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温莱尔小姐,你终于死了(完)
静谧的卧室中, 唯有女子浅浅的呼吸声回荡在其中。
逐渐苏醒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回聚,过往的一幕幕慢慢变得清晰。祁央想起来了自己原本是抱着什么目的来此——
她记得,她来自时空元殿, 是专注于划水的咸鱼学徒;至今为止,她一共穿梭了八个世界;主要为了解决挂逼和他的同党外挂器, 当然也为了能顺便和每个世界的宝贝老婆贴贴;外挂器的背后站着时空殿的死对头,而老婆也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身份, 被迫披着“白月光”的外衣, 还被针对得很惨。
哦,对,她还有个看似嘴贱, 但实际非常靠谱的黑白团子系统,叫233。不过,这个世界到现在为止,233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了。
还有……
还有就是,她分明和她一早约定好了……
“只指望做连理同芳,比翼交欢。死而复生,必在一处。”
她不允许!她绝不允许容成姣就这么丢下她!
祁央将目光转向床榻上, 深深地凝视着爱人恬静的容颜。现在看去,容成姣仿佛只是睡着了。她陷入了一个安稳而美好的酣眠中,连睫翼都平稳得没有半分颤动。
想来该的,她都在信中字斟句酌地细诉完,再然后的属于祁央的抉择,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 没有任性疯癫的喧闹, 祁央指尖微微一动,眸子转开, 视线垂到了手上。
那里紧紧捏住了信笺的一角,力道大得已然将纸面弄出皱褶。
见状,祁央吓了一跳,连忙改换姿势将信捧在了掌心之上,表情郑重地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皎洁的银白月辉不可避免地越过窗棂,投射下来,将信笺的正中心反射出一片令人迷醉的晶亮。
信封平整,正中心是首席圣魔导师才能使用的用来密封的专属火漆印;内里的信纸是容成姣最常用的羊皮纸卷,就连书写时弯过去的字符弧度,都有着容成姣往日惯常书写的影子。
好正式。
这本是祁央拿到这封信的第一反应。
彼时她不明白爱人临终前看向自己的欲还休的目光,也不明白什么话无法直言,偏要用这样珍而重之的方式。但现在祁央有了来时的记忆,身上再度背负起不得不承担的东西,再看去时,所能感知到的又全然是另一幅景象了。
不知呆呆地坐了多久,祁央的眸子慢慢重新有了焦点。
她攒够了力气,站起身。
推开门,她注视着面前熟悉的一张张面容,平静开口。
“圣女阁下,圣魔导师委员会的后续事宜还要麻烦您了,毕竟本王不便插手你们人族的事务。”
她发出声音的一瞬间,众人都暗自惊了一下。
祁央的声音与平时一般无二,就连明媚妖冶的眸子也没有一点红肿的痕迹,眼角不曾有泪水,目光中甚至看不见一点哀痛,一眼看去,神色反倒满是奇怪的坚定和决绝。
一种不上来的隐约预感开始在所有人心头如野草般疯狂地滋生。
“没问题,那个孩子原本就由我和容姐共同挑选,资质品性皆是上乘,想来很好地承担起首席圣魔导师的位置也不成问题。”
“嗯。还有就是……谢谢你,奇莉娅姐。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不论是我还是成姣,都非常幸运能拥有你这样的挚友。嗯,再一次,非常、非常谢谢你。”
明显听出这句话里的不同寻常,奇莉娅神色极快地一滞。但一秒不到,她收敛好情绪,提起裙边,朝祁央行了一礼,而后很有眼色地先告辞离去。
不过她没有走远。
转过了一个拐角后,奇莉娅便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袖口,飞快地擦了下眼角。
目送奇莉娅消失在视线尽头,祁央叹了口气,转向了龙族的二位族长。
“塞西莉亚阁下,希望以后血族和龙族的贸易往来还能继续保持。”她的表情露出了一丝憨厚,像是扒拉着玉扳指的土财主,“龙岛盛产的宝石真的很不错。”
“温莱尔阁下的肯定对我们来自然是莫大的鼓励。”在友人面前,一向矜冷傲然的龙族族长自然又是另一幅模样,“你放心,这么好的互通有无的机会,我不会傻到丢掉不要的。”
气氛稍稍轻松,祁央弯眸看向站在塞西莉亚身旁的少女。后者原本正有点情绪低落地摆弄着耳畔的橘子发卡,没留意祁央看过来的视线,还是塞西莉亚轻轻地扯了下她的袖子才“啊”的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不过祁央仿佛没看见她的异常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哥俩好啊,六六六啊”的爽朗模样:“美丽可爱元气活泼的希尔薇丝忒姐,少吃点火焰果软糖哦,心蛀牙。哦对,你看,本王这次可喊得全了,不许找茬了哈。”
“我、我哪有!而且我怎么可能蛀牙!不要乱啊!”
