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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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确定了烧死的是贾永望,也确认了溺死的是李双财, 对案情是有了新一步的进展。

    陆承泽高兴地告诉初芙这个消息后, 就开始自己的想法:“确定了死者, 现在疑点有以下几点。”

    “第一, 贾永望是在十三日那天就在金陵被掳,两天时间足够再回到京城, 但他回京是做什么。或者是掳他的人带他回京城,再烧死, 是为了什么?”

    “第二, 李双财身上的钱袋子, 那是表哥的, 是表妹你亲手做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是有人在针对表妹你吗?”

    “第三……”

    “先停一下。”初芙忙断他,钱袋子的事果然是要增加办案难度,“那个钱袋子, 是你表哥丢的,李双财在贾永望烧死那天,就在客栈破窗逃出。被哥哥顺手救了, 钱袋子是那个时候掉的。”

    陆承泽先是一怔,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但已经下意识就接口:“既然是表哥掉的, 还是目击证人, 所以李双财可能和贾永望烧死有关了?”

    初芙看着面前的大男孩还在心大的分析案情, 不知该是佩服他敬业, 还是他真的傻。

    她抿抿唇,在他后知后觉拧眉的时候又:“你不问问你表哥怎么成为目击证人的。”

    这不问还好,一问,陆承泽整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一张俊脸都扭曲了。

    “表、表哥?!”

    他声音大得叫人耳朵嗡鸣,初芙忙去把他拽得重新坐下,拿眼睨他。

    “总算反应过来了,声些。你表哥没战死,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而且钱袋子丢了的事已经禀过陛下,我才能跟你。哥哥回京的事,要保密。”

    陆承泽哪里还能冷静,双唇嚅嚅,半天也没有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等到第四次从初芙嘴里确定姑父表哥都没有战死,而是明宣帝另有安排,这才瘫在椅子里。

    “天啊,这也太刺激了些。”

    他心还跳得厉害,整个人身体都跟飘在半空一样,晕晕乎乎的。

    谢初芙解释得口干舌燥,喝了半碗茶,目光落在窗外叶子枯黄凋零的榆钱树上。

    可不是太叫人震惊。

    陆承泽瘫了好大会,才算找回自己的理智,问她要笔墨。

    知道他想干什么,初芙让苏叶苏木去取了两套来,然后在桌案上铺好纸张。

    两人在这事向来是有默契的,陆承泽沉吟片刻,眸光闪烁间已恢复翩翩公子的优雅,挽袖在纸上落笔:“第一条还是存在的疑点,所以不变。钱袋子这事已了,那第二个疑点是李双财杀了贾永望,然后溺死,这个溺死是他杀还是失足。李双财的家人他会水,我们可以先合理怀疑是他杀。”

    “第三,李双财是他杀,那是不是可以判断贾永望的死,不只是李双财所为。凶手可能同时杀了两人,李双财在这案件里的作用是什么?”

    “至于第四……”

    初芙已唰唰的写完三个疑点,接道:“没有第四,其实就是第一条,凶手的杀人动机,和安排凶杀现场的动机。为什么在金陵掳了贾永望却让他死在京城,真的有仇,在金陵就可以处理。”

    这一条她和齐王讨论过,更倾向凶手制造动静是故意在引导什么,而这个引导的结果是,把他们引导着查到了太子身上。

    现在是大理寺在断案,引到太子身上有什么用处,要他们查出什么,这又叫人不得不深思。

    初芙完,陆承泽就又陷入沉思。

    对啊,为什么制造一场大火。而且贾永望还和刘皇后相关,刘皇后又疯了,在这个时候害贾永望的性命……引人遐想。

    赵晏清也正在查此事,初芙暂时还不能跟陆承泽,即便要,也该跟她舅舅明。因为她舅舅是知道太子推了刘皇后来抵罪的事,她有直觉,不管贾永望的死最后是不是太子所为,都和宫里的事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初芙也不再纠结这个动机的疑点,而是和表哥:“走水的客栈没有再找到别的线索,那李双财身上呢?”

