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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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江月对泯市实在陌生,别去过了,就连听都没听过。候机的时候他先上网搜了搜怜吾憎当时给他的上官玉盏的地址,新民大道36号友爱区5栋501室。地图上显示,这地方现在是个街心公园,离市中心的步行街很近。公园是十年前才建成的,至于它的前身——友爱区,以前是地质勘察局的职工楼。网上能找到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而搜索“上官玉盏”,搜索引擎给出的信息只有一条:您是要搜索玉盏吗?

    怜江月点开这条关联搜索链接,得到的只有一条注释:玉盏,酒的别称。

    他就在网上临时找了个离公园很近的宾馆,就在新民大道上,价钱合适。他先预约了一个星期。

    之后,他查了查银行存款,还颇有余裕,足够很长一段日子的花销了。

    怜江月在卞家学徒这么多年,还是学徒的身份时,食宿都在师父家,身上穿的,平日里用的也都由师父师娘包办,成年之后,正式挂名出师,开始上手做一些订单,卞如钩都会支付他报酬。而他成日守在山里,平日里就爱爬爬山,和花鸟虫草为伴,没什么花销很大的兴趣爱好,他收到的报酬里的很大一部分,他都会补贴给卞如钩,作为自己的食宿费,其余便存下来。到了去杭州上大学的时候,他的存款已经足够支付自己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可老师父偏不让,大学是他非要让怜江月去读的,学费生活费自然由他负责。怜江月拗不过老师父,只得听从。不过,老师父给的生活费,他也全都存了起来,他实在是用不上——他吃饭就是去食堂,业余时间不是和卞如钩泡在实验室,就是去图书馆,同学之间的聚餐出游,什么看电影,什么庆祝某某的生日,什么唱k,球,他都没兴趣,拒绝了一两回之后,也就没人来邀请他了。遇到周末,卞如钩会喊上他一块儿去外头找一家饭馆喝上几口酒,他才会去学校外面走一走。

    毕业那年,怜江月跟着师父回到了山上,过春节时,他把那些年师父给的生活费,外加那四年的学费,包成了个大红包给了卞如钩。卞如钩收到这么个红包,是又开心又生气,直和怜江月:“我们师徒这么多年,你还和师父分这么清楚?”

    怜江月着急解释:“这些钱就当我预先给师父的,往后我在您这里住的几十年的食宿费吧。”

    卞如钩哈哈一笑,道:“那等这笔钱用完了,你就下山,自己立业去吧。”

    怜江月更着急了,忙:“那我就再缴。”他言之凿凿,“我不会下山的,除非师父赶我走,那我不得不走。”

    怜江月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离开了卞家,他也从没想过,他这一走就再不想回去了,这一走,再想起卞如钩,卞家的民宅大院,工房火炉,他只觉得头昏脑胀,反胃恶心。他便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下飞机时,人舒服了些,找了辆出租车往旅馆去。

    这泯市大不大,从机场到市区也就一个多时的车程,,却也不算,全市共有六个区,最大的密摩区,距市中心最远,从前是边关要塞,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怜江月坐在车上听司机介绍了一路,泯市自汉朝起就是交通枢纽,如今更是三省通衢之处,光是火车站就有四个,西边是茫茫大漠,市内却是水色怡人,四条主流水系衍生出二十多条宽窄河流在市内流淌,更有湖泊数片,素有“塞上江南”的美称。近年来沙漠旅游兴起,露天观星,古城探秘等户外活动很受年轻游客的欢迎。三年前,这座西北城市被评选为“全国最宜居城市”第五名,算是在全国人民中间响了名头,房价由此居高不下。山。与三タ。

    司机一边侃侃而谈一边从后视镜里量坐在后座的怜江月,问道:“伙子,你也是来旅游的?背包游?”

    怜江月道:“算是吧,”他问了句:“泯市的酒是不是很出名?”

    司机一拍方向盘,旅游概览似的辞又是个没完:“那可不是!起泯市的酒,那最有名的要属始创于唐朝的夜光酒了,葡萄美酒夜光杯啊,你以为这句诗夸的是杯子,是月光?那你就错了,这的是这杯子里装的酒,你一喝,那滋味,在边关沙漠,枯燥乏味,没有夜生活的年代你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整个夜晚都是容光焕发啊。

    “伙子,你以为葡萄酒就是老外的专利?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懂得生活品质的人,平时喜欢喝两杯?喜欢品品酒?”

