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桂花婶治病的过程花了一个多时, 浩子才拉着村长过来。

    村长把他们安顿在村子边缘, 往常就是空着留给过来支教的老师，屋子的构造和寻常的农家不太一样，专门多弄了几间房，客厅缩减了一半。

    村长年过五十, 但对何教授没什么印象，他客气道：“真不好意思, 我在地里干活，浩子过去没找到我，拖的时间长了。”

    何教授摆摆手, “不碍事不碍事。”

    把人安顿好之后，村长看了看他们带的大包药材, 又让人送来了米面等食物，甚至还有几只老母鸡。

    一行人：“……”

    老母鸡双脚绑着, 时不时扑腾一下，何教授包括其他人在内都没个会做饭的人，想要吃上饱饭，还得跟周围邻居搭话。最后请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婶子, 让她每次来给他们做饭，一天五块钱，才终于吃上了热饭。

    吃过饭, 众人收拾了一下东西, 各自到房间休息, 这几天实在是累狠了, 他们倒头就睡。

    萧林下不觉得累，其他人睡觉时，她在附近逛了逛才回来。

    第二天，众人一早起来就开始整理带来的药材，分门别类放好，又分配好任务，怕到时候忙不过来。

    结果来看病的村民倒是有，多是一些不紧的毛病，没有他们预计的那么忙碌，甚至有大把的时间聊天喝茶——跟自己人喝茶，村民多有自己的活要干，抓个药，千恩万谢，他们就走了，没给他们了解日常生活习惯的机会。

    这个疑惑直到临近傍晚，有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来看病才解开。

    孩子临时发烧，先前没什么预兆，等她发现时他甚至还发生了抽搐的现象，一碰额头才发现温度高的吓人，这才火急火燎的抱过来。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病患，何教授亲自坐诊，给孩子把脉。

    萧林下在旁边看着年轻女人，这人眉眼生的精巧，家庭幸福，夫妻和睦，是个有福气的，正算攀谈，哪知年轻女人忍不住抹眼泪。

    “我男人这一走，就留下了一个孩子，要真是因为我没照顾好，我罪过就大了。”

    孩高烧，最忌时间长，脑子容易出问题。

    何教授安慰了她几句，边给孩子按摩穴位，又喊萧林下把他的针灸包拿来，喊了两声，她才应声。

    萧林下拿来针灸包。

    何教授又，“我算扎大椎、龋齿、外关，三个穴位。”

    何教授名望高，脾气又好，亲眼见过萧林下的下针技术后，他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学生，这不是要偷学的意思，而是希望萧林下能提点自己，所以特意放低了身段。做老师的都这样的态度，李灵蝶和黄端只能捧着萧林下，哪怕李灵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萧林下的医术根本不用别人教。

    萧林下看了眼那个女人，点点头，这三个穴位都是应对高热的穴位，孩子热症来得及，连刺三个穴位能大大提高退烧的速度。

    得到肯定，何教授有些开心，面上不显，手沉稳地下针，又开了一剂方子，让万温淳去抓药。

    “别急，扎了针，十五分钟就能退烧了，烧退了就没事，喝两幅药巩固一下。”萧林下道，在年轻女人身边坐下，不经意地问道，“家里就你们母子两个吗？”

    女人点点头，“是啊，家里就剩我们母子两，他就是我的命……这么快就能退烧吗？”

    她脸上的惊讶抑制不住。

    “当然。”萧林下看她的样子回味过来，“儿高热出现惊厥是急症，首要就是退烧。”

    女人张了张嘴，伸手摸着孩子的额头，发现他的体温已经没有那么烫的吓人，面露歉意，“我以为中医都得一点点吃药……要不是下雨，天又冷，路上结冰了不好走路，我都想带着孩子去找老李了。”

    “老李是谁？”何教授好奇问了一句。

    “老李是我们这边唯一的医生，大伙儿要有个头痛脑热都去找他。”女人道。

    言而简之就是，在村子里的赤脚医生，能治跌损伤，普通的感冒……

    何教授：“……”

    他怎么都没想到，村子里的人宁愿去赤脚医生那边看，也不来他这个免费的老中医这边。

    萧林下突然问，“那个医生开的都是西药？”

    女人点点头，也不用她多什么，萧林下已经明白了，要是道路没有结冰，等她抱着儿子去找赤脚医生，不那医生的水平，就是时间上也拖得长了，路上再吹一吹寒风，简单的高热就变危险了。

