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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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他自己还在病中,背着这么大一个裴昼,行动非常不方便。

    而且回到述州行宫,藏人也十分麻烦,尤其裴昼精神状态和健康状态都不稳定,交给傅桢代为照料无疑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现在的状态,不方便移动吧?你们两个这幅样子还要急着上路,怕是待会儿真的上路了。”

    “……”傅廿没否认。

    他倒是还好,非感染引起的高烧最多难受些,不至于丧命,但裴昼这种读书人真不好。傅廿回头看了看裴昼身上的伤。

    刚换过的纱布,又一次渗出鲜血,衣服也破烂不堪,在萧瑟的秋风里尤为惊心。

    沉默间,傅廿感觉到背后的裴昼有苏醒的迹象,垂在他身侧手动了动。

    “好了,先把人放下来。郎中都了,你们还不能走。”傅桢见他不话,先一步伸手,试图把裴昼放下。

    突然,傅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紧紧握住。

    力气很大,和裴昼平日里的书生形象完全不符,而且手在隐隐颤抖,握了不一会儿,骤然松开,显然是又陷入了昏迷。

    “不必。”傅廿突然转身,拨开傅桢的手,拒绝傅桢的帮助,随即又解释道,“医馆条件不好,属下会找家客栈供友人歇息,大人若是也想歇脚……”到这儿,傅廿犹豫了一下,伸手摸出来钱袋,转头凑到一边装模作样的数了数。

    傅桢见此,没再勉强,“不劳你破费,走了,我也有事,肯休息就好。”

    完,傅桢转头,大步朝着反方向离开。

    傅廿背着裴昼,也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直觉告诉他,傅桢肯定是事情瞒着他,虽然暂时不知道是什么,但多半不是好事。

    他的戒心一向强,尤其是对和他旗鼓相当和实力高于他的人。傅桢对他来不仅是时候相伴相互的伙伴,同样也是差点杀死他的刺客,阔别已久的生人。

    他连夜雇了车夫,一路带着裴昼赶到述州城,才找了家规模宏大的医馆停下。

    “伙子,你这个朋友……情况不乐观啊。”

    大夫见了他和裴昼,量了一圈,迟疑的开口。

    傅廿的声音已经十分疲惫,强撑着精神,“求求您,救救他。我七日内会来接他,钱不是问题。”

    完,傅廿摸出来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那个荷包,压在了柜台上。里面有半两碎金,还有他剩下的一些散银。

    掌柜开荷包,整个人顿了一下,“那老夫尽量试试,能不能救,就听天由命了。”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鄙人定会重谢。”

    安顿好裴昼之后,傅廿才敢松了口气。

    裴昼的伤势已经有发炎的趋势,再强行拖着他去行宫,怕是真的要上路。

    再剩下的路,傅廿就赶得轻松了些。

    高烧还是没退,喝下去的那些药根本不管事,摸到行宫的外墙时,傅廿扶着墙停下来休息。

    只是身子停下来休息,脑子里还是想着不久前的场景,想着关于裴昼的话。

    爬到太医所在的药方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到了药方的前院,傅廿推开虚掩着门。

    “是咳嗽还是发热?还是来拿伤药?”

    听到药童的声音,傅廿才感觉到一点心安。

    药童忙着给配药,根本没回头,又补充了一句,“严重的话可以先去东院等……”

    “咚!”

    地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喂,你怎么了!”

    “身上什么味道——呜哇!师父!师父,救命!”

    “……”

    再往后,傅廿听不见了。

    只知道身体很沉,睡了很久很久,无梦。

    醒来的时候,肢体还是像灌铅一样,只有脖子可以稍微动一动。

    傅廿转头,看了看窗外挂在中天的月亮,估计自己至少已经睡了四个时辰。

    身上染着狼血的轻甲已经被扒了下来,只剩下破破碎碎的里衣,为了方便给伤口上药,剪成了跟窗花一样的布条。

    屋子里时不时有同僚的咳嗽和呼噜声,还有药童轻手轻脚走路的声音,他摸了摸耳垂。

    高烧已经退了些许,但还未好全。

    一旦醒来,想再睡过去就难,傅廿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躺到后半夜,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述州行宫内有许多温泉井,可以用热水洗漱。