    怜江月笑着点了点头:“品酒不上,也就没事喝几杯吧。”

    那司机就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纸片,往后塞,道:“我这里有张葡萄酒交流大会的入场券,免费送你,有空瞅瞅去?就在步行街上,不哄你,真果的,真真的,你可以上网搜搜,这个交流大会三年才办一次,不光国内的酒商挤破了脑袋要一个参展的位置,国外也好多人来呢,全是高鼻子老外,要不你这个泯市飞机场怎么叫国际机场?就是因为有国际航班,要接待国际友人啊,我前几天才接了一帮子法国人,他们起话里那喉咙里像卡了痰,我看法国的红酒也不怎么样,烧喉咙!容易起痰!”

    怜江月就看着那张券,没伸手拿,司机一皱眉,有些埋怨地又了:“你拿着嘛!我给你送到宾馆,你看这大白天的,你报了什么一日团了吗?你有什么活动安排吗?没有吧?我就带你过去,不瞒你,这展会是我外甥办的,他就是泯市葡萄酒贸易协会的总经理,娃娃够攒劲,我这个当舅舅的有面,”司机比了个大拇指,“不然我一个开出租车的哪去拿到这么高级的展会的门票?我是没时间去,我得养家糊口啊。你看啊,到了宾馆,你先去登记,我等你,然后我给你送到展会门口,不表,我就收你个十块钱,你看怎么样?”

    司机又把入场券往后塞了塞,怜江月不太好意思了,拿了那张入场券看了看。券上印着中英双语,还有微信公众号可以扫,展会地址在步行街上的酒文化大厦。

    他就搜了下这个展会,还确实有这么个展会,网上多是好评,好些人免费派的酒不错,还有调酒表演,魔术表演,模特走秀可以看,有的是自己去的,有的是旅游团带去的,不强制消费。内场照片也是拍得有模有样,确实有不少外国脸孔。

    司机又看了看他,:“真不是骗你,要是骗人的活动,早就被人曝光了,你是不是?”

    怜江月倒不关心这展会的真假,想到司机和泯市的酒文化有些联系,他就问道:“上官玉盏这个人您听过吗?可能不是卖酒的就是酿酒的。”

    司机摇了摇头:“你朋友?”

    “我找她。”

    “网上认识的吧?”司机笑了两声,“这名字是真名吗?你可别跨省过来被人给诈骗了啊,这是哪本武侠里的人名吧?”

    怜江月笑了笑,也就没话了。那司机又冲着他好一阵笑,到了新民宾馆,怜江月下了车,进去登记,回头一看,司机把车停在宾馆门前,下来抽烟,看到怜江月,朝他一笑,扭过了头去。

    怜江月办好手续,提着行李去了房间。他从窗口往楼下看了看,那出租车司机还没走,还在抽烟,这时,司机和那个刚在楼下给他登记的宾馆前台凑在了一块儿抽烟,你一言我一语地着什么。两人的方言口音都比和他话时重了许多,怜江月听不太懂。他就从窗边走开了。

    这旅馆房间就是个招待所的规模,方寸之地,木板单人床,铺着粉红大花的床单,床罩上垫了块毛巾,木板桌子,木头衣柜,桌上放着个热水瓶,另有两个玻璃水杯。

    怜江月开了衣柜,算把衣服挂起来,却被一股花露水味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再往里一看,衣橱里躺着两只死蟑螂。他找了张纸巾,把蟑螂拿了出来,扔进了浴室里的垃圾桶。浴室虽,倒还算干净。

    那衣柜里的味道实在太刺激了,怜江月洗了个手,把行李放在了床上,开着衣柜通风,便下了楼。

    到了大堂,就见那出租车司机站在门边,笑呵呵地看着他,拇指往身后比划着,:“怎么样,瞅瞅去?”

    怜江月:“我随便走走。”

    他就出了门。那司机跟着他,道:“那去步行街逛啊,我正要交接班了,顺路,给你个八折。”

    怜江月道:“新民大道36号,就在前头,我走个十分钟就到了。”

    司机一盘算,笑得很诚恳,:“不表,收你三块,你就当做个慈善,买个轻松,这年头,三块钱,连一瓶黄河都买不着。”他还伸出手来:“我姓沈,年纪肯定比你大,叫我老沈就行了,咱们交个朋友吧。”

    这话怜江月倒爱听,他下山到现在,还没交到一个朋友,他就和老沈握了握手,道:“那您就是我出门在外交的第一个朋友。”

    老沈替他开了车门,怜江月道:“我姓怜,竖心旁的怜,您随便怎么称呼我都行。”

    老沈也上了车,叠声:“竖心旁,竖心旁,少见,少见。”

    他把车开出去没多久,就到了36号,老沈往外一瞅:“这是个公园?”

