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4)
过了两天,到了全素雅下山的日子了,怜江月早上下楼去洗漱时,天还没完全亮,就看到全素雅正提着水桶往水缸里倒水,一张脸蛋红扑扑的,身上那件运动背心的领子周围湿了一圈。全素雅瞥见怜江月,热情响亮地和他了个招呼,精神好极了。
怜江月难掩惊讶,师妹入门才两年,家在东北,父母是当地的金银艺工匠,和卞老师父是老交情了。追溯得远一些,他们还算得上有同门之谊。按照卞老师父的法,他们三人乃是铸剑大师湛卢闲人最后的传人了,也是因为这缘故,他才愿意收下全素雅这么个超龄弟子。全素雅给卞老师磕头敬拜师茶时,早已有了自己的个性和习惯,不别的,光是这山里早晚的作息,都两年了,她仍未适应过来,早上总是最晚一个起,晚上非得最晚一个睡。卞老师父一发脾气,她就乖了,可没一阵,又原形毕露。今天看到她起了这么个大早,怜江月心想,昨天大概又被师父数落了。
那全素雅却:“三师兄,别瞎琢磨啦!我最近可乖得很,我这次下山得好几个月才能再回来了,我就是不想走之前还挨师父一顿臭骂!”
这时,卞老师父从外面进来了,后头跟着行山和卞是真夫妇,众人在水缸房里一通行礼,便一块儿挑水去了。怜江月水缸里剩的水最少,多跑了两趟才蓄满了水。
卞家的早饭吃得随意,不等人齐就开饭,各自吃完各忙各的去,到了午饭再齐聚。
怜江月坐在天井里吃早饭时,桌边就剩下卞是真和全素雅了。桌上放着个收音机,正播着早间新闻,一桌三人,没人吭声。全素雅倒像有话要,双手捧着碗,一口一口地抿着碗里的豆浆,一双眼睛往右看看卞是真,又往左瞅瞅怜江月,满眼的话,终是什么也没。
怜江月吃着白粥酱瓜,听着新闻,这一大清早,不是什么香衣集团五旬女总裁想依依突发重病,送入医院,就是什么一代京剧大师郁东玄于北京四合院家中神秘自焚,还有什么苏嘉杭嘉兴出口处,一快递运输车侧翻,请来往司机心避让,半天都听不到一条能叫人快乐些的消息。全素雅冷不丁了句:“怎么不是死人就是死快递啊……”
卞是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看向怜江月。见这大师姐似是有话要和自己,怜江月赶忙将碗筷也放下了,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卞是真道:“师父坐去了,行山和有志已经去工房烧炉了,你带素雅给祖师爷去敬柱香吧。”
全素雅眨眨眼睛,低下了头去。怜江月连连点头,应允了下来。
卞是真完,拿着自己的碗筷,进了厨房,过了会儿,她就出来了,往卞宅外去了。
她一走,怜江月草草吃完碗里的粥,全素雅也是咕嘟咕嘟两大口解决了豆浆,两人就都起身,洗了碗筷,在厨房拿了些水果,线香,一盒火柴,带上一支手电筒,也出门了。
这去敬香的路上,全素雅和怜江月起了闲话,她道:“我是学艺不精,够不上资格去工房帮忙,三师兄,你怎么一回来也被发配边疆啊?”
怜江月道:“我有一阵没回来了,是该给几位祖师爷敬香了。”
全素雅嗤的笑了声,师兄妹踏上了那鹅卵石径。春天早就光临了大山,草木新生,路边开着许多或紫或黄的野花,全素雅伸手便去摘,问着:“三师兄,你爸给你的遗物肯定很值钱吧?”
“就是一把剑。”
“那就是你的剑啦,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剑吗?”
“是想要一把自己的剑。”
“那你嘛!”
“工房这么多事情要做,我给自己剑算怎么回事?”
全素雅采着野花,一瞥头,看着怜江月,笑嘻嘻地:“哦,你又是怕大师姐生气。”
她这话时,一只手伸到了一簇盛开的金樱子花上,怜江月看到,伸手过去,赶在她碰到那簇白花之前,先一把抓住了花。全素雅的手抓在了他的手背上,她吓了一跳,眼睛大了一圈,瞪着怜江月,似不解,又一看怜江月的手,那迷惑不解全化成了一肚子气,骂骂咧咧地直踹路边那几株金樱子:“这些带刺的花长在路边干什么呢!这不害人嘛!”
