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5)
果然有人类在这一层活动。怜江月定睛一看,这些人里有男有女,穿着扮都很像电视电影里的那些原始人,不是在身上套了个麻布罩子,就是简单地用动物皮毛围住屁股。无论男女,都能见到光着膀子的。他们的身材都很健壮,手臂肌肉鼓鼓的,腿肚看上去硬邦邦的,肤色在火光得照耀下闪着润泽的光芒,比遗忘之地的人看着神气许多,也更有活力。
他们手中高举的数十把火把还照出了一颗颗结在那些仙人掌身上的,五颜六色的仙人掌果。
头的是一个拿着一根木棍的年轻男子。
这队人进入仙人掌丛后,接二连三地发出欢呼声,还有人手舞足蹈了起来。那年轻男子走了一阵后,在两棵都结了不少果子的仙人掌中间停下了。其余人便都跑到了他背后去,离他远了些,年轻男子在两棵仙人掌间徘徊,似乎在思考,犹豫着什么,片刻后,他挥起木棍向其中一棵颜色较深一些的仙人掌。一棵硕大的仙人掌果落了地。它比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还要大。年轻男子弯腰捡起了仙人掌果,抽出腰间配着的匕首,一刀划开果实,紫红色的果肉挤出了果皮,男子扔下匕首,用手抓了一把果肉就塞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那群尾随他的男女全都伸长了脖子,前后左右一阵乱看。山与~息~督~迦。
忽地,吃着仙人掌果的年轻男子痛呼了一声,捂住右边脸颊倒在了地上。一只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乌鸦正在不停地啄他的脑袋,啄他的手背。
其余人欢天喜地地采摘起了那棵深色仙人掌上结出的果实。
乌鸦飞走了。年轻男子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看上去十分痛苦,人们不再收集果实,一个男人将年轻男子拉了起来,他还捂着脸,满脑袋的血,还有血从他的指缝里往地上滴。年轻男子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挪动。他又走到了一些结出果实的仙人掌前了,又是由他先去果实,吃果实,这一次,怜江月看清了,就在年轻男人吃得起劲时,一只巨大的蜜蜂从那被剖开的仙人掌果里飞了出来,对着年轻男子就是一扎,接着,果实里又飞出了许多蜜蜂,围着年轻男子。
没有人去帮助他,其余人就只是采摘剩下的饱满的仙人掌果,兴高采烈的。年轻男子在地上着滚,不断发出惨叫。
怜江月忿然道:“他们让他探路,也不管他的死活,这不是欺负人吗,真是可恶!”他对玲珑星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他就下到了仙人掌丛,一把夺过一个人手上的火把,驱赶了围着年轻男子的蜜蜂,众人愕然,当下停止了收集果实的动作。
怜江月去查看那年轻男人,他的脑袋肿了一圈,眼睛成了两道缝,好在人还有一口气。他就要带他走。这时,一个女人跳出来,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干吗?”
“他就要死了,你们见死不救,还不准别人救?”怜江月道。
那女人约莫三十五六,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左右脸颊上抹有几道白色粉痕,脖子上挂着串犬牙项链,脚踩草鞋,套着个麻布罩子,活似个原始部落的女首领。她看了看怜江月,笑着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她对左右咕哝了句:“不用管他。”就率众人转身走开了。
这群人又是手舞足蹈,欢天喜地的了,由人群中走出来的另一个青年男子领路,继续往仙人掌丛深处走去。
怜江月背起那年轻男子也要走,这时,年轻男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肿胀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要些什么。怜江月便把耳朵凑到了他嘴边去听。
“你……要……干什么……”
“我来救你啊,那些人是拿你探路呢,”怜江月一想,“等一等,该不会他们抓了你的家人威胁你?告诉我,你家人被他们关在哪里,我一起把他们救了。”
怜江月还道:“你别怕,那些人伤不到我的。”
不过,刚才那些人在他救下这个年轻男子时也并没有要和他展开争夺的意思。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就此损失了一个探路的人……
而且为什么会有蜜蜂从仙人掌果里飞出来?之前的那只乌鸦也是从仙人掌果里飞出来的吗?
怜江月一看那年轻男人,当务之急是要清理了他脸上那些蜂针,这快乐之地有这么多植物,或许能找到些治疗蜂毒的。他就伸出手要去拔那些密密麻麻的黑针。
年轻男子忽而摇起了头,用力将眼睛撑开了些许,看着怜江月,几乎是在用气声话,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怜江月拉过他,道:“先别管这些了。”
年轻男子又道:“我是自愿的,我愿意用我的牺牲换来大家的快乐,而且我也觉得很快乐。”
怜江月微微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伤成这样了,还自己很快乐?