希尔薇丝忒作势要撸袖子,不过胳膊被人郑重地按住了。
祁央使上了几分力气,双眸定定地和两只龙龙朋友对视了几秒,仿佛想将这景象深深地、永远地烙印在脑海里。
“塞西莉亚阁下,希尔薇丝忒姐,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们。你们是我此生不变的挚友,血族的大门将永远为你们敞开。”
她后退了一步,郑重地行了一礼。
“……干、干嘛用这种奇怪的口气!”希尔薇丝忒隐约有炸毛的趋势,“走走走,姐姐我们走!今天火焰果软糖好像要大折扣!”
来不及多一句话,塞西莉亚就被妹妹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转身前的霎那,她余光掠过身前盈盈站着的女子。
但她的神情没有一点改变。
还是那副亲和的、温柔的、优雅又甜美的样子。
很难想象这种人背负起命运的模样。
脑海里最后一瞬划过了奇莉娅曾经只对她们讲述过的预言景象,塞西莉亚再回过神时,已经早早被希尔薇丝忒拖到了角落。
面前只有挚爱的姐姐和亲爱的朋友,希尔薇丝忒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别过头的圣女,再也忍不住。
“姐姐……温莱尔姐,她……”
纤细的双臂张开,塞西莉亚将希尔薇丝忒牢牢搂在了怀里,贴上了她的脸,不发一语。
少女后半句的哽咽就此被淹没。
“路特丝……”
女子的视线还紧紧黏在已经转过去的两人身上,听到了唤声,她脑袋一动,却倔强地不肯扭头。
良久,一声短促的叹息响起。
“等你成了亲王,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路特丝唰地一声偏过头,依旧炸毛的马尾倔强地在半空中划出弧线,血红的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和出离的抗拒:“我不当!”
祁央见状,也不多言,只抿起嘴,眼底渐渐地被温柔和罕见的慈爱渲染:“路特丝,曾经无论我外出执行多少次任务,包括那时的‘龙岛之行’,你还记得吗?你都能将族内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包括那些难缠的长老,私底下也对你称赞有加。
路特丝,你可以的。将血族交给你,我才放心。”
“不可以!我做不到!我……”
“路特丝。”
这一次的称呼口吻,祁央带上了不由分的气势。
“最后一件事,和奇莉娅好好的,我会永远祝福你们。”
她拉住路特丝双手的指尖稍稍移动,在她的对戒上重重地摩挲了一下。
回想起妹妹一直以来的改变,祁央“姐心甚慰”。
想来圣女也愿意对自己使用那个“永生”的法术,那她更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了。
“姐姐很高兴能有你这样可靠的妹妹,有了你,血族必将延续千年荣光。”
她松开了双手,将路特丝朝远处推了推。
一如她曾经放开手,早早地将妹妹托举上未来亲王的宝座一样。
那时的祁央,就已经为血族的未来规划好了一切。
像是过往世界的无数次一样,她又是在旅途中和一位又一位的朋友、亲人分别。
不过这是第一次,难过的情绪被抛给了还未离开的人。
真是抱歉。
看向最后沉默地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祁央愣了愣,一时间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233很早前就给她提过此人的特殊,只不过那时之后没多久,祁央的记忆就被容成姣暂时掩盖了过去,直到今天,她才回想了起来。
“要嘱咐我啥?如果是什么尽心尽力辅佐路特丝之类的,呵呵,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肯定第一时间宰掉她自己当亲王!”顿了顿,别扭的声音又传来,“或者……或者你自己继续来,我、反正我认可的只有你一个亲王。”
“噗。”祁央没忍住,感觉周围的阴云都因为他而散去了不少,“都这个时候了,艾诺尔你还非要和我对着来一句才罢休是不是?”
