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皇叔的药配好了吗?”
“早配好了,正准备给您送去,哪儿想您亲自来了。”
“李公公,拿着吧。”
“……”
听着屋外的对话和他无关,傅廿这才松了口气,自顾自的脱下上衣,对着面前的铜镜查看身上的伤势。
脖颈上的掐痕尤为明显,已经被淤血染成深紫色,还有肩头的咬痕以及多处淤青。
傅廿用义肢沾过药膏,仔细的涂着伤处。
处理完上半身,傅廿揽好衣服,卷起右边的裤腿,查看自己的断肢。
断肢常年不见天光,要白皙很多,一团团淤血的痕迹更为显眼。
这次傅廿刚想沾去药膏,没想到沾了个空。低头,看见盒子已经空空如也。
他刚想找药童再要些,回头还没开口,只见门口站着的人早已不是药童,正倚着门框,手里拿着几个巧的锦盒,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属,属下参见陛下。”
傅廿刚想再点什么,只见楚朝颐默默的关上门,径直朝他走来。
……
太尴尬了,傅廿低着头,不禁抽了抽嘴角。
楚朝颐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昨天能主动道歉傅廿都怀疑他是吃错药了。
他垂着头,看见楚朝颐的手开瓷盒,还没沾取药膏,他就先一步开口,“属下自己来。”
楚朝颐充耳不闻,挖出药膏,还没触碰到傅廿的腿肢,傅廿便向后闪躲了一点。
“不必劳烦您……”完,傅廿赶忙夺过药膏,转过身自顾自的照顾断肢上的伤痕。
一盒药膏见底,他才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今天不吼着让朕滚了吗?”
傅廿:……
他不禁攥紧拳头。
实话,傅廿自己都记不清昨天言语上自己到底有多失礼。似乎一口气把这么多年的怨念全吼了出来。可是他越是吼骂,楚朝颐就越是变本加厉,言语上不同他争吵,只在行动上暗自较劲儿。
楚朝颐顿了顿,似乎思考了很久,神情有些木讷,问道,“昨日感觉你……还有很多想抱怨的没抱怨完,今日要不要继续?”
傅廿听着楚朝颐认真的语气,一时间分不清对方是阴阳怪气问罪来的,还是真的让他“继续”。
楚朝颐见他不答话,在袖子里藏着的手偷偷抓了一把衣袂。
来之前,楚朝颐特意阅读史书中和离又和好的例子,但看了一圈,像他们这种……重逢之后就陷入激烈争执,而后擦/枪/走/火的情况史无前例。
“还有一事,和你一起被抓的那个少年,真的是你的儿子?”问完,楚朝颐又掐了一把自己。他不是想这个,但问罪的话偏偏脱口而出。
“他随口编的,那个糟老头子捡的徒弟,叫傅别。”傅廿回答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回答完,他感觉到楚朝颐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没有方才那般紧绷。
完,死寂般的沉默围绕着两个人。
傅廿沉默着给自己上完药,放下了卷起的裤腿,发现桌案上还有一盒药膏。
这盒药膏和跌扭伤的草药气味不太一样,颜色也有差异,傅廿看了半晌,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种药膏是做什么的。
楚朝颐:“和太医你是被伤的,太医自然只给你准备的常规的药材。”
傅廿瞬间反应过来这盒药膏的作用,一时间虽然沉默不语,但脸上的色彩十分丰富。
“看得出来你不太愿意和朕话,但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楚朝颐着,从傅廿手里夺过药盒,示意傅廿躺下。
傅廿见此连忙道:“不必——”
“你的意思是,想让太医或者药童来?”楚朝颐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继续逼问道。
傅廿:……
右臂的义肢到底是石制的,比体温要冷很多,体表的伤的确可以用义肢上药……想到这儿,傅廿低头看了看自己骨折的左臂。
“不用,过几日会好的。”傅廿依旧拒绝道。
“过几日不会好的。你伤的多重,朕比你清楚。”楚朝颐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傅廿没再话。
因为这个感染发烧,的确划不来。而且怎么楚朝颐是作俑者,两个人再怎么相看两厌也是知根知底的相看两厌,肯定比太医药童看见要体面许多。
最终,傅廿还是沉默妥协,在榻上趴了下来。
“朕膝上有刺吗?”