    陆承泽挠了挠头,丢了笔靠在椅子里回道:“客栈掌柜和客人都能证明,李双财是一直住在那里的,不清楚贾永望什么时候到了客栈。客栈起火那间屋子烧得面目全非,但后来还是找到了可能是伤了贾永望手的凶器,屋里有墨砚,手掌骨碎裂的地方那块墨砚宽度吻合。”

    “再有是,我们判断,贾永望被袭击手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意识的。在起火的时候醒来了,然后也是从窗户撞了出去,这点从客栈逃出来的人嘴中证实的,贾永望并没有从大门走出来。”

    “所以是哥哥先救了李双财,然后贾永旺才醒来了,但那个时候哥哥已经离开了,并没有关注到这点。”

    初芙帮着还原案发当时的情景,陆承泽点头:“时间上吻合,可以这样推断。再来是溺死的李双财,他死前没有过搏斗,落水后也没有挣扎的痕迹,衣衫十分整齐,所以我刚才可以合理判断是他杀。而他衣摆处还留有湖边的污泥,他绝对去过湖边,这才沾上而且在衣服上干了。”

    并且干了有些时间,污迹才没有因侵泡全部被分解。

    “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就是李家来人认尸的时候,李双财身上的衣裳不是以前穿的,包括玉佩一类的。所以也在往这些上查,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初芙却是摇摇头,:“不是这些,是他的人际关系往来。他来京城有些日子了,他落脚在店里,难道没有人看见过他跟谁来往或出入吗?贾永望那么一个人,就是搬进客栈也得引起注意吧,李双财要买的房子又是谁介绍他的,这些都查了吗?”

    “既然是他杀,凶手肯定要和他往来,又去过湖边。十五那晚湖边人也不会少吧,表哥,你们没有发公告悬赏线索吗?”

    她一连串的话让陆承泽怔了怔,猛地又一拍桌子:“对啊,可以悬赏线索!”

    刚完,却又泄气变得蔫蔫地。

    “表妹,你也知道每回发悬赏基本不会有人来提供线索的,百姓根本不想沾上这些凶案。”

    而且他们也怕被凶手看见,怕有性命之忧!

    毕竟老百姓多数只是喜欢看热闹和怕得罪人的,只想平平稳稳的生活。

    他的沮丧初芙能理解,看来她要盘个茶楼的事要早些着手办才对,或者直接把静竹斋改了吧。

    初芙觉得事不宜迟,在心里就把事情惦记着提上日程,准备李恒再去静竹斋送信给哥哥,问问他想法。

    陆承泽这里该理的也理清了,准备回衙门再继续看看没有发现新线索,去追查真凶。还有要把谢擎宇还活着的事告诉他父亲。

    他就把桌上的纸收了,揣进袖子里准备离开,屋檐下传来一阵请安声。

    居然是谢梓芙来了。

    初芙侧头一看。穿着粉色的衣裙,鬓边是珍珠步摇,正露着娇羞笑容的不是谢梓芙是谁。

    就是这个笑……她觉得哪里不对。

    陆承泽没想到突然会杀来了个谢梓芙,也是怔了怔,很快就朝她一拱手:“二姑娘。”

    “表哥怎么喊得这么生份,喊我二表妹就是。”

    谢梓芙一改往日刁蛮的形像,声音柔得滴水。初芙直直了个激灵。

    陆承泽听着只是皱眉,一本正经地回道:“二姑娘如今是国公府的嫡女,我若是与二姑娘太过亲近,恐怕会引得外人闲话,对二姑娘的闺誉不好。”

    初芙正喝水,在心里大约琢磨了出来堂妹的心思,这满眼含春的样子,怕是看上她表哥了。结果就听到自家表哥毫不留情的话,险些要把茶都给喷了出来。

    果然转眼一看,谢梓芙脸都白了,还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倒眉表哥。

    而她表哥正在慢条厮理的整理袖子,面上是不失礼貌的微笑。这么猛一看,他正经的时候,确实是眉疏目朗,十分英俊。

    怪不得引得谢梓芙动心了。

    陆承泽根本没往什么少女情窦初开上想,严肃的拒绝和谢梓芙太过亲昵后,转身又温和地和初芙:“表妹,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你再与我送信来。对了,还有人让我转交一封信。”

    着从袖子里又摸出一封信,再看向谢梓芙的时候目光清亮,只从她肩头一扫而过,大步离开。

    谢梓芙追了两步,喊着表哥。初芙探头一看,发现陆承泽跟后头有鬼在撵一样,跑得飞快。少年郎,衣袂翩翩,扬碎了少女一片芳心。

    ——啧啧,居然还能让她看到这种场面。

    初芙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就听到刺耳地迁怒骂声:“谢初芙,肯定是你和陆家表哥我不好了,我跟你没完!”