年轻男子爬了起来,用双手托住自己的脑袋,继续道:“在这里,快乐都是短暂的,随时都伴随着生命的威胁,但正因为快乐的短暂,快乐的浓度才更高。”
他的声音又低又缓:“我们看到美丽的花朵,惊叹花可真美丽,我们感到很快乐,能找到这样一朵美丽的花。当我们伸手去采这朵美丽的花时,一只老鹰从花朵的后面飞出来,啄瞎了我们的眼睛,于是,当我们再回忆起那朵花时,它便更加的美丽,它曾经带给我们的快乐比别处的美丽花朵能带给我们的更多……”
怜江月愕然道:“你知道你在些什么吗?”
他暗自思忖,可能蜂毒已经影响了年轻男子的中枢神经,引起了神经错乱。看来这年轻男子命不久矣。
年轻男子笑了起来,但因为他的喉咙也是肿的——他整个身体都发了红,肿了一大圈,他的笑声听上去像一只正在不断漏气的气球。
他的人像一只不停被充着气的气球。
砰!
气球炸开了。
欢快的,仿佛在庆祝着什么的歌声遥遥传来,一排跳跃的火光烧到了天边去。月亮安静地凝视着地面,银河横在夜空中,仿佛一道新割出来的伤口,盐粒似的星星散落在伤口周围。
玲珑星牵着马过来了,他拿外套擦了擦怜江月的脸,挂去了他脖子上,就要翻身上马。
“等等。”怜江月喊住他,从年轻男子的残骸中翻出了一条皮裙,递给玲珑星。玲珑星穿上皮裙,抓着他的手,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
怜江月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忍去看地上那些残肢断臂。
他也上了马,默默往前行了一阵后,他突然问起玲珑星:“你的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家!”玲珑星走在他边上,抬起头,眼睛闪亮,声音响亮,一指北面的高山,更响亮地:“家就是家!”
提起家,玲珑星一阵兴奋,当即往北飞驰而去。怜江月拍马追赶,风声猎猎,北方的高山巍然耸立,明月银河交辉灿烂,他的心情渐渐轻快舒畅了,渐渐地,将先前那血肉模糊的场面抛去了脑后,跟着玲珑星策马疾行。
他又尝到了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滋味,甚至比先前感觉更自由,更无拘束,此时此刻,他仿佛更能感受到世间万物的一呼一吸,他自己的一呼一吸,他好像活得更“实在”,活得更“生动”了。他在风里笑了出来。
他们两人两马到了一条溪边,听到潺潺水声,怜江月有些口渴了,就住了马,:“我弄些水喝。”
玲珑星却一喝,跳下了马,抓住了怜江月,牵着他那灰马脖子上的藤条就把马从溪边扯开。灰马没有反抗,还很听话地转过了身,背朝着那溪。
那年轻男子被蜜蜂围蜇的画面突然是跃到了怜江月眼前,他便捞了颗石子扔进溪,石子落进去,哧一声腾起一缕青烟。怜江月要靠近去看看,玲珑星又拽了他一下:“不行!”
怜江月比了个安抚的手势:“我不去喝水,就去看看。”
他走在溪边,往里一看,根本找不见什么石子,他又找了块大一些的石头扔下去,那石头眨眼就化成了一道烟。烟味并不刺鼻,那溪流也是普普通通的一条溪流,水下甚至还能看到水草。
怜江月却也不敢再靠近它了。他和玲珑星回到马上,玲珑星的黑马跳过了溪涧,怜江月的灰马也跃过了它。自此,怜江月再不敢随意乱找吃的喝的,饿了渴了便和玲珑星商量着停下来歇一歇,玲珑星会去找水和食物。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从平原到了那高山山麓,再没遇到过一个人类。
山上气候温和,并不会过于潮湿闷热,绿树成荫,百花争艳,果树随处可见,每一棵都结满了香气四溢的果实。树林里还有不少河,瀑布,每一处都清可见底,都能看到鱼儿游动。百灵鸟在山间歌唱,蝴蝶在林中采蜜。在山里走了几天了,他们都没遇到任何猛兽,晚上睡觉时,也没有蚊虫鼠蚁来扰。可在怜江月看来,他们的生存环境却更严峻了,可谓危机四伏,有一次,玲珑星都差点着了道,要不是怜江月眼疾手快,他差点在摘野浆果时被蜜蜂蜇了。
怜江月似乎有些理解那年轻男子临死前的那番话了。
危机让快乐变得更真实。危机让人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差点死了的人可不是看什么都是美的,做什么都是快乐的吗?光是还能呼吸就能让人乐得合不拢嘴了。
这山里其实并没有一条清晰可见的上山的路,越往上去,山体倾斜得越厉害,马几乎找不到落脚点了,怜江月和玲珑星就把两匹马放了,手脚并用地爬山。
他们照旧是白天赶路,晚上休息,吃喝虽有些窘迫,尚能果腹,渴不死也饿不死。有一晚,两人猎着了几只野兔,怜江月饱食了一顿肉餐后,甚至他此前人生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一顿。他美滋滋地想,世上最快乐的事也不过如此了,就算现在死了他也甘愿。他就要美滋滋地睡去。可突然之间,他了个寒战。
他不想死在这里。
他感觉到,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快乐之地。否则,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就在明天——他就会心甘情愿地在一顿饱餐后自己结果了性命。并且还会怀着一种快乐,一种满足死去。
人生的快乐怎么能仅限于活命,仅限于填饱肚子呢?