    怜江月道:“您要没事,就在门口等一等我,我下去看看。”

    老沈望了望公园,看了看怜江月,一笑,熄了火,在车上坐着。怜江月下了车,进了公园,公园太了,就是一些树围着一座凉亭,亭子外放着些健身器材。此时,只有那凉亭里围坐着些老人。

    怜江月过去和老人们了个招呼,问道:“几位在这附近住了有些年头了吧?”

    一个下着象棋的老人头也不抬,使劲朝他摆手:“不要保险,不要保险。”

    老人的对手——也是个白发斑斑的老人了,就:“不要什么红外线紫外线按摩椅,不要,不要。”

    怜江月不太好意思了,:“我想听个人。”

    下棋的,看棋的都不搭理他。他:“一个叫上官玉盏的。”

    离下棋的人群有些距离的一群毛线衣的老太太里,一个穿花衬衣的问了句:“你也是报社的?”

    怜江月看了眼她,走到老太太跟前,笑着点了点头。老太太一啧舌头,就:“不都和你们过了嘛,她和包结了亲,就在酒铺里帮着卖酒,是个精明的人,能干!别人家的事我们还能知道些啥?不都是关上门窗过日子?”

    那边上一个老妪就问了:“就以前开职工楼下面那家卖酒的吧?”

    那一个看棋的老人了:“那现在那可是百年老字号了,包还在的时候就搬步行街达哩咯。”

    怜江月道:“那现在得是大老板了吧,没那么容易见到了吧?”

    穿花衬衣的老太太听了,古怪地看着怜江月:“不是你们报社里的人她傻了,老年痴呆了,住在养老院里等死呢嘛?”

    怜江月不好再问下去,那些毛线的老太太们忽而嗓门全高了,七嘴八舌地质疑起了他的身份:“你是晚报社的吧?”

    “身份证拿来看看。”

    “记者证,名片拿来看看。”

    怜江月一个头两个大,转身就跑了,回到出租车上,一拍老沈,:“晚报报社,走!”

    老沈了个哈欠,:“那有些远,得表。”

    这时,公园里的老人全跑了出来,追到出租车便,冲着怜江月指指点点。老沈怔住了,怜江月一拍他的里程表,老沈这才清醒了过来,一脚油门,把车开出了新民大道。

    又开了两三分钟,老沈回头望了望公园的方向,笑着道:“怜兄弟,你来这个公园见网友?结果见着个老太太?看把你吓的。”

    怜江月摇头苦笑,想起上回怂恿风煦微假扮别人男朋友,他竟然有模有样地混了好一阵,这回自己假扮记者想套个话,竟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一露马甲他就心虚得厉害,只想着溜之大吉。

    老沈这时问他:“你去报社干吗?”

    怜江月道:“登寻人启事。”

    老沈笑得更起劲了:“还找那个上官玉盏呢?还不死心?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兄弟,你听你沈哥一句劝,这个感情方面的事,你不能太钻牛角尖。”

    怜江月问了句:“步行街上有卖酒的百年老字号吗?”

    “有啊,万象酒庄嘛,你等会儿要去买酒?你别不是网上查了什么土特产攻略吧?这万象的酒不划算!什么百年老字号,讹的就是你们这些外地娃娃,一瓶三千八,那都能买茅台了,那是能宰一个是一个,电视台都曝光过了,他们那里的酒都是外头批发过来,重新灌装的,你要买酒那还是去葡萄酒交流大会看看,真不强制你消费,真不讹你。”

    怜江月就也没话了,到了报社,负责接待的前台得知他的来意之后,拨了个内线电话,不一会儿,就见一个戴眼镜,中等个头,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踏着拖鞋,顶着一张油腻发光的脸,抓着一头乱发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男人走到柜台里,点了根烟。那前台是个年轻姑娘,皱紧了眉头,捂住鼻子,用力敲了敲墙上的禁烟标志,男人无动于衷,问怜江月:“就是你要登寻人启事?”

    “是。”

    “照片,微博,都有吗?”男人抽着烟,拿出了手机,按着屏幕,和怜江月隔着柜台话,看也不看他。

    “微博?”