    傅廿了一桶温泉,耐心的洗刷着身上被血粘的结结实实的衣服,还有义肢上的狼血。

    洗掉一身血臭,月亮已经偏西,傅廿看了排班,明日他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

    趁着这会儿时间,他和还醒着的同僚听了一下,北国王子已经抵达述州行宫,目前为止还没什么不友好的动作,当真只是前来“慰问”窦将军的伤势。

    听完,傅廿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躺在屋顶上,看着山涧的星辰微妙的变换。

    药房的屋顶,能看见远处的主殿亮着灯。

    傅廿收回目光,试图继续专注山涧的夜景。

    “……劳烦公公回陛下的话,早些时候的汤药里,安神叶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两个时辰内不能再次服用。实在无法入睡可以试试多在温泉里泡一会儿,练字练剑肯定是睡不着的。”

    “……”

    “……老夫也知道陛下习惯皇后伴在身侧才能入睡,但这不是在宫外,老夫也急。”

    “……”

    傅廿听着屋檐下太医和公公的声交谈。

    天都快亮了,楚朝颐还没睡吗。

    上一世他只知道楚朝颐勤政,睡眠不足是迫不得已,如若逢上过年休沐,楚朝颐也会多赖一会儿床。

    现在难道是,离开寝宫里的“皇后”,就无法入眠吗?

    傅廿又想到那日看见的关于他死后,楚朝颐各种匪夷所思的行径。

    ……最后,傅廿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还是一路跳到的主殿的屋顶,想看看楚朝颐现在的情况。

    述州行宫里,楚朝颐起居的地方在东暖阁,离得很远,傅廿就能感受到东暖阁有至少五个影卫在上上下下巡逻,进去几乎不可能。

    他也不勉强,也不离近,就卡在暖阁附近连廊的屋檐下,远远观察。

    卧房内只留了一盏幽暗的烛灯,散发着昏黄的暗光。离得远,只能听见卧房内躺着的人不断翻身,发出叹息,时不时还会传来沉闷的响声,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蹲了一会儿,傅廿看见李公公走到床边,掀开帷幔,交谈了两句,又退了出来。然后继续重复听见方才的叹息,翻身,叹息,翻身,如此反复。

    听了一会儿,傅廿便悄然离开。

    看着楚朝颐受罪,总觉得不太舒服。

    “哟,可算找到您了。”

    刚没回到院内,大老远,傅廿就看见李公公正在门口原地踏步。

    “找属下?”傅廿赶忙行礼。

    李公公赶忙道,“奴才找您半天了,走吧。”

    “敢问何事?”随李公公快步赶路的时候,傅廿才开口问道。

    “出宫以来这几日,陛下只有刚来的时候睡过两个时辰,再往后不管怎么服药熏香,就是无法入睡。本来昨日陛下就像传您的,但见您在病中昏睡,没让奴才叫。刚听闻您醒了,便赶紧赶了过来。”

    傅廿方才的确听到了太医的话,但还是确认一般的又问了一遍,“平日在承元殿,不是好好的吗?如若无法入睡,属下也无能为力。”

    “这……”李公公到这儿,迟疑了一下,“行宫和寝宫有所不同,反正您,您只管进去就是,陛下让您做什么您照做便是。”

    不方便。

    看来是真的,离了寝宫里那位“皇后”,楚朝颐就很难入眠。

    再往后的路傅廿一直保持沉默。

    到了东暖阁,隔着门,傅廿就听见寝房内辗转反侧的声音和一阵阵叹息。

    傅廿自觉的拿过桌子上的面遮,遮住大半张脸,只露了眼睛,“要喝哑药吗?”

    “不必。您进去就是。”李公公着,替他开了门。

    傅廿径直走进屋,隔着帷幔,跪了下来,还没开口行礼,就听见床帘内疲惫又暴躁的声音,“李公公,太医这次肯给安神散了吗?”

    “李公公?”