还没伏下来,傅廿就听见头顶不满的抱怨。
他还是没话,手肘试探性的触碰了一下楚朝颐膝上的位置,真像是试探是否有刺一般。
轻轻按了好几下,傅廿才敢将脑袋放上去,身躯一直紧绷着,不敢往膝上压上所有体重。
“你不放松怎么上药?”楚朝颐见傅廿跟防贼一样,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以前,他的阿廿至少是无条件信任他的……
傅廿逼着自己放松。
这个角度看见楚朝颐从朝服里伸出的手臂,血痕时不时还溢着鲜血,染红里衣的袖口。
抬头,能看的见领口也有血液干涸的痕迹,颈侧还有若隐若现的抓痕,耳朵上的血虽是止住,但咬痕十分显眼。
傅廿没脸再去看。
“……”触碰到伤口的时候,比他想象的要疼得多。
傅廿下意识抓了一把绣龙的朝服。
不过很快,裂开般的疼痛就化成了别的异样。
指腹上粗糙的茧子,和轻柔的力度对比鲜明,傅廿第一次被如此温柔对待。
“这些年,你在外面过的好吗?”楚朝颐意识到傅廿额前不断的冒汗,便暂时停下来,给他缓气的时间,“我指的是你出宫南下,过的好吗?”楚朝颐其实想问问他,是否有想过回来,或者是,想过他,但最终还是没敢问出口。
“特别好。有钱财有宅院还清闲,每日不用提心吊胆的起早贪黑,也不用处处猜忌别人的心思,简直是神仙生活。”傅廿沉闷的回答道,目光完全没往楚朝颐身上落。
“既然在外面自在逍遥,为什么最后要回京?”
傅廿没话。
把头埋死死地埋着,像鸵鸟一样逃避现实。
“在你走后,很长一段时间你还‘生活’在宫里,你是知道的吧?这一世回来,多次刻意去寝宫试探,还去内侍局翻起居记录。”到这儿,楚朝颐叹了口气,“那么想知道‘皇后’的真面目,为什么不开口问?”
“知道。”傅廿声道,“属下并未好奇皇后的面目,只是好奇我死后,到底是怎么活在宫里的,看到那些记录,才知道是属下低估您的疯狂程度。”到这儿,傅廿不禁想起来书中寥寥文字,勾勒出来楚朝颐骇人疯狂的举动。
其实看到楚朝颐抱着他的尸体夜夜同眠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恶心也不是害怕,而是有种不上来的愉悦和心安,这么多年不是单方面记挂楚朝颐的愉悦,付出的感情是有回应的,即便这个回应是在他死后且万般荒唐。
“内侍局存的只是美化后的记录。”
听到这句话,傅廿呼吸滞了一下。
“被吓到了吗?”
傅廿:“意料之内。”
楚朝颐:“当时你不会话也不会反抗躺在承元殿,我要给你穿上婚服带上凤冠的时候,所有人都我疯了。尤其是皇叔,多次试图醒我,要将你埋了。其实我理智上知道,人死了应当埋葬,可死的人是你……抱歉,这件事应该给你造成了很大冲击。”
“冲击力的确挺大的。”傅廿如实承认,完,傅廿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话回来,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属下其实还在您身边的?”
“看到你很适应义肢,并且没试图联络熙王妃的时候就怀疑了,往后一直在取证。不得不,这次你做的身份真的不错,要不是连氏和乔氏富庶之后开始松懈,让人抓到把柄,不定真的给你混过去了。”楚朝颐完,继续低头蘸着盒子里的药膏,替傅廿仔细照顾着伤处,“当时线索断掉一度陷入困境,我甚至想过去逼问你,哪怕真的不是,也要屈成招。但最后想了想,当初阿廿就是被我这幅性子逼走的……当初为了强留你在身边,夺去你的义肢把你软禁在承元殿的事情,我一直在后悔。”
傅廿保持沉默。
不得不,楚朝颐的确很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尤其是他的。
最后被软禁的那段时光,的确是离宫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只是最后一根稻草,再往前数,误会和争执冲突……即便最后楚朝颐没软禁他,离宫也是早晚的事情。
但离宫后,傅廿其实一直不太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自己还记挂着楚朝颐这个事实。
楚朝颐见傅廿又陷入沉默,明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不慌是假的。
“这些不是让你放下以前的所有恩怨,也不是强行逼你重归于好,只是希望你。”后半句楚朝颐在脑内模拟过千遍,但要言于口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希望你这次回来先别急着离宫,也不用当差,只是活在我的视线里就好,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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