    “人丢了你没先在微博上发一条?报警了吗?”

    怜江月挠挠鼻尖,:“我要找的人,我不认识。”

    男人闻言,一抬头,将怜江月上上下下好一番量,咬着香烟,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抓了柜台里的铅笔和一叠a4纸,往不远处的沙发座一指,道:“坐下,坐下。”

    他笑着拍着那叠纸,连连道:“有故事,有故事。”

    两人就在沙发上坐下,男人抖着烟灰,把纸和笔推给怜江月:“来,来,你要找什么人,你的联系方式,写下来。”

    他还抓了一把怜江月的头发:“你头发留这么长是什么故事?发质还真不错,你是洗发水模特?你怎么这么热的天还戴个黑手套,就戴一只手,烧伤?残疾?”

    怜江月抓了抓头发,边写边:“我想来登三个寻人启事。”

    那男人听了,笑得更开心了:“好,好,有故事。”他就拿出手机开了录音,放在桌上。

    怜江月道:“一个叫张元寿,男的,应该是87年来的泯市,大概在种树……”

    “年纪多大?照片有吗?”

    怜江月被问懵了,就在微信上联系了风煦微,还问那男人:“除了年龄,照片,还需要些什么吗?”

    “他是你亲戚?有病还是怎么?离家出走?”

    “就是突然不见了。”他低头,写下第二个要找的人的名字。

    男人在旁,边看边念:“上……官……玉……盏……”看着这四个字,他嘶嘶抽起了气,摸着嘴唇,低着头,不停:“眼熟,耳熟……”

    他又问:“你亲戚?”

    怜江月道:“不是,我不认识她,应该是个女的,年纪我也不清楚,样子我更不知道,以前应该住在新民大道一带,据你们报社的人好像……”

    他到这里,那男人一拍脑袋,抓起了那张写着上官玉盏名字的纸就道:“我想起来了!”他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进了办公室,不见了人。

    怜江月眨眨眼睛,前台探出身子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朝他赔了个笑。怜江月在另外一张白纸上继续写:怜吾憎。找认识这个人的人。

    他还写下了自己暂住的地址和手机号,想了想,添了一行:提供有用信息者,必重金酬谢。

    这时,那男人双手抓着一份报纸,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他把报纸“啪”地拍在怜江月面前,戳着报纸就:“上官玉盏!你看看!是不是!”

    怜江月一看,男人不停戳着的是一则新闻标题:百年老字号面临倒闭危机,外资注入能否重焕青春?

    怜江月抬起头,不明就里:“上官玉盏?”

    男人火急火燎地跺着脚:“你看嘛!不识字嘛?”

    着,他跪在了地上,脸贴着报纸,指着一行字就读:“八十年代中期,在包万象的第二任妻子上官玉盏的经营下,改良流程,包家酒铺一度远近闻名,从居民区搬迁至现步行街十六号,”读到这里,男人啐了口,“妈的这什么句子,狗屁不通!”他跳过几行,接着读:“包万象过世后,上官玉盏罹患阿兹海默,常常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男人又骂了,“呸!这种时候抒什么情!”

    他又跳过了几行,道:“酿酒秘方因此失传,加上两名子女无意继承家业,摆在百年老字号万象酒庄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宣布破产倒闭,或者接受日资收购。”

    男人抬起头,一扶眼镜,指着新闻边上的一幅配图,得意地看着怜江月:“怎么样?人给你找到了吧!”

    那新闻配图里,一男一女共同捧着一座精巧的酒瓶状的奖杯。图下标注的是:包万象(左)和上官玉盏(右)在国际精品酿酒博览会上获得金奖。

    男人一拍怜江月:“那这个上官玉盏还找吗?”他又点了根烟,人镇定了下来,问怜江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私生子?知道酒庄要被人收购了,想来分一杯羹?”

    怜江月哭笑不得:“那我就直接去找她那两个孩子了,我找她干吗?她阿兹海默,不定都不认得我了,和她也谈不成分钱继承的事吧?”

    男人哈哈大笑,抽出怜江月压在手下的纸一看,道:“怜吾憎,咦,你也姓怜……”男人的眼睛发亮,眼镜滑到了鼻头上,几乎要掉下去了,他痴痴地笑着,对怜江月道:“这回总是你亲戚了吧?吧,什么故事!”