怜江月劝住她,道:“它也无济于事了。”他摊开了掌心,那手掌中扎着几枚细刺,还流了血。他挑着刺,道:“你也有不对,走路时要看路。”
全素雅嘟囔着:“你喊我一声嘛。”
“那怕是来不及啦,被扎的就是你啦。”
“要被师父骂死了。”全素雅帮着怜江月挑刺,低着头委屈地着话:“师父我们的手比剑客的手还要宝贝。”
怜江月摸了摸她的她的头发:“你不,我不,掌心里的伤,没人知道,不过,你要是心有愧疚,那这次下山帮师兄的手买个保险吧。”
全素雅笑出来,抓着怜江月的手举高了,在阳光下好一通看,确定没有一根毛刺了才放下。
两人又走了十来分钟,进了昨晚怜江月穿过的那瀑布后的黑黢黢的山洞。他们着手电筒,收拾了些瓜果残骸,给一众神佛上香,献上鲜花鲜果。
全素雅捡着那些果核瓜皮时,道:“这个洞穴真是神奇,这些瓜果放在这儿也不会发臭,不引苍蝇。”
怜江月道:“这也是师父选在此处结庐的原因之一,山里潮湿,可只要经过了这座洞穴,一切湿气好像都被抽走了,现在有不少机器能辅助去湿,往前几十年可没这些技术,而锻造冶炼最忌潮湿。”
话间,他们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阿月!”
全素雅拿手电筒一照,怜江月一看,只见一个脸膛黑亮,头发很黑,个头不高的精瘦男子,健步如飞,踏着那手电筒投射在地上的一束白光,朝他们走来。他穿着短袖短裤头,踏着双塑胶拖鞋,没手电筒,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喜气洋洋的。
怜江月认出他来了,忙过去行礼:“禾师傅,您来啦。”
这人便是那订制了一副蝴蝶双刀的禾暑禾师傅。
禾暑走近了,脸上的皱纹清晰了不少,这才显出些老相来。他拍了拍怜江月,一看全素雅,声音依旧清亮:“这就是你们的师妹吧,我是第一回 见。”他通报了姓名:“佛山禾暑!”
洞穴中响起了阵阵回音。
全素雅一抱拳,音量不觉也跟着高了,神情都严肃了起来,一字一词道:“盘锦全素雅,师从平阳卞如钩!”
禾暑往前指了指:“走,找你们师父去!”
他行在前面,怜江月和全素雅跟着。这伶牙俐齿的师妹见了生人,竟露出些羞怯来了,低着头走路,再没声音了,怜江月和禾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怜江月道:“大师姐给您的刀我昨天有幸饱了饱眼福,好刀啊。”
禾暑操着一口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头先我同你师傅讲,找阿月做嘛,他会‘淬光揽月’,你大师姐火候还不到家,你师父讲,你有事出远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又讲,暑,你要的又急,你这副刀又不出去砍砍杀杀,用不到‘淬光揽月’。你师父是专家,我听他的。”
他笑着继续道:“我禾某人有孙子啦!哈哈,那个臭子抓周的时候抓出了一把刀,我就想送他一副,当作是周岁礼物。”
“那真好,恭喜了。”
禾暑一叹气,笑意虽然还在脸上,可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就是我那个媳妇听了,鼻子都气歪了,哎呀,她是不知道,这副刀值多少只金镯子啊!”
这时,三人走到了卞宅门口,门开着,他们便进去。卞老师父正一个人坐在天井里看书,喝功夫茶。天井里摆着两张长木桌,桌上晒着好些书。
两位老师父了照面,脸上皆浮现喜色。卞如钩笑着站起身来,抱了抱拳,禾暑也是笑着一抱拳,道一声:“卞师父,暑又来叨扰啦。”
卞如钩了个“请”的手势,把手里的书递给了怜江月,道:“素雅,去把是真喊过来。”
全素雅转身跑开了。怜江月用桌上那套茶具给禾暑泡了杯茶,卞如钩以眼神示意他也坐下,他坐下后一看卞老师父给他的书,恰是木竹道人写的《既见妖魔录》,正是昨晚老师父的唯一提起过哭雨剑的文字记载。怜江月忙翻看了起来。
禾暑和卞如钩攀谈着,道:“这一趟上来,跑了好几个地方,老九的事情你听了吧?”