    “属下这就去叫李公公。”傅廿把行礼的话语咽了回去,改口道。

    突然,床帘猛地从里面掀开。

    傅廿抬眼,看见楚朝颐的瞬间不禁蹙眉。

    脸上的倦容已经不是“疲惫”这种单一的词汇能形容的了,除了眼下的乌青,眼球内的血丝也十分骇人。

    “是你啊,”楚朝颐紧蹙的眉目稍微舒展了一些,收起了方才的暴躁的语气,“过来。”

    傅廿没话,走到床边停下了脚步。

    自觉地闭了嘴,紧了紧头上的面遮。

    “躺过来啊。”楚朝颐见他不动,又加了一句。

    傅廿想了想,决定在床边坐下。

    他对自己很清楚,躯体记忆还在,之前趴在床边,最后都能钻到楚朝颐怀里。

    “啧。”

    “——!”

    衣摆被猛地拽了一把,傅廿直挺挺的栽倒在床榻边上,头有点懵。

    他转头向外,没去看楚朝颐,依旧保持着沉默。

    楚朝颐也没话。

    良久,傅廿感觉到后颈上攀附上来温热的吐息,很轻很缓,有些痒痒。只是这次,楚朝颐没有抱上来,也未曾要求他脱掉衣服,就只是这么凑近他的后颈,甚至连额头都没抵上来。

    傅廿松了口气,渐渐躺着的姿势也稍微放松了些。

    听着耳边的呼吸,傅廿判断的出来,楚朝颐还是清醒的,只是停止翻身和叹息,改为这么安安静静的躺着。

    “风寒好些了吗?”沉默良久,楚朝颐淡淡的问了一句。

    傅廿没回答。

    他不确定他是否可以开口话,以以往的经验,贸然开口话,只会惹得这位喜怒无常的主更加气愤。

    楚朝颐:“话。”

    “谢陛下关怀,好多了。”傅廿淡淡的回答道。

    回答完,傅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劝道,“您…休息一会儿吧,进来的时候李公公,您已经很多天没有入眠。这么熬着,有损龙体安康,还……反正很不好。”

    完,傅廿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管什么闲事儿,他又不关心楚朝颐睡得着睡不着。

    “这是你第一次开口关怀朕。”

    傅廿:……

    他没接话,心里纠正道:哪怕只算这一世也不是第一次关怀,只是第一次言于口,还是在烧没退嗓子不清醒的时候。

    不过幸好,没有因为多管闲事挨骂。

    帐外的安神香点的很浓,香味并不熏人,但混合着楚朝颐身上的药草和墨汁的气味,的确令人有些晕乎乎。

    躺了很久,傅廿才发觉,不知不觉中,身侧的楚朝颐呼吸平静的很多。

    终于睡着了吗。

    傅廿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能看得出来,楚朝颐睡得并不安稳,哪怕睡梦中,表情也十分苦闷,完全没有放松。

    被子更是跟身体分了家。

    傅廿知道楚朝颐应当是做梦了,如若无梦,睡姿应当是十分雅观,甚至得上赏心悦目。

    这次楚朝颐只是要求他躺在身边,并未和他有肢体接触,两个人之间甚至还有一道物理意义的鸿沟,起身这种动作,他还是有把握不惊醒身边的人。

    倒不是傅廿急着走,只是想出去叫李公公过来帮忙给楚朝颐盖盖被子。

    他的义肢关节弯曲容易发出声音,万一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楚朝颐……述州风水还行,适合葬人。

    傅廿心翼翼的朝着床边幅度挪动,屏住呼吸。到了床边,他先是把腿放了下去,刚准备起身,突然,背后的呼吸声骤然加重了一下。

    他以为楚朝颐醒了,赶忙停止下床的动作。

    “……别走。”

    背后的声音很轻很轻,呢喃一般,仔细听,能听得出有几分哀求的意味。

    傅廿僵住,一动不敢动,等了好几秒,才敢转头确认。

    只见楚朝颐眉目还是紧蹙着,从呼吸来看也未有清醒的迹象。

    他刚想松口气,忽然发现,楚朝颐的眼角有几滴尚未干涸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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