    怜江月:“他是我户口本上的父亲。”

    “哦,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他亲生的?他也突然不见了?”男人的目光斜斜落在报纸上,念叨着:“你刚才还要找一个叫张元寿的,没听过,没印象,不知道,不认识,”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似的飞快地着话:“泯市种树最出名的是个叫游四非的,听原先是在更北的沟子里劳改,成天什么也不干,就是种树。”

    “这人在哪里能找到?”怜江月问道。

    “古城那里的白金山白金村,前几年市政府还给他颁了个治沙有功奖,帮助古城人民脱贫致富,电视台去采访,我们报社也去了记者,他都不肯见,怪人一个。”男人的眼珠一转,又量起了怜江月:“你也挺怪。”

    怜江月笑了笑,这时,风煦微回他的微信了,他发来了一张张元寿的老照片,还有他的出生年月。张元寿要是活到现在,得有七十了。

    另外,风煦微还告诉他,那天葛家院子里挖出来的两具尸骨确实是一男一女,死了有三十多年了,男的头盖骨碎裂,女的断了三根肋骨,法医初步判断两人可能都是因为伤及了内脏,内出血死去的。

    警方目前正在积极排查三十年前的人口失踪档案,以确定死者身份。

    怜江月将张元寿的年龄和长相告诉了那男人,男人在纸上记下,又道:“你等等,我给你找找那个游四非的地址。”

    他就招呼前台,:“周,个电话给老冯,问问他那个种树的游四非的地址。”

    周正在复印东西,没好气地了句:“达成哥,老冯就在你隔壁桌。”

    这叫达成的男人一笑:“我就一管中缝的,他是记者,写稿的,隔行如隔山。”

    周叹了声,了个电话,一会儿,拿了张纸片过来。达成把纸片给了怜江月,道:“那得开两个时车才能到。”

    “两个时?都能到兰州了吧?”

    “那到不了,两个方向,密摩那片就是沙漠,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看到黄沙地里绿油油的一个尖尖,就是白金山了。”达成拿起怜江月写下的信息:“等你回来,正好赶上晚报派出去,”他一弹手里的a4纸,抬了抬下巴,“晚报中缝见吧。”

    他又喊周:“收下钱,写个收据。”就走了。

    怜江月去前台付钱,周声问了句:“你不是泯市的吧?特意来这里找人?”

    怜江月点了点头,等着周开收据。周又:“刚才没吓着你吧?达成哥也不总是这样。”

    “他不算吓人吧?”怜江月不解了,周瞪着眼睛看他:“他那疯疯癫癫的样子,谁见了不吓着啊,他是不是一直和你听你家里的事?一直琢磨你有什么故事?”

    怜江月笑着道:“我倒觉得他很有职业热情。”

    周哑口无言了,怜江月就出了报社,一看老沈还在等他,他就过去把游四非的地址给了老沈。

    老沈看着那地址,愁眉思量了阵,道:“朋友,这地方,客车站都不跑,都是搞沙漠游的旅行社包了大包才去,实话和你吧,这就是垄断,唉,我这要是表那我就是把你当成冤大头了,这样吧,我带你跑一趟,来回,算你五百,你先给我两百押金,等我把你送回市里了,再给剩下的,你看怎么样?”

    怜江月就掏了两百,上了老沈的车。

    开了约莫一个多时,出了一个全是黄土墙房子的村庄,老沈把车窗摇上了。风沙变大了,时时听到碎石子拍车玻璃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像是下着大雨。路两边已经不见人烟。老沈指着前面:“进密摩古城了。”

    可哪里有什么城?

    怜江月就看到烈日黄沙,天空米白,地平线像是正在融化。风沙捶着玻璃窗,他就算坐在车里,四下车窗都关得严实,可还是觉得双眼发痒发干,总想揉一揉。

    老沈开了冷气,点了根烟,问:“你这算是众精品游吧,朋友圈谁介绍的啊?”

    他又问:“你那上官玉盏还在网上联系得上吗?”

    这时,怜江月看到前方的灰黄色中忽地闪现出一点绿意,他指着就:“就是那里吧?”

    老沈挪了挪屁股,伸长脖子,眯起眼睛一看:“没错。”他往左边一指,“看见没,古城墙!”

    怜江月看过去,就看到一条细长的土埂,横在路边。老沈一笑,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遗迹,遗迹。”

    他又指着北边:“城楼,以前放哨的地方。”

    几块黄砖墙突兀地竖在风沙中,像是随时都会化进这茫茫沙漠之中。

    老沈:“到了晚上就好了,晚上能看星星,还有流星,见过流星吧?”