卞如钩道:“发了丧,我没去,一来是交情不深,二来是见了些老头老太,不过徒增伤心。”
禾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卞老师父抚着木桌,道:“最近这大半个月,接连听了好几档丧事,不是不服老,只是没想到,鬼门关就这么近在眼前了。”
怜江月闻言,跟着一阵哀伤,那书也翻不下去了,单是抓在手里。
禾暑拍拍桌子,笑了声,大约是想缓和下气氛,提道:“有空去我那里坐坐,趁大家都还有口气,多见见,多聊聊,我和这些年轻人是没什么料好聊的了,到了我们这个岁数,聊天就是忆旧嘛,可是,我一讲以前的事,我儿子就要皱眉头。他讲,听你讲,还不如去看电视剧,我讲,那好嘛,我们一起看看,你师叔当武术指导的电视剧正在播,我们一起看看。
“他不要看那些,他讲,他们得好假。他看就看什么在太空里面开飞船仗 ,什么特工去抢核武器,我就奇怪了,这难道不假吗?他讲,假啊,但是它们假得有意思,不像武片里假得好像要告诉你真的是这样,那叫假模假样,看了就叫人生气。”
卞如钩听了就笑,禾暑也笑,怜江月的思绪还停留在卞老师父感慨生死的那番话上,笑不出来。
师父是老了……师父如何突然这么老了呢?老到好似变了一个人,脾气温和了,笑声多了,从昨晚到现在,他还没见他发过一次脾气。
或许,频繁地面对死亡,人真的会被死亡碾得柔软。没有比触碰、接近“死”更能改变一个人的了。这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约是同一个道理。
怜江月无边无际的想着这些时,卞是真从外面进来了,衣袖卷到了臂膀上,满头的汗,她看到禾暑,拜见了他便:“我去给您拿刀!”
卞是真就往后院去,禾暑望着她,对卞如钩道:“你就带着明明和是真一道来佛山玩玩嘛,住几天,你们做的又不是拼快拼量的生意,我看啊,是真是被你困在这座大山里啦,”他问道,“是真,去过广东吗?”
卞是真回头冲禾暑笑了笑,道:“我就算啦,这阵子生意好,是有些忙不过来了,您劝劝我爸吧,家里现在也用不着他上手,我们都能应付,我让他多下山走走,多出院子逛逛也好,他现在啊,恨不得天天窝在房间里,就快连房门都不肯出了。哪里都不去,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才能请他出一次山,您看,要不是今天晒书,怕是又是在房间里当宅男的一天!”
她着笑着进了后院,身影便隐去了。
卞如钩笑了笑,喝茶。怜江月在边上给两位长辈看茶,默默不响,心里有些惊讶,以前大师姐要这么和师父话,恐怕又要挨骂——恐怕给大师姐十个胆子,也不敢和师父这么话。如今师父竟然笑眯眯地不置一词,看来他走的这一阵,师父的心境确实变了不少。
又喝了几口茶,禾暑起了身,走到那晒着书的两张木桌间,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翻了几页,道:“这晒得都是些什么书啊,木竹道人……”
卞如钩侧过了身,看着禾暑,道:“都是些闲书。”
“没听过,没看过,还是卞师父学问高啊。”禾暑摇着头,放下了手里的书。
那卞是真出来了,捧着个木盒,奉上给禾暑。禾暑接过盒子,笑着拍拍她,便回到了卞如钩这儿。他把木盒放在桌上。
卞是真道:“您看看,还是我们去道场?”
