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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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汉抬起头,看到了球,脸上并没什么表情,过了片刻,他的脑袋转了九十多度,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孔,这张脸一看到球就眉开眼笑,隔着老远和球喊起了话:“你来了啊!来,来看看我在这里的家!”

    女人的脸着话,脑袋又转了大半圈,这次露出了一个青年的模样,青年的神色温和,看着球道:“你和他们一起来了啊。”

    那行在江面上的无藏通化成的黑船听到这句话,在船身一侧开了两只眼睛去看话的人,他的眼神才和青年的眼神对上,无藏通浑身莫名一阵战栗,船滚出了一圈毛刺边,曲九川也感应到无藏通的惊恐来了,这体验可谓前所未有,他怕这三面人和球对无藏通暗藏了什么杀招,赶忙将球扔出了船,而无藏通在船下变出了个螺旋桨,载着曲九川溜之大吉。

    球不会游泳,落入水中,双手在水面上直扑腾,岸上的三面人吹了声唿哨,一只一足的红鹤自天边飞来,用它白白的喙钓起了球,飞到了三面人身边,放下了他。

    球的双脚沾了地,脱下外套和外裤,拧出了好多水,唉声叹气:“是我没用,来地球这么大半年了,光学会人话,光学会游戏了。”

    三面人把他的湿衣服挂在砖窑前,用大汉的脸对着他,道:“那块石头怎么跑了?”

    球:“我告诉他,你是来收集实验数据的,他大概怕被送进实验室研究吧。”

    女人的脸转了过来,咯咯笑了会儿,:“你是来带我们回去的吗?”

    大汉的脸立马又转了回来:“我们不回去了。”

    球眨眨眼睛,坐在近旁的一根鲸鱼肋骨上,:“你就算一直待在这里?”

    青年:“你快劝劝他,整天就是铁,一把剑了三十多年了还在。”

    大汉辩道:“你懂什么,我这叫精益求精。”

    青年不屑道:“还‘我’了起来,你是怕你再造一把剑出来,那把剑还是人造出来的剑的手下败将。”

    三面人的手忽然胡乱挥舞了起来,球劝了劝:“你们不要吵了,好好话嘛。”

    女人那一面转到了球面前,她苦着嘴脸,有些凄惨地:“他爱待在这里就让他待在这里嘛,他也,他不强留我们,他是愿意分开的,于是我们就找了些芦苇,问颛顼要了些精血,造了一支钩子,准备了两具人的皮囊,算用那钩子勾出另外两个灵魂,放进那两具皮囊里,谁知道有人把那支钩子偷走了,还把它当成了一支笔来用。”

    球哑然,颇为同情女人和青年了,拍了拍他们的手,:“你们三个为一体,一个人不想走,那你们就是走不了的了。”

    大汉硬邦邦地:“这里有什么不好?”

    女人眨眨眼睛,:“也确实没什么不好……”

    青年就竖起了眉毛,了:“那是因为你们习惯了!”

    球安抚青年道:“既然我知道你们在这里,而且我看你们也不会换去其他地方,我这里有个发信器,等你们都想回去了,就给我一个信号,我会来接你们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弹力球递给三面人,三面人把球放在了一边,三个脑袋一齐点了点头。

    女人和球:“那你把实验数据带走吧。”

    球往无藏通和曲九川离去的方向一看,看到几座高耸的雪山,他道:“陨石就在那里吧,我这就过去提取数据。”

    女人又是咯咯发笑,青年也笑了,青年道:“你怎么也管它叫陨石了呢,按照地球上的归类方法,叫做太空玉米才更贴切吧?”

    球无奈苦笑:“总之这里也不适合作我们的农场就是了,我先走了。”

    他就拿起已经烘得半干了的衣服穿上,朝着那些雪山行去了。

    而曲九川和无藏通这时已经来到了雪山山脚下,无藏通变做了个单薄的人影,贴在曲九川身后,在他耳边道:“不会错,就在那山顶。”

    他伸出细长的黑影手指着连绵的山脉中的最高峰,一只青色的大鸟正从那里飞下来。无藏通掐指一算,道:“那和尚也跟进来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我两颗石头在手,他还能拿我怎么办!”