“什么这个时候?呸呸呸。”
艾诺尔最顶端的头发比平日要高了一点,大概是气的。
“所以你有事快!我还忙着呢。”
他强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催促。
“艾诺尔是要忙着继续查找那个图案的含义吗?”
见少年怔住,祁央无奈地道:“怎么过了那么那么久了,你还没有放弃啊?”
“为什么要放弃?”艾诺尔理直气壮,“你别不信,我最近感受到关于那个东西的召唤感越来越强烈了!再给我几天,我一定能破解这影响了我那么多年的梦境的东西!”
长久的默然后,祁央抬起眼,眸子与平时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过来。”
嗓音也是。
像是穿过了悠长岁月后,在耳畔如洪钟般震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罕见压迫感从祁央的周身迸发出来,艾诺尔呼吸一滞,双腿不由自主地迈了过去。
下一秒,他瞳孔骤然紧缩。
没有一句咒语的吟唱,祁央只是普普通通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半空中开始勾勒。
是他从未见过的线条。
但是连接起来,就成了那个无数次浮现在他梦境中的图案!
祁央仿佛没看见艾诺尔变得愈发震惊和苍白的脸色一样,她只是慢慢地、悠然自得地进行着她的仪式,不知何故,随着法阵逐渐完整,勾勒的操作者也被蒙上了一层神秘和悠远的白纱般的美丽色彩。
忽地,祁央五指一握。
空间仿佛被剧烈搅动,时间宛如被狠狠撕扯,女子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动容,只是沉默地将一块黑色的古朴令牌握在了手中。
她将令牌朝向艾诺尔。
“你达到了要求,因此我不会向你隐瞒,但是将来的选择,只能由你自己做出。”
不过,她顿了顿,还是蓦然笑起。
“可私心来,我认为那个世界是个很不错的地方。艾诺尔,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
按照233的嘱咐传输完所有的信息,祁央最后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艾诺尔,正要转身回去。
“等等!”
她的身形一顿。
“你已经是永生不死的吸血鬼王了,连阳光都不惧怕,那你还怎么……”
艾诺尔来不及消化更令人震惊的庞杂信息,第一反应依然是关心这个。
他还是不信奇莉娅的预言。
沉默了片刻,祁央很快回答。
“如果是为了她,那我当然有无数种方法。”
“砰。”
门扉紧紧闭合。
算是对这场不算盛大的告别画上了最终的休止符。
深吸了一口气,祁央握紧了自己的时空令,仿佛想从上面汲取力量。
来也奇怪,祁央虽然自觉记忆力还不错,但远远没有达到阅读文字能够过目不忘的地步。然而她方才每下达一道指令、每做出一项安排,一抬臂一扬手之间,信里的那些话语就一个接一个地涌入她的脑海。
甚至祁央不需要刻意去思考,耳畔就仿佛回荡起了容成姣的声音,眼前就仿佛回现了容成姣端坐书写的身影。
她一字一句地斟酌着话语,而后落笔。
【“阿央,对不起,之前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对你做出了抹除记忆这样过分的事。真的,对不起。”】
【“我明明知道你抗拒这种感觉,可是还是对你用上了那个咒语……原谅我……对不起,大概从我看到那个预言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已经一片空白了。”】
真傻。
她怎么会怨她呢?
就连她自己,不是也隐瞒了一部分事情吗?
