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是。”
听到这声回答,傅廿伏在师兄衣袂上的手颤了一下,缓缓的收了回来,攥紧拳头。
他这一世为了找这个恩人,观察过泽王,偷过书库资料,甚至还一度和仇人联手,错把仇人当恩人……哪知,一直苦苦寻找的恩人,就在身边。
“你一直在找这个替你承蛊的人吗?”傅十九察觉到自己衣袂上的那只手移开,对方炽热迫切的目光也瞬间冷淡了不少。
“嗯。”傅廿没有掩饰。
“想起来了……”沉思半晌,傅十九才从记忆碎片之中,找出这段记忆。
当时他威胁过楚朝颐,蛊虫是他种的,相当于命脉在他手中。
照他当初的设计,傅廿死后,按理来,替傅廿承命的人也会一并死去。但如若替傅廿承蛊的人走在前,傅廿还有的救。照着承命蛊的副作用,多半是替傅廿承命的倒霉蛋死在前面。
可如今看来,帝位皇权并没有变动。
“师兄想起来什么了?”傅廿急忙追问。
“没什么。”傅十九垂眸,余光看了一眼傅廿身上的锦衣绸缎,明显不是影卫这种身份会穿的服饰,除非天子对其万般宠信。想到这儿,柔和的眼神顿时锐利了几分,久久停留在傅廿这身刺眼的衣服上。
“对了,他们,我半生半死的这段时间。师父经常冒充我的身份出入宫,是真的吗?”
“真的。”起这个,傅廿不禁面露嫌恶。
要不是糟老头子冒充,他也不会被骗的团团转。
傅十九没话,目光依旧暗暗看着傅廿。
廿身上带着的,还是那把叫什么“浮光”的匕首,是那个姓楚的老狐狸送的。
“对了师兄——”
“明日他们还要继续问我一些事情,我想睡一会儿。”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道。
傅廿先缩回目光。
傅十九:“很多事情回忆起来还需要时间,对不起啊廿。”
“没关系。当时师兄刺我那一剑是为了维护师门,师兄没有做错。夜深了,师兄好