    曲九川闻言,兴奋地摩拳擦掌,道:“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还有谁还会看不起我,看轻我!”

    这一人一影就飞窜进了针叶林中,往那山顶一路奔袭。

    再怜江月这一行还在银河上悠悠地划着船,川上不分日夜,全素雅靠在怜江月的身上睡着了。风煦微就声地和怜江月聊天,他问他:“等解决了无藏通的事情,出去之后,行山的事你算怎么办?”

    木心竹怪笑着抢白道:“哇噻,风煦微,你这么有信心能解决了无藏通?据我所知,你可是他的手下败将啊!”他摸着下巴道:“伤疤没好,就忘了痛啦?”

    风煦微一撇嘴角:“你到底帮谁?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是知道我们进来了蛇身体里,故意去找我们的?你有什么目的?”

    木心竹举起手来:“我陈述事实罢了,我没什么目的,我就是一个人待得很闷,知道你们来了,想找你们解解闷。”

    怜江月道:“是想找我们帮你杀竹心木吧?”

    风煦微道:“就是他人格分裂那个?”

    印无章在旁竖起了耳朵:“人格分裂?”

    木心竹啐了口:“关你屁事!”就不再话了。

    印无章一看风煦微下巴上的疤痕,道:“原来你的疤是被无藏通弄出来的。”

    木心竹重新拿起了船桨,翻了个白眼,冲着印无章抬了抬下巴,瞄了眼风煦微,又开腔了,道:“喏,曝光你和怜江月在车上亲热的不雅照的就是他的人,你师兄找了布衣帮那群滑板子跟踪你,他琢磨着,这样他处理你师父的遗产时,你就会乖乖闭嘴了。”

    怜江月咂摸出些意思来了,问风煦微:“这就是你师兄的抹黑了师门的事?”

    他道:“你的事我听马遵了些……”

    风煦微的眼皮一跳:“没想到马遵竟然是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往外。”他夺了木心竹手里的船桨:“我来划,你这慢吞吞的,要划到什么时候?等到无藏通都毁天灭地了,我们估计还在这地方瞎转悠呢。”

    木心竹笑着挪去了一旁,道:“你放心,他拿石头就是为了摆脱束缚,也没想着毁灭世界。”

    “你又知道?”风煦微就奋力划船,星光在船下飞逝,船仿若行驶在一抹拖着长长的尾巴的流星上。木心竹了个哈欠,道:“他只是以恨意为食,不代表他就要毁灭世界啊。”

    完这句,他抱着胳膊忽而没话了。

    那印无章一看他,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木心竹默默伸出手,默默地看着他,搓搓手指,比了个要钱的动作。

    印无章点了点头,道:“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木心竹斜睨着他,目光中透出几份阴狠,怜江月试探着喊了声:“竹心木?”

    木心竹一笑,那笑容也是阴森森的,他懒懒回了句:“干吗?”

    印无章看了眼怜江月:“竹心木和木心竹到底是什么关系?”

    风煦微道:“他人格分裂!”

    竹心木拽了下印无章:“印无章,你要是有办法替我杀了木心竹,我就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不止上下五千年啊,自有第一棵树开始时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我都告诉你,分文不收。”

    印无章侧着脸看他:“杀了他,你能活?”

    “我不知道啊,你不试一试,我怎么知道?”

    “你想死?”

    “我早活够了。”

    “不对吧。”印无章,“刚才我问你一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是竹心木了吧?你问我要钱,可是钱在这里是没法花的,钱,死了也没法花,明你潜意识里是不想死的。”

    风煦微回头看了看,笑了出来:“印无章你大学学心理学的啊?”

    怜江月瞅着哑口无言的竹心木也笑了出来,那竹心木确实一时接不上话了,磨了磨牙齿,刮了刮指甲壳,憋着股阴损劲,盯着印无章道:“他可不是学心理学的嘛,就为了搞清楚他妈是怎么疯的,为什么疯,为什么不要他。”

    印无章突然大笑:“哈哈哈,木竹道人,这世上所有的事情,所有人的所有秘密,没有你不知道的,可你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真是讽刺。”

    竹心木一掌斜劈向印无章额头,掌风分开了印无章的头发,手掌却没劈下去,那印无章也是胆量过人,岿然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竹心木一甩宽袖,卧倒在了船上,睡去了。

    印无章就也无话了,船上安静了下来。怜江月坐在风煦微边上,道:“我算照顾行山。”

    风煦微想到他们进蛇嘴之前,行山确实有疯癫的征兆,想必是杀人的事情败露,对他的击太大,心里难以承受。他道:“那你得找个地方住下来吧,行山如果真成了需要人照顾的状况,你总不能带着他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想一出是一出吧?”