    等孩子退了烧，女人万分感谢的拎着药离开，其他人仍有些懵，难怪来看病的人没有他们想的多。中药见效是没有西药快，但两者各有所长，很多人对中医的理解走了偏路。但了解了原因是一回事，如何改变又是另一回事，他们这次来调研，需要从全方面了解这里的环境和生活，他们准备感情牌，先给人看病，熟络起来后再探访各家生活，没想到第一步就卡壳了。

    何教授和黄端在边上商量如何开新的局面。

    万温淳却走到萧林下这边，“那个女人有什么不对吗？”

    他注意到刚才萧林下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萧林下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万温淳才想起这个地方有神奇的山灵，喜欢偷听人话还默默把别人的异常给改了——改的这么明显，仿佛人瞎了一样。

    至于何教授担心的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

    针灸配合灵气，桂花婶第二天就能下床了，不像往常，发病的时候四肢肿胀，根本下不了床。她不但能下床，还有精神劲儿在村里走，逢人就何教授和他的学生医术有多厉害。

    桂花婶为人和善，又是个爱聊天的，生病的时候恨不得死了算了，一感觉好起来，她就闲不住。

    中医见效慢，哪怕是村子里落后，他们也都知道，这年头连村里的赤脚大夫都用上了西药，吃几粒就能见好，这次听来的是老中医，虽然是免费医疗，但他们都觉得中医效果不好，怕拖太久，费药不，还费时间，有那个时间调养，他们还不如多开两块地，多种点吃食。

    也有人好奇问，“桂花婶，真这么厉害？你不会是强撑吧？”

    桂花婶眼睛一瞪，直接撩起裤腿，指着自己的腿。

    “你瞧瞧你瞧瞧！以前肿老大块了，我都以为要锯掉这条腿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舒服的时候，这两天我不是还吃中药吗？就觉得夜里都睡得香！”

    “嘿，还真别，你以为何在外头没有名气吗？早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跟的名师，据全国都知道，这么多年，他自己都带学生了，那个学生啊，就是那天给我扎针的那个女孩子，真的太厉害了！学生都这么厉害，他能不厉害吗？他过来免费给我们看病，不得谢谢他吗？你别看不起中医，你看我这个腿，每次发病不都得去配个药，还疼的受不了，这才几天啊，我现在要不是年纪大了，都能跑起来你信不信！”

    “我十几年都没觉得这么轻松了！你不是还觉得腰疼吗？这还不赶紧去看看，他们那边可是免费给咱们看病啊！”

    有桂花婶的大力宣传，又有一例儿高热快速退烧的先例，村里的人才意识到何教授他们的本事，可不是一般的高，早年他们这边的老李也是中医，可完全不能跟这些人的能耐比啊！

    结果第三天，其他人都在楼上休息，还准备出去周围看看有什么特殊的食材之类，黄端一开门就看到十几个村民站在门口，手里都拎着鸡蛋蔬菜，双眼放光。

    黄端一惊，在听到他们的来意后，他赶紧上去喊人。

    众人匆忙下楼，好在之前他们就预想过这样的情况，哪怕有十几个人，每个人都按照之前的分工，有条不紊的进行。

    周霈焉和吴漪负责给村民搬板凳，给他们倒水，免得等的人着急，万温淳和萧林下可以独立问诊，黄端和李灵蝶则负责抓药，跟着何教授一起问诊。

    萧林下注意到，这次来的村民多是上了年纪，常年下地搬重物，腰肌劳损，脊椎等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这些他们都能应付得过来，大多是抓点药，帮着推拿按摩一下，也有是常年在寒气里，需要祛湿的。

    萧林下动作快，她诊断不完全凭诊脉，也会根据人体内灵气的聚集程度来进行判断，所以她这边的速度最快，经手的病人也多。她把需要注意的一些点都告诉他们，在给他们推拿的时候也会跟人聊天，从衣食住行到家里情况，只要她想知道的，村民都知无不言。