禾暑摆了摆手,没看她,瞧着卞如钩,声音轻了些,口吻带着些试探,道:“这次路过扬州,有一位朋友托我传个信。”
“扬州的朋友?”卞如钩的声音也轻了,眼神一凛,笑意全无,又成了个不怒自威的面相。他一挥手,道:“阿月,是真,你们都去忙吧,”他还特意叮嘱:“是真,有志那里,你盯紧些。”
卞是真还站在原地,本有些失落,听了卞老师父这话,提了提气,叫上怜江月,便出了卞宅。
他们两人进了卞宅边的一间院子,这院子只一进,迎面便是个敞开了门,往外滚热浪的大房间,左右两边各设有两间房间,眼下只一间开着门。这里便是卞家的工房了。
卞是真领着怜江月去了那开着门的房间,屋里阴寒,光照不足,白天仍需开两盏灯。两人进去时,全素雅正坐在里头,一手捏着一根鹅毛从两层乌金纸的夹层中取下一片金箔。她面前的大桌上叠放着三堆乌金纸,一口竹刀,还有一副由竹条拼成的巴掌大的正方形竹框子,另有一只木匣。
卞是真吩咐道:“阿月就帮着取金箔吧。”
怜江月便去给全素雅下手,从木匣子里取出两个指套,又一根鹅毛,戴上指套,翻了些乌金纸垫在手边,拿鹅毛捞了些散在桌上的金箔放在纸上。卞是真走了出去。
全素雅探头看了看,问怜江月:“还是发配边疆吧?”
怜江月笑了笑。全素雅道:“三师兄,‘淬光揽月’到底是什么啊?我问师傅,师傅总我还没到时候,了我也不懂,我问四师兄,他是很考验人的一门技艺,他领悟不到,还师父也是知了天命后才领悟到的,他还,你十年前就开悟了,我问大师姐……我一问,她就生气,我猜啊,是不是在满月夜,在月光下面铸剑啊?这样做出来的剑有什么特别的啊?吸收了日月之精华?”
怜江月道:“和月亮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月亮有吸引潮汐涨落的作用,而用‘淬光揽月’这种技法制作出来的剑或者刀,一定程度上能控制对方手里的武器。”
“什么意思?难道掺了吸铁石?万磁剑?”
“万什么?”
“哎呀,了你也不知道,你继续,你继续。”
怜江月便继续道:“师傅教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这门技艺现在已经没什么实用价值了,现在还来找师父铸剑的,要么是收藏,要么是电影道具,博物馆修复,基本都不是用于实战的了,而‘淬光揽月’做出来的剑,是有杀意的剑。这样的剑,不见血不归鞘。”
全素雅了个哆嗦:“听上去好邪门,”她遂换了个话题,道:“照我,大师姐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差,越来越娇,师父带你参加个博览会,她生闷气,师父让你指导那些来实习的大学生,她也生气!”
怜江月道:“大师姐看见你也生气啊,我们哪个不是人还没桌子高呢就开始在火炉跟前跑腿,你十五岁才来拜师,拜师第一年就让你碰金箔纸,你想下山就下山,一走还能走好几个月。”
全素雅吐了吐舌头:“那是我天赋异禀,师父我以后一定是个鎏金大师。”
“是师父变了,会哄徒弟的话了。”
“那还不是因为我爸带我来的时候送的是一瓶六十年的成年老茅台!”全素雅顿了顿,也感慨:“不过你还别,你走之后,师父确实不常发脾气了,我想可能是因为……”
怜江月没接话茬,全素雅清了清嗓子,不话了。怜江月对她笑了笑:“你想什么就吧。”
全素雅道:“三师兄,你爸爸是不是脾气也很差啊?”
“你的意思是,要是怜吾憎生前脾气也很差,那么,师父就是想到他晚景凄凉,才转了性?”
全素雅笑了两声,往外努了努下巴。怜江月看出去,原来是禾暑抱着个木盒由门外经过,不一会儿,就见卞是真和他着话,两人一道往大门走去。他们站在门边,了会儿话,卞如钩也现了身,禾暑再三谢过他们父女二人,就在门口别过了。卞老师父进了工房,对卞是真道:“走,去看看有志忙得怎么样了。”
全素雅一双眼睛紧跟着老师父和大师姐,手上的动作慢了,怜江月敲了敲桌子:“专心。”
全素雅还望着工房的方向,这时,外头传来卞日钩的一声怒吼,音量震天。
“和你了多少次!我养一条狗!这么多年下来!狗都学会了!”
全素雅吞了口唾沫,收回了眼神,专心取金箔,切金箔。
屋外,卞老师父还在气势汹汹地着话,道:“把你三师弟叫过来!”