【“我曾经的设想很简单。这封信上原本被附加了一个的法术,你阅读完后,本该再也不会被我拖累,也不用再继续负重前行。”】
【“毕竟,能知道你在一个世界里无忧无虑地快乐生活,这对我来就已经足够了。”】
【“记不记得我、能不能为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只要你活着,就可以了。”】
【“可是,……告诉我,我错了。”】
这里的名字似乎被一种不可抗力抹去了大半的字迹,祁央无法辨别。
【“他们,我应该尊重你的选择。”】
祁央记得一个很的细节。
每一次任务结束,世界线收束完毕的时候,233会先行离开,将空间留给她们。
只不过,虽然团子不,但是祁央能够朦胧地感受到233虽然将主意识撤离,但依旧在她们所处的每一个世界中留下了一丝感应的印记。若是祁央或者容成姣又遇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他一定能第一时间出现。
而233,代表的是那个地方的意志。
祁央已经冥冥感觉到,从自己最初接下这个任务,选择“祁央”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切似乎就已经有了它既定的安排。
从当初开始,时空元殿已经帮了她们很多。
他们没有干涉,没有阻挠,反而一直在暗中助力。
祁央一边回想着,一边轻轻跪在了容成姣身旁,用空余的那只手整理了下自己和她的头发。
她们两人在公务之后会在大陆携手游历,增长见识,然后做做普通情侣之间的事情。私底下,她们不是亲王也不是首席圣魔导师,只是两个普通的、享受生命美好的女子而已。
就像现在一样。
【“你的记忆还有一部分被封存在那个地方。还剩最后一扇大门,而门扉只能由你自己推开。”】
她知道的。
她也有勇气面对一切的未知。
为了争取属于她们、属于她们两个人共同的未来。
【“你的身体里原本被霍恩和那个力量植入了一些东西,如果你抵达了那个地方,它们会第一时间发现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办法帮你处理了。”】
【“但是不好意思呀,我的水平还不够。因为现在没有什么方法能伤到你,让你成功地流失生命,但是如果你依然采用曾经穿梭世界的方式——比如让……直接抽离灵魂的话,大概我设下的保护咒法,就要失效了。”】
【不过,……你很聪明,肯定能想到方法。】
【“我也相信你。”】
对。
她当然有办法。
哼哼。
她可是当过天才学霸的祁央学徒啊!
抽了抽鼻子,祁央觉得忽然有点酸,连忙捏住。
哭什么。
不许哭。
老婆记起来了自己,该高兴!
她缓了口气,郑重地拿起了时空令。
【“对了。”】
【“在遇见你之前,我偶尔会梦到曾经的日子。梦中的我像是一个漂浮起来的灵魂一样审视着自己的过去,我看到,会好奇地摸摸自己。”】
【“但是醒来后,我又全然忘记了一切。”】
【“最后嘛,当然全靠奇莉娅姐。哦,写到这里,我还是要由衷感慨,她好厉害,谢谢她。”】
【“前来的方法已经告诉了你,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这儿——看见火漆印了吗?直接破坏它,遗忘咒语的效果依然有效哦~”】
【“我看了看,好像没什么要的了。”】
【“我的生命真的要到终点了。”】
【“所以这次最后,阿央,让我再这么喊你一次,可以吗?”】
【“阿央,我之前没有认出来你,是不是很笨啊?”】
【“阿央,我想好了。我不会再替你强行做出任何决定。”】
【“阿央,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尊重你。”】
【“阿央,我爱你。”】
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祁央举起时空令,闭上眼。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手中的令牌爆发出灿烂的白光,它的形状不断扭曲,仿佛另一重空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扭转了开来。
某位不正经阁主过,“时空令是一块超好用的多功能牌子”。
比如。
它可以成为每位学徒量身定做的防身武器。
祁央早就知道,她不可能留在这里。
她永生不死,简单的方法不能夺去她的生命。
但又不能直接靠233召唤灵魂离开。
所以……
祁央举起变成匕首的时空令,狠狠地、准确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超越位面限制的武器锋利而尖锐,刺破皮肉的声音伴随着滴答淌落的粘稠性鲜血一起,在死寂的房间中隐约回荡。
咚!
咚。
咚……
心脏发出沉闷的三声响动。
祁央睫毛痛苦地颤动了一下,身躯不断痉挛着,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被自己武器杀死的滋味,有点奇怪啊哈哈……
视线渐渐模糊。
身躯变得越来越冷。
但是,一抹无憾的笑容浮现在了她的唇角。
她还记得,信封里的羊皮纸展开到最后,有三行被刻意折叠住的字。
【“嘿,话是这么,但是我知道你这个傻瓜一定会来找我的。”】
【“所以,阿央,我在最后一个世界等你。”】
【“这是我们比翼相依的约定。”】
“好啊。”
“我来了。”
纤细的身影终于支撑不住,晃悠了一下,“砰”地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殷红的血迹在她的身下绽开了一朵花,如秾丽的罂粟般妖冶,带着悲怆而决绝的美。
你的阿央,来找你了。
时空令消失不见,她的呼吸也渐渐停止了。
忽然间,大门被一股大力狠狠撞开。
注视着死去后依然紧紧交握着双手的两人,门外的五人静默了很久。
而后,还是艾诺尔怪异地哂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极力压制的怪异咕哝声在他的喉间响起,以至于他连肩膀都不可遏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如果仔细听去,大概会发现他在喃喃地重复着一句。
“温莱尔姐……你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