    怜江月摇了摇头,老沈:“沙漠观星游你要不报一个,我一侄子就在旅行社干这个。”

    这话间,那先前只是一点的白金山如今成了一个映在车前玻璃上,风吹也吹不走,沙怎么也无法模糊它的轮廓的绿三角。又开了十来分钟,这黄沙地两边渐渐能看到些胡杨树了,耐旱的树木,长得都十分高大,想来有不少年岁了,怜江月顿时感觉阴凉了不少,扑上车来的沙似乎也少了,风也了,只是声地贴着车门经过。而眼前的绿意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耀眼,不多时,他们竟被一片绿林包围了。老沈停了车,见到路旁一个赶着一群山羊的老人,问了声:“谢四非哪达哩?”

    老人指着身后:“葡萄田哩,忙着哩,东去三里地!”

    老沈就继续往东开,怜江月放下些车窗,车外的绿树林里种的都是些果树,有苹果树,有桃树,还有李树,无花果树,这些树下偶尔还还能看到些矮矮的葡萄树,卷曲的葡萄藤在阳光下舒展身体。几只土狗在树林里漫步,看到车来了,停在了路边,默默地摇晃尾巴。

    怜江月道:“就停这里吧,我下去找找。”

    他下了车,老沈也跟着下来,拿出了手机,四处拍照,好一通感慨:“泯市还有这么个地方?”

    怜江月一疑:“您没来过?那怎么知道客车也不过来?”

    “哎呀,就是这附近嘛,走,走,去找找你要找的人去。”老沈就跳进了一片葡萄田里,漫天地喊:“谢四非!”

    几声犬吠回应着老沈,没人回话。

    怜江月站在田上,在额前搭了个棚,找了一阵,在一排无花果树下看到个头顶草帽,正弯腰锄草的人。他看了看已经走得和他有些远了,还在东张西望,举着手机不知是在拍照还是在录视频的老沈,朝着那锄草的人走去了。

    到了这人跟前,怜江月还没话,这锄草的人停下了手里的活,从腰间抽了条白毛巾,抹了抹额上的汗,搭在脖子上,坐在了一棵高大的无花果树下,他抬起头,看着怜江月,道:“你来啦。”

    这人是个老人,或许有八十多了,一张脸炭黑,一双手也是炭黑的,以前想必是个壮实的汉子,那臂膀上肌肉的线条还在。

    怜江月难掩诧异:“你认识我?”

    老人点了根烟,摘了草帽,:“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会来。”

    “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来。”一缕阳光从树梢间漏下来,照着老人混浊的双眼。他的眼神是那么平静。

    怜江月就问:“你是张元寿吗?四和非一上一下就是罪,你你有罪,你有的是什么罪?你认识一个叫怜吾憎的人吗?”

    老人直视着怜江月,道:

    “八七年十月三号的晚上,我在北京的家里杀了我的妻子孙晓清,还有我的领导吴勉文。十月一号我开始翻新自家院子,准备种些果树,谁知道二号的晚上,被我挖出了一条地道,那地道通往一个地宫,里面有不少宝贝,我就在三号早上报告了我在文物局的上级吴勉文。吴勉文告诉我,晚上下班后,他会先来看看情况,再通知文物局看具体怎么处理。他叮嘱我要做好保密工作,将现场保护起来,以免被不法之徒得知后,盗取这批重要的文物。

    “谁知,吴勉文就是那个见利忘义的不法之徒,他不光是个要盗取文物的贼,他还和我的妻子早就有奸情,早就是个盗人妻子的贼了。

    “他们两人合谋,先由我的妻子用安眠药药晕我,趁我昏睡,再把地宫里的那些宝贝偷偷运出去。他们没想到的是,安眠药对我的作用微乎其微,我很快就醒了过来,将他们抓个正着,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和我求饶,我十分的气愤,一掌拍死了吴勉文。”