    接着是一连串的哭声。

    谢梓芙的心被摔得四分五裂,哭着跑走了。

    初芙嘴角抽了抽。得,她果然是天生背锅的,才从亲哥挖的坑里爬出来,又掉进表哥的坑了。

    她把脑海里那出妾有情郎无心的戏码甩开,去拆信。

    居然是林砚写来的。

    上面替昨天在书店里遇到的常丛宁抱歉,常丛宁就是那样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还在信里提了要她找个空闲的时间,到时他做东,喊上许廷和常丛宁。

    就是要做和事佬的意思。

    可她也没有怪那个常丛宁啊。

    初芙犯难了,这是不去也不行了啊,都把信交到她表哥手里。不去,林砚得怎么想她。

    她盯着信又看了会,收了起来。

    她想想再。

    谢梓芙哭着跑走的事很快就传到谢二夫人耳里,听到陆承泽刚离开,气得脸都绿了。

    长房那个死丫头就是块硬石头,她女儿居然还巴巴看上陆家?

    真是要气死她不成!

    谢二夫人咬牙切齿,最后一甩帕子,吩咐道:“去给二姑娘梳妆扮,我带她出府去赴宴。”

    正好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夫人送了贴子来,让她到府里坐坐,她正愁着没法接近他们家呢,这不就是有好机会!

    二房那里就为主子出门忙做一团。谢梓芙哭了好几回,硬是让娘亲的人按住净面,再用冷帕子捂眼消肿,不情不愿地跟着出府作客去了。

    过了午膳的时间,谢府里一片静谧,初芙就犯了困,算喂过元宝就上|床去歇一会。不想陆大老爷这会来了。

    走得一身都是汗,连衣襟都汗湿了。

    初芙忙让人来水,帮着他擦脸净手。

    陆大老爷喝过一杯茶,才算缓过气来,十分震惊地过问谢擎宇的事。

    她只能把事情再一遍,陆大老爷闻言后没有作声,良久才吁出一口气:“怪不得近来兵部尚书总对我笑,笑得我心里都在发毛,原来是英乾根本就没战死,在边关潜了那么些年!”

    谢初芙明白舅舅的感受。这么些年来,不管是明宣帝还是太后都待她极好,估计和这个脱不了干系的。

    “舅舅,爹爹最晚九月底就回京了,你不要怪他,他也身不由已。”

    “傻丫头!”陆大老爷没错过她杏眸里一瞬的黯淡,“你现在倒就给他讲情了,长辈间的事,你不要问了。”

    当年他唯一的妹妹嫁到国公府,是高攀了他谢英乾,但若不是他死缠烂,也不会有这门亲事。这些年外甥女过得怎么样,他心里有数!

    自家舅舅显然没听进去劝,初芙也没有办法,只在心里默默为爹爹祈祷。大舅兄的怒火,不太好招架吧。

    初芙只能转移话题:“舅舅,你对贾永望的案子怎么看的?”

    起这个,陆大老爷神色沉了沉:“这事还在找凶手,若是查不到凶手,可能就又成了悬案一桩,而且司礼监的人也派人来问了。”

    “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前。”

    司礼监的人都知道了?

    陆大老爷见她面有疑惑,解释:“是金陵那边见瞒不过去了,上折子请求增兵,要彻底搜山,司礼监的人自然就知道了。还派人来大理寺问了声,因为贾永望回南边是要给司礼监多建织广,今年要多产丝绸,要卖到外头去的。”

    如今人死了,司礼监能不着急嘛。

    “这么,势必也要禀到陛下跟前了?”

    “已经禀了。”

    初芙在陆大老爷点头中神色凝重,赵晏清在查的事不能再瞒了,当即一五一时把两人的猜测都了出来。

    “舅舅,所以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并不是单单是仇杀的事。”

    陆大老爷听到齐王也在查这事,而且外甥女已经和他一起查到更深入的层面上,他猛然了个激灵,站起身:“你怎么可以胡闹!”

    初芙被斥得一怔,陆大老爷在屋里就开始踱步:“不管这事有什么牵扯,齐王要做什么都可能跟宫里扯关系,跟朝局扯上关系。他是皇子,是王爷,是陛下的儿子!你怎么就那么确定齐王不会利用你?!”

    利用她?

    “舅舅,这话从何起。”初芙不满嘟囔一声。

    陆大老爷又急又气:“你告诉你,你究竟什么时候和齐王私下有来往的!”

    初芙就张了张嘴。她明明已经绕过这个私下见面的事,为什么她舅舅一下就猜到了。

    她有些汗颜,果然这大理寺卿不是白当的,忐忑着心虚道:“在……在陆家的时候。”

    陆大老爷一双眼就瞪着有牛眼大,伸手指了指她,然后又拂袖气得要跺脚了。

    初芙自知这点不该,也不再隐瞒,把什么时候就开始接触赵晏清的事全都招了,一五一十的招了。

    陆大老爷听到赵晏清查到她失踪的事关系到太子,也知道睿王府亲兵逃脱的事,如今已顺着贾永望又查到刘皇后身边以前的旧事。

    他这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初芙!”他终于坐下,焦急不安地,“你这胆子也太大了!我且不别的,只一样。若是那晚齐王就是来要你性命的,这会我是不是就该给你上坟了?!”