    忙起来，时间就过的特别快。

    一晃眼睛就是晚上了，众人收获颇丰，对各自得知的信息都做了详细的记录。

    萧林下之前的疑惑也在这天得到印证。

    前一天，年轻女人分明是享福的命，但实际上却命运坎坷，丈夫去世，留下一个儿子相依为命，要不是村里大家都还帮衬着，她可能都撑不过那样严重的击。萧林下对自己的看相能力很自信，她出师后，从未看错过一例，所以今天她特意和每个村民都聊了聊，发现他们的经历与面相严重不符，甚至是反着来的——穷苦相反而比较富裕，家庭圆满的面相反而父母早逝，而一些凶狠、刻薄面相的人却尤其的和善，平日里经常帮助其他人。

    可村民平日生活的环境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萧林下也留意过，这附近没有任何风水阵的存在，甚至看着比城里的风水还要正常，要不是那些异样，她恐怕不会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萧林下听除了龙邵村，周围还有好几个村子，她就想着去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和这里一样。

    在这点上，万温淳帮不上什么忙，他看不懂面相，加上未知的山灵的存在，萧林下不算告诉他。

    他们给村民治病的效果好，你传我，我传你，传来传去，才开张两天，他们带来的草药就不够了，连西药都开出去好多。刚开始村民因为不信中医，到现在看到他们拿西药给自己，都还要问一句，“姑娘，我这毛病不用开中药吗？我不嫌麻烦的！”

    何教授这辈子都贡献给了中医，他晚上起村民的那些话，忍不住还在笑。

    萧林下趁机提到，“我们带的药草不够了，有几味顶多再配两幅药就得见底，明天我去山里找一找。”

    何教授觉得萧林下隔一段时间就能带给自己惊喜，这年头，学中医的年轻人，能够沉下来心的少，能自个儿上山采药的就更少了，他以往也有带两个学生出去，但他们明显还不能独立进行，毕竟上山采药不仅仅是认识这味药草，还要懂得如何挖掘不会破坏药性，最好就是粗略的炮制过，最大程度上保留药草的性能。

    听到萧林下提起，何教授看了看其他人。

    万温淳不用，何教授知道他的背景，万家还能不会采药吗？

    黄端和李灵蝶是自己的学生，何教授心里当然希望萧林下能带带他的学生，但周霈焉和吴漪，两人是萧林下的朋友，他想了想，问了句，“林下，找个人跟你一块儿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萧林下看向周霈焉和吴漪，两人犹豫了一下，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但她们现在连草药都没法认全，加上每天跟着何教授也学到了很多，贪多嚼不烂，两人摇摇头，还是拒绝了。

    就剩下黄端和李灵蝶。

    李灵蝶当然不愿意跟着萧林下，她率先道，“明天还要给桂花婶她们送药过去，我可能没有时间。”

    那就只有黄端了，这段时间他知道萧林下的本事，他也不像李灵蝶那样讨厌萧林下，能够多学本事反而开心，于是欣然同意。

    何教授点点头，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李灵蝶，他一直很满意自己收的两个徒弟，或许在天赋上不是最最出众的，可他们的品行和学习态度，是何教授满意的，结果这段时间李灵蝶做的事情都让他十分失望。

    何教授不是没有提点过李灵蝶，可对方一点都没听进去，一次两次后，他也不了。

    隔天一早，萧林下就带着黄端出门。

    自从进山第一天下过雨，温度和天气都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要进山，老天爷还难得给了一个大晴天。

    空气清新，虽然还很冷，比前几天好太多了。

    萧林下和黄端各背了个大背篓，拿了点零食和面包就出门了。

    这几天，两个人也算认识，黄端只知道萧林下有本事，平时就冷静沉着的样子，只有和周霈焉她们聊天的时候，她才会笑，其余时候没见过她变脸的样子。

    黄端的性格更像何教授，但更呆板，除了看医书，就是死宅一枚。

    两人走了一段路，黄端想了想，“你真的好厉害，我爸爸是外科医生，我从就喜欢中医，一直都有学习，但每次遇到那些病症，都没这么快诊断出来。”

    中医，之所以被很多人误解，也是因为它靠望闻问切来诊断病情，需要时间的累计，不可能一蹴而就。

    黄端天赋好，又努力，他接触中医也早，可还是不能像萧林下那样，她什么都能自主完成，甚至在扎针上，连自己的老师都没法相比。他就不知道萧林下还有什么不会的。

    人比人，黄端觉得自己要更加的努力！

    萧林下只多学就行，上辈子，她天赋极佳，虽然学的快，可跟自己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这会儿还没到春天，天气还冷，很多药草都没有长出来，好在山够大，他们找一找还能找到替代的药草。