    老人这些话时,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到杀死了吴勉文,他的眼皮才动了动,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但是他的声线却没有一丝变化,神色也没有变化,他继续着:“当时有两个目击证人,一个叫做郁玄东,报纸上,他前不久过世了,另外一个,我只知道他是郁玄东的朋友,那天早些时候,我在故宫遇见他们,他们是偷偷溜进皇城的,在屋顶上比赛翻跟头,两人被我数落了一通,溜之大吉;晚上,他们就想来我家捉弄捉弄我,郁玄东你或许知道,他是个京剧表演艺术家,我不知道是他们谁的主意,总之,他们出现在我家时,一个化成了京剧里的白无常,一个化成了黑无常,我要杀我妻子时,他们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郁玄东喊了我一声,我以为是黑白无常知道我杀了人,来抓我回去偿命的,可我杀的是有罪之人,他们凭什么要我偿命,我一急一气之下又一掌死了我的妻子。

    “要是当时郁玄东他们离我和我妻子近一些,以郁玄东的能力,或许他们能拦住我,不过,当时我实在太气愤,太愤怒了,就算他们两个出手阻拦,我也一定会和他们大干一架。那时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杀了那个贱人!

    “当然,我后来就反应过来了,他们也表明了身份,他们并非什么黑白无常。郁玄东就问我有什么算,我年轻时也唱过几年戏,我在戏里演过一个突厥大将军,我常常演他,他是个反面角色,不是个好人,下场很不好,可每一次他出场,那都是威风凛凛,我都要演得好像不知道他的结局一样,不知怎么,那一刻,我就想到了这个大将军。我,我想去新疆,或者甘肃,总之,想去大漠,想去没有人的地方。

    “郁玄东的那个朋友听了,就和我,要是我实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可以去泯市的新民大道的包家酒铺找一个叫上官玉盏的人,只要是怜吾憎的朋友,她就会照顾我。”

    老人——或许该称呼他为张元寿,抽了一口烟,沉默了。

    怜江月道:“你们把尸体埋在了地下?那地宫里的文物呢?”

    张元寿道:“我不知道,我杀了人之后没有心思管这些,就走了,就来到了泯市,但是我没有去找上官玉盏。我走到了这里。这里真的没有一个人,我没想到的是,人是那么的怕寂寞,但是我又无法面对别的人,于是我就开始种树,让这些树陪着我。”

    张元寿抽完了烟,垂下手,:“你来了,那我就可以走了。”

    他站起身。他的背已经挺不直了,一头银发被草帽压得瘪瘪的。风轻轻吹动无花果树,沙沙,沙沙,树叶轻轻着话。

    张元寿回过头,摸了摸果树,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这么一个人。”

    怜江月问道:“你要去哪里?”

    “回北京。”

    怜江月道:“我包了车过来的,送您回市里吧,您坐火车还是飞机回去?”

    张元寿一笑:“飞机?我这把年纪了还没坐过飞机,那就坐坐飞机吧。”

    他冲怜江月一抱拳,怜江月也是一抱拳。一老一少并无话了。怜江月就和他去和老沈碰了头,要往飞机场去。老沈诧异道:“去机场?你要走了?”

    怜江月:“送个朋友。”

    “那得加五十。”

    怜江月才要掏钱,张元寿先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十递给了老沈。老沈收下钱,拱手冲张元寿笑了笑,一口气问了他许多,什么果树产量如何,收益多少,是供销社收购还是在网上卖,土地是承包的还是私有的,葡萄酿不酿酒,诸如此类。

    张元寿一一回答了,原来白金山这一带他一直耕种的土地一直都属于政府,而这么多年来,他只是种树,从不关心产量,也不关心果实去往何处,有时果实由着那些村民摘走了,有时就由鸟虫吃了去。他甚至并不关心果树是否结出了甘甜的果实。不少农户都和他,树不是这么种的,但他依旧只是种树,种了一棵又一棵,种满了一整座荒山。

    到了机场,张元寿下了车。老沈看着他的背影,道:“走就走,这么潇洒?”

    怜江月没有什么,他和风煦微发信息,告诉他:张元寿在机场,要回北京。

    他问他:花木兰里的突厥大将军的结局是什么?

    风煦微回道:与木兰一役,大将军见即将战败,临阵脱逃,溜之大吉。

    老沈这时问怜江月:“天还早,带你去步行街走走?”

    怜江月有些累了,就:“送我回宾馆吧。”

    老沈陪着笑脸道:“那交流会可只开到周末啊,要去还得赶早。”

    怜江月实在是有些佩服他如此不懈地坚持,原本对这个交流大会没什么兴趣,此时也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心,但他也实在是没这个精力再在外头闲逛了,谢过了老沈,直接回了宾馆,进了房间,匆匆洗了个澡,一沾床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