怜江月就喊醒了玲珑星,催促着他连夜赶路。玲珑星对此意见不大,他巴不得早些回家。他似乎并不受那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影响。他仍旧保持着敏锐的直觉,吃得不多也不少,时刻警惕,只有在怜江月身边睡觉时他才稍微放松一些。他喜欢抱着怜江月睡觉,喜欢抓他的头发,用脸蹭他的手背和头发。他还喜欢舔他的嘴巴,舔他的耳朵。
他学东西很快,怜江月舔了他下面一次后,他就学会了,常要舔他,用上面的嘴把他的阴茎吃得湿答答的,再用下面的嘴把它吃进去。玲珑星的性欲旺盛,一旦做了,整夜都要,直做到腿合不拢,屁股里都是精液了,还抱着怜江月一口一口亲他的头发,不肯撒手。
他似乎并不受那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影响。他仍旧保持着敏锐的直觉,吃得不多也不少,时刻警惕,只有在怜江月身边睡觉时他才稍微放松一些。
他依恋着他,怜江月又何尝不依恋他呢?要不是玲珑星,谅他的身手再好,在这山里或许也活不过三天。
因此,一想到玲珑星是要“回家”去的,要回到那个神秘的冒着绿光的森林。怜江月是一阵不舍。
有一天晚上,两人用藤条在树间搭了个吊床,躺在那摇摇晃晃的吊床上,怜江月问玲珑星:“还是你跟我回去上面?”
玲珑星反问他:“你跟我回家?”
怜江月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发,搂住他,道:“你的家吧,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它?”
玲珑星指着天上,:“玲珑星!”
他们已经很接近山顶了,这里的树叶伸到高处就直接伸进了一片黄云中。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他们看到的都是一片黄泥水似的天空。
一粒黑色的光点在黄色的天空中闪了闪。
怜江月认真地看着这粒黑亮的光点,天上再看不到别的星星了,只有这颗黑星闪耀着。他不禁问道:“真的有这样一颗星吗?玲珑星……”
玲珑星用力点头,盘腿坐了起来,仰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马的眼睛,天上的星星的马的眼睛!”
怜江月也坐了起来,也仰起了头,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想到了怜吾憎:“我爸有一匹马,他应该很喜欢那匹马,他给他起名玲珑,难道是因为这颗星星吗?”
玲珑星:“我没有爸爸,但是我有好多马。”
怜江月低下头,笑了笑。
玲珑星又:“树死了,花死了,马死了,都会去那颗星,都会回家。”
“可是你还没有死啊,你为什么也要回家?”
玲珑星摇了摇头:“不知道,它要我回家,它呼唤我……”
他用两只手围住了怜江月的右耳:“你听!”
怜江月什么也没有听到。风噤了声,树叶不再拍嬉戏,种子不再奋力破土,花朵不再撑开身体,萤火虫不飞了,时间也停下了步伐。
黑色的玲珑星在天上闪烁着。
“听到了吗?”玲珑星放下了手,圆睁着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怜江月一抓耳朵:“听到了,你的家,快睡吧,睡醒了,明天就能去上一层了。”
玲珑星皱起眉,咬了他的手一口,把他压在了吊床上。怜江月笑着看他,玲珑星又要来咬他,可嘴到了他的下巴边上,却只是亲了亲他。接着,他伸长手臂,抓了把空气,一拍怜江月的心口,捂住那里,道:“玲珑星在你心里了,你带着走。”
怜江月一时黯然,没再话,睡去了。
第二天,他们就穿过了那发黄的云雾,爬上了山顶。
到了山顶,玲珑星伸手摸了摸仍然围绕在他们四周的黄色云雾,一喜,跳到了那些云上就往前跑开了。他跑进了一片昏黄中。
“等一等!”怜江月追了几步,一看脚下,他踩着的像是刚才看到的那些轻薄的,能轻易穿过的云雾,但是触感却如同踩在结实的土地上一般。
他回头一看,根本找不到什么山峰,他身后只有一个冒在一片黄土地上的尖尖的土堆。
“沙暴!”
玲珑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怜江月忙跑过去,抓过了玲珑星,躲进了边上的一个山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