    每找到一种药草，萧林下都会给黄端演示一遍，之后她就站在一边，把铲子交给黄端来处理，还告诉他要怎么下手才能不伤到药草，半天的时间，黄端觉得自己获益匪浅。

    萧林下在教他采摘的同时，还会起这些药草能够怎么用，大部分黄端都有涉猎，可少部分的新颖的观点让他十分欣喜。

    一路下来，黄端态度更加的亲切，对待萧林下的时候跟对待何教授没什么分别。

    萧林下注意到黄端的态度变化，心道他要比李灵蝶顺眼得多。

    很快黄端的背篓装了一大半，两人走得有些偏，黄端一开始还做各种记号，但等到全身心投入到草药的世界后，他浑然忘我，根本不记得要做记号了。

    “啊——”

    把采到的药草放进背篓，黄端忽然大喊一声。

    萧林下稳当当的脸色不变，却转过身看着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大树后面，那边可发出了不的动静。

    黄端还想什么，结果看到萧林下那样，当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却没有忘记哆嗦着走到萧林下身前，“谁、谁！出来！”

    萧林下看着黄端跟个护崽的模样，她没什么，给机会让他发挥。

    她也想知道树后的两个人想干什么，从村里出来不久，这两个人就一路跟着，跟踪也不专业，还会被黄端的喊声吓到，也只有黄端沉迷药草才会没有发现他们。

    “我、我们没有恶意。”

    树后的人出声，他底气不足，换做谁都会想要是没恶意，为什么要躲在后面。

    他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树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从后面探出身来，看着也的确年轻，顶多不超过二十五岁，挺书生气的一张脸。他脸上带着窘迫，从面相看，家境富裕，好脾气，不过……眉心略微发黑，近期受了不少罪，可能还会有血光之灾。

    萧林下皱眉。她发现这里的人面相和实际情况不一样后，就觉得很心累，这回儿就不敢她看得准了，反着来也不一定是准的。

    黄端愣了一下，忽然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

    那人赶紧点头，跟鸡啄米似的，“我、我是从外面来支教的。”

    萧林下诧异的看了眼黄端，顺着他的目光，才注意到这个人身上的衣服像某个运动类的，不是村里的人会穿的类型。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黄端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那人犹豫一下，“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生，她生病了，吃了退烧药也不见好，我听学生他们村来了义务看病的医生，就想请你们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

    黄端松了口气，好在对方没有什么恶意。

    萧林下却开口道，“为什么不到龙邵村来找我们？”

    如果情况紧急，他大可以直接进村，也不用跟了他们一路，直到被破才开口。

    那人没想到他们警觉性这么高，愣了一下，略带焦急，“真的，我的是真的，你们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

    萧林下仔细的盯着他看了半天，黄端也不敢话。

    那个年轻人急得不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他们才能相信，但又不知道他们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不敢把更深层次的目的暴露给他们，气氛一下气僵持了。

    好一会儿。

    萧林下才开口，“你带我们过去看看你朋友吧。”

    姜堰火急火燎，没想到萧林下会突然改口，他喜不胜喜，“真的吗！”

    黄端开始警惕，后来觉得对方没有恶意，但见萧林下开口后对方吞吞吐吐，他顿时又警惕起来，只是萧林下已经同意，他虽然觉得还有疑问，可萧林下已经答应，他也没有多什么。

    经过教学式相处，黄端不自觉的把萧林下和何教授放在了同等位置，要是何教授做了决定，黄端也会努力去执行。

    姜堰慢慢走近他们，“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叫姜堰，是七月份过来支教的，其他一起来的都回去上班了，只有我和贝两个人留下来，前几天她就开始咳嗽，又是发烧又浑身发寒，我到这边的医生拿过药了，没有什么效果。”

    黄端应声，记下他的这些话。

    他们来了有几天了，也听村民提起过，他们这边偶尔会有支教的人过来，几个村合起来还专门弄了个简陋的教学楼，也就是两层，有几个房间是给支教老师住的。

    但通常支教是寒暑假过来，完了就走了，没有人会留下来，像姜堰这样七月份过来呆了大半年都没有回加过年的更是少见。

    萧林下没有出声，任由姜堰一边带路，一边跟黄端聊天，两个人努力想要套出对方更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