    初芙嘴角抽了抽,但不敢反驳。

    陆大老爷又:“而且你居然就拿什么喜洁不喜洁来判断。你可知道,睿王也是个喜洁的人,而且是一点尘灰都不能忍受的人,但他练武成痴,还能赤着胳膊和你兄长对练得满身大汗。所以喜洁这一点根本不能用来判断齐王是无心接近你,搞不好就是他的算计!”

    “这么些个皇子,哪个没点怪癖的,但为了大业,他们什么都能忍!”

    他声音又急又凌厉,得初芙连脑袋都不敢抬了。

    可她还是没忍住为赵晏清辩驳:“舅舅,他真不是有那种心思才接近我的。”

    陆大老爷瞳孔一缩,神色无比郑重地问:“初芙,你喜欢上齐王了对不对?”

    她现在分明是在感情用事。

    初芙抿抿唇,然后抬头,定定看着自家舅舅,眸光十分清亮地:“对。舅舅,我是喜欢上他了。他行事是不太符合常理,甚至帮睿王亲兵也不符合常理,但这跟我喜欢他无关,因为他真不是你口中的那种要算计我的人。”

    “你那天晚上他是算计来接近我,但舅舅你有没有想过,那晚上锦衣卫就在外头。我一喊,他就暴露了,一个有野心的皇子,他敢这么赌吗?他那才分是明感情用事!”

    陆大老爷自看着外甥女长大,是了解的她的性子的,向来冷静,比他那没出息的儿子强多了。而且她的也不假。

    如果他是齐王,不会赌那样一局,因为局势还不到齐王真要和太子鱼死网破的时候。况且,齐王明知道刘皇后是被冤了,却没有利用这点来继续对付太子。

    他若要夺嫡,怎么可能没有行动。

    陆大老爷沉默着,想起近几日朝中的事:“近来朝里也出了事,刘家被人针对了,而且上折子揭刘家短的,有传言是陈家人。太子似乎也是这样认为。”

    初芙有些震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陈家就是要揭刘家短,也不会让自己暴露才对吧。”

    “也不一定就真是陈家,只是有传言。朝廷里的事,哪回不是真真假假,总之眼下太子和齐王是要结仇了。”

    可齐王一句也没跟她提,这事显然昨天就发生了。

    初芙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滋味。

    陆大老爷此时也头疼,但谢家和齐王是绝对被放在一条线上了,已经改变不了。他站起身来,一副要操碎心的语重深长:“我会去找齐王,你以后莫要再任性和他私下去查什么东西。”

    初芙站起身来相送,也被他挥挥手示意不必了,只能目送他大步离开。

    但有了朝堂上的事,她更加认为贾永望的死有问题。

    她坐在椅子里想了许多,最终还是拿了笔墨来,给赵晏清写信。告诉他今儿舅舅前来的事,两人之前的私下来往也暴露了。

    末了,她又想起睿王也喜洁的事,就在信里最后故作轻松地感慨,你们还真是兄弟啊,怎么都有喜洁这种怪癖。

    在初芙的信送到赵晏清手上的时候,他刚从宫里出来,太子那头已经明面上就表露出敌意了,看他眼神冷得可以。

    而且今日朝中已有人参了与陈家有来关系的一些官员,虽然是些芝麻大的事,但这是太子的警告不会假。

    言官里哪些是刘家的人,他最清楚不过。

    赵晏清头疼,又有昨天宋嬷嬷的事,心里更乱了,回到府里就问了永湛好几回有没有找到戚嬷嬷的消息。结果都是还没找到人。

    他带着几许烦躁去拆开初芙的事,司礼监过问的事让他又皱了眉,这件事上似乎真是有人在背后做手脚,但今儿他父皇面上并无异色。

    可能只是下了令让大理寺查清,毕竟贾家现在也算是在为国库做重大贡献。

    等看到末尾,他手一抖,一张薄薄的纸险些就没有拿稳。

    他盯着最后那排字,眼眶莫名发酸,再从字里行间中猜到,陆大老爷对他有着很大的戒备心。

    老天爷真是给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若是初芙知道齐王杀了睿王,那时他真该如何自处?

    就当赵晏清心里百感交急的时候,永湛匆忙再前来。见到他焦急的神色,不由得紧张地问:“可是找到戚嬷嬷的消息了?”

    “不、不是。”永湛咽了咽唾沫,递了一个名贴上前,“是陆寺卿,寺卿大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