张一模一样的证明条子呢!”
姜萱插嘴:“证明条子上有盖公章的。”
“不就是红戳吗?俺也能盖一个!”妇女不依不饶。
刚才她听得清清楚楚,花园洋房3号,那不就是隔壁荒废闲置的洋楼吗?
二层独栋洋楼,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也是相当不错的房源,好多人盯着这个住处呢。
奈何当年有街道的工作人员驻守,不允许随便抢占,必须按照章程分房,上头甚至派了两个解放军同志维持秩序。
那时候不是没有人凯觎这栋孤零零的洋楼,可惜门口守着解放军,没人敢随便造次。
再后来,街道办的主任也是再三强调,不允许任何人强占洋楼,一经发现,全家都要被赶回乡下,城镇户口和铁饭碗工作统统没了。
有了这般严厉的警告,谁敢偷偷闯进洋楼?
一个两个巴不得绕道走呢。
自己住不了,不代表就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舒服地住进去!
妇女嚷嚷:“洋楼凭啥是你的?俺不管,那个证明条子俺不认。”
老大爷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低头看清证明条子上戳的公章,包括右下角的领导名字,目光顿时变了一变。
郑西洲微笑:“大爷,我还有洋楼的钥匙,就是不知道具体地址在哪?这附近也没有路牌标示。”
“就、就在——”
妇女打断:“那洋楼早就塌了,铲平了。”
所有人:
姜萱欲言又止,余光瞥见郑西洲似笑非笑的脸色,想了想,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另一个妇女也凑热闹,“这洋楼一定是地主崽子的,你是哪里人?家在哪?在哪条街挑粪桶呢?”
众人哄笑。
只有老大爷脸色红红白白,“都给我闭嘴,这张证明条子是真的,人家是好同志!”
“什么好同志?挑粪桶的地主崽子嘛。”
姜萱快气炸了。
妇女看着姜萱白里透红的脸蛋,阴阳怪气地问:“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其他男人闻言,眼睛纷纷瞄向姜萱。
郑西洲一下沉了脸,把人拉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撩起眼皮,看向妇女和方才开口嘲笑的男人。
他把话原原本本地还回去,“你们又是哪里人?家在哪?想在哪条街挑粪桶?”
老大爷帮忙打圆场,“同志,别和这帮人计较,他们都是农村来的,没文化”
“没文化?”郑西洲冷道,“没文化也不是这么用的。我只是来问个路,你们一个两个这种态度,真把我当成软柿子捏了?”
老大爷讨好:“你不是找洋楼吗?就在隔壁,你看,那栋荒废的花园洋房就是”
郑西洲瞥了一眼,目光幽幽地看向土高炉,上方黑烟滚滚,不偏不倚地吹向洋楼。
老大爷干笑,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理亏,解释道:“当初以为这栋洋楼没人住,就在这里搭了一个炼铁炉”
“然后天天炼铁,熏黑了别人家的房子?”郑西洲轻笑。
老大爷张了张口,半晌没能出一句话。
妇女叉腰:“炼铁咋了?为钢铁事业奉献,你还有意见了?”
郑西洲咳咳两声。
姜萱秒收信号,及时冒出了脑袋,义正严辞地:“一切都是为了炼钢,我们没有任何意见!”
这下子,姜萱终于明白狗男人嘴里的剐点好处是什么意思了。
姜萱痛心疾首:“就算洋楼被熏得乌漆麻黑的,刮风下雨掉墙皮,烂砖破瓦露出来,破的不能再破,那都是为了炼钢!”
“我相信,组织绝对不会亏待我们的,什么粮票红糖鸡蛋花生油的,给了补偿,我们也不能收!”
声音清脆响亮,态度端正无私,一度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郑西洲眼角微抽,默默给姜萱极其上道的发言点了一个赞。
别看平时傻乎乎的,那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要论心眼和计策,姜萱根本玩不过他。
但是把这个傻妞儿拎到外面去,凭借这个灵的反应,绝对足够应付外人了。
其实了一大通,重点还是最后那段,收不收补偿是姜萱和郑西洲的事情,组织上给不给,那才是关键所在。
给了吧,舍不得。
不给补偿,白白祸害了人家的洋楼,也不过去,总得表示一下组织上的态度?
也怪街道考虑不周,当初急着搭建炼铁炉,连夜搬砖弄粘土,只想着旁边的洋楼没人住,十来年都没有看到房主露面,估计人家在哪个旮旯地儿艰难求生呢。
没想到过得还挺好的。
来头也不。
房契证明是江东市当年的市领导亲自开的,别人不熟悉这个名字,不代表老大爷不熟悉。
当初的市领导年纪大,如今早就跟着儿子去了西北颐养天年,但是上头剩下的那些官儿,哪个敢轻慢老领导留下的叮嘱?
好歹是为了支援炼铁工作,必须给点补偿,多少也是一个态度。
老大爷沉吟,似乎在考虑着怎么补偿,“这样,街道给你补发十斤的细粮票——”
妇女急得跳脚:“凭啥给粮票?那是地主崽子,咱不能给,趁早让他们回家挑粪桶!”
老大爷呵斥:“闭嘴!”
姜萱微笑:“谁我们是地主崽子的?大妈,你眼睛瞎了就去看医生,别出来瞎嚷嚷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