    “这些我都还没想好……”

    风煦微就要埋怨几句,可一想,怜江月往后如何生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干吗非得把他的事情吊在心上成天惦记?为他往后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发愁?风煦微就又有些和自己置气了,只是轻轻地:“算了,我也管不着,不想管,这么多屁事,我管得过来了嘛我……真是自寻烦恼。”

    怜江月将他这席话一字不漏地听去了,他就:“你那学校有什么难处需要人帮忙的吗?”

    “那难处可多了,缺宿管,缺伙夫,缺杂的,你听了干吗,这些粗活你干得了吗?”

    “风煦微,我很想答应你去你的学校给你帮忙,但是我以前是有很多想做的事,不敢做,之后是什么事都想做,现在,我是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怕我此刻答应了你,出去之后又有了别的想法,变了卦,又伤了你的心。”

    怜江月这话是到风煦微的心坎上去了,他确实不想经历那种患得患失,但他更不想被怜江月发现他心里还存着他,还放不下他。他要的分明是一个人的一心一意,明知怜江月办不到,可怎么就是忘不掉他呢?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裹住了风煦微,从到大,除了师父郁玄东,他从没对任何人低过头,大师兄威胁他,他也是为了师父的脸面才不和他争执,加上他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去照料好那些学艺的孩子。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明白这个道理,可人都明白任谁早晚都有一死,可每一个人不都还努力地活着吗?明白道理又如何,世上多的是道理,也多的是明知故犯,口是心非的人。

    难道他再遇不到比怜江月更好的人了吗?怜江月有什么好的呢,好在哪里呢?皇甫辽难道不比他更贴心,不比他专情,不比他温柔,不比他好相处?难道是他已将自己的全心全意全给怜江月,再偷不出,掏不出半分情意给别人了?

    风煦微挣挣扎扎,强颜欢笑:“伤我的心?你够格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又:“愿意给我帮忙的人多的是。”

    怜江月问他:“那以后我和行山能去看看你吗?”

    风煦微一瞪眼:“你得这么可怜干吗?你不是一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潇洒得很吗?我看我这个姓你拿去用吧!”

    怜江月笑了笑:“那我把我的姓给你。”

    “你可怜我是吧?我有房有车有人爱,我可怜什么了我?”风煦微和怜江月越越来气,人都发了抖,也没法好好划船了,船摇晃,又见那船前的银河忽然断了,印无章赶紧是抓紧了船身,船沿着一条瀑布直直往下跌落,噗通一声落进了一条大河里。瀑布落差并不大,竹心木和全素雅都还老老实实地睡着。

    怜江月回头一看,瀑布上方是一片晴天,银河消失了,唯有风煦微的眼里还有点点星碎的光芒在闪烁。他伸手擦了擦他的脸。风煦微开了他的手,把船桨塞给了他,道:“我累了,你来划。”

    他就坐去了一边想心事,继续生闷气去了。

    怜江月划船,这河岸两边热闹极了,到处都是形容古怪的野兽:一条四翼的蛇飞在低空,追逐着一头顶着四个角的莹白巨鹿,红脚的猿猴们在树林中飞来荡去,一只狐狸似的浑身发黄,背上张着角的动物正在河边饮水。

    一名身形魁梧的无首男子挥舞着斧子砍斫一棵参天的金光闪闪的树,那树上飞下来一只凤凰,在空中盘旋了会儿,飞向一座雪山。

    河中赤鲤龙跃,蛟人巡游,水下一会儿传来嘤嘤的啼哭声,一会儿传来嘎嘎的怪叫。

    风煦微道:“这又是哪里?”