怜江月听到老师父找自己,却有犹豫,倒不是怕老师父在气头上找他撒气,而是远远望见赵有志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朝这里跑了过来,心知是这个二师兄犯了错误,手上出了差池,答错了题,师父喊他去答,要听他的答案。
从前赵有志只是他的二师兄,虽然辈分比他高,可同门学艺,在同一个师父手下,听得是同样的课,但天赋能力人人不同,有人学艺精进,有人落在人后,在所难免,可自从赵有志成了师父的女婿,大师姐的丈夫,他们可谓是亲上加亲,再遇上与这位二师兄被师父拿来比较学艺方面的事,怜江月有所避讳,宁愿挨骂也不愿叫二师兄难堪。
这边,赵有志已经跑进了屋,气喘吁吁,话也不上来。怜江月不好再拖延,就出去了,两人也没话,进了那大房间。
这大房间开阔敞亮,没有任何阻拦隔断,房里烧着个火炉,卞老师父正坐在火炉前摆着的板凳上,左手抓着个大钳子,夹着块烧得通红的金属块——闻着像铁,右手握着柄锤,脚边摆着个石头水槽,锤子沾一下水往那铁块上一下,过三下,又将铁块塞进火炉。
行山和卞是真站在一旁,低头无语。
怜江月过去了,卞老师父看到他,把锤子递给了他,道:“三缓法,你来。”
他就起来了。怜江月坐下,点水铁,锵一下,铿一下,他手心里的刺伤有些疼,他抬起手,掐算了半秒,知道这时候锤子该落下了,可他并没放下手,又多停了半秒才落锤。
锤子落下,卞老师父一脚踹在了板凳上,又发了怒:“三顿三缓手不停!给我背!”
怜江月起身,低着头背口诀。卞老师父一挽袖子,还是亲自上阵,边铁边骂:“好啊,都是好徒弟啊!一个笨得像猪!一个成天在我这里吃闲饭!”
全素雅这时跑到了门口,道:“大师姐,金箔取完了……”
卞老师父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一门心思铁。全素雅又:“师父,三师兄早先和我一起去敬香的时候伤了手……”
此话一出,卞如钩指着怜江月,气更不一处来:“你给我滚!!”
全素雅吓傻了,呆立在门外。怜江月就回了卞宅,帮着明明师娘择菜做饭。十二点时,午饭上桌,众师徒也都在天井里齐聚了,卞如钩坐下,其余人才坐下。卞如钩双手撑在腿上,没人敢动筷。卞如钩道:“我要下山一趟,就今天,吃完饭就走。”
众人都是惊讶。
卞如钩捧起饭碗,拿起筷子,道:“去扬州。是真,行山,你们两个陪我走一趟。”
他又:“我不在的时候,有志,工房里的事,你要多听阿月的,知道了吗?”
赵有志点着头,一副老实巴交地模样,大气也不敢出。
这一顿饭,卞老师父再未一句话,大家也跟着是默默无言。吃过了午饭,卞老师父催促两个徒弟快些收拾行李,明明师娘和赵有志也去帮忙,剩下全素雅和怜江月收拾桌子,去厨房洗碗。师妹抢着干活,不让怜江月碰水,怜江月道:“你别担心,师父让我滚过很多次了,我脸皮很厚,还赖得下来。”
全素雅又好气又好笑,一瞅天井,开了句玩笑:“师父携大师姐和四师兄送我下山啊?这么大阵仗?”
怜江月也往外看了眼,卞老师父坐在院子里,点了一根烟。老师父戒烟已经三十年了,这一个月里却是怜江月第二次看到他抽烟了,上一回那还是一次吃晚饭的时候,老师父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饭也不吃了,让师娘给他拿一包烟。烟送到他手里,他点了一根,挥退了众徒弟,留下怜江月,也不和他话,只是抽烟,抽了半根,才告诉怜江月:“阿月,你爸爸他快不行了。”
怜江月愣住,问:“师父,你谁?什么爸爸?”
卞老师父重重地叹息,道:“阿月,怜吾憎对你是有很大的恩情的,他有他的不得以,你去送他一程吧。”
怜江月明白,人们行事都有自己的苦衷,自己的不得以,他早就不怪怜吾憎把他扔在深少老林,严师门下,二十五年没有一封信,一个电话,没来看过他一次,他只是经常忘记他是他的父亲。他在世上还有这样一个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