    这时,竹心木揉着眼睛醒了过来,一拍印无章,道:“想听哪个神兽的故事,付钱,我给你听。”

    印无章指着一只长着人脸,浑身覆盖着厚厚的毛发,嘴里长着两根长长的猪牙,活似老虎的东西,摸出一叠钞票,递给竹心木:“这是什么?”

    风煦微眼如铜铃:“你还真给钱啊?”

    竹心木朝他努努下巴:“干吗,只准你和怜江月一个愿一个愿挨,不准别人周瑜黄盖啊?”

    风煦微急忙:“你谁是周瑜谁是黄盖啊?”

    竹心木嘻嘻一笑,靠着印无章,绘声绘色地和他描述了起来:“这个呢叫做梼杌,凶恶得很,《左传》里记载,这是颛顼的孩子,很没教养,还很顽固,据它有预知未来的本领,所有人怎么都没法抓住它,降服它。”

    他数了数钱,随意一指,道:“那里是不周山,那里是昆仑山,前面就是流波山,那里最多的就是一种只有一只脚的牛,用它的皮做的鼓能呼风唤雨,”他朝印无章挤眉弄眼,“怎么样,要不要搞一张回去?”

    他到这里,前方忽而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睡得死沉的全素雅此时也惊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着黑云过境的场面,她喜出望外:“我们出去了?回到现实世界了??”

    怜江月把她的手按在船沿,道:“抓紧了。”

    全素雅忙抓紧了船,竹心木安稳地道:“不要慌张,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一时风大雨急,众人都睁不开眼睛了,只管弯着腰护住脑袋,船摇摇晃晃,却没有倾翻,印无章很想看一看那一脚的牛,硬是挤开了眼睛,却只看到岸上一团团青色的电光,几乎闪瞎他的眼睛。

    船兀自飘摇,过了许久,那雨停了,风也了,众人纷纷抬起了头,天空放晴,船正缓缓驶进一条冰川。

    一些鲤鱼似的脑袋扁而大的鱼在冰下游动着。

    船在冰上搁浅了。

    怜江月的长剑发出嗡一声响,他往前一望,就看到曲九川立在这冰河之上,脚下是一道长长的人形的黑影。

    “无藏通。”怜江月对着那黑影道。

    无藏通摇摆了下黑影身躯,长剑从怜江月手下飞出,直刺向无藏通。怜江月跳到了冰上,追了出去,风煦微抽了鞭子,也跑到冰上要去帮忙。众人都上了冰面。

    怜江月飞跑着一伸手抓住了长剑,就看到曲九川甩过来两颗九曲珠,风煦微眼疾手快舞起鞭子去那两颗珠子,谁想无藏通反应迅速,抓住怜江月的脚踝,将他送到了风煦微的鞭下,风煦微忙要收住鞭势,可这一鞭子还是到了怜江月身上。怜江月摔倒在地。

    “怜江月!”风煦微后悔莫及,愣了一瞬,就在他发愣的这一瞬,无藏通的黑影迅速升高,化作一个巨大的手掌,一掌朝着怜江月拍下,登时冰晶四散,白雾飞扬。冰面发出碎裂的声音,风煦微再执起鞭子,凭着记忆中怜江月所处的位置,挥鞭去卷他,却卷了个空,那冰面一抖,碎痕更深,全素雅不由尖叫了出来,风煦微一看她,先卷起了她,带着她飞去岸上,那竹心木和印无章也飞身上了岸。

    此时白雾消散了,岸边的松树上挂满了晶莹的碎冰碎雾,风煦微往冰面上一看,只看到曲九川站在一块浮冰上,脚下的黑影瘫成一片,并没看到怜江月,再看岸上,也是不见怜江月的踪影。

    风煦微急得发了狠,胡乱在空中抽了几鞭,道:“无藏通,你把怜江月藏去哪里了?!”

    曲九川脚下的黑影上咧开了一个嘴,道:“笑话,我藏他干什么?”

    那嘴变成了一个箭头,指着附近的一处布满破碎冰纹的地方。

    那冰上散落着许多红红白白的碎块。

    无藏通哈哈大笑:“他和那臭和尚被我一掌拍了个粉碎,我看这世上还有谁拦得住我!”

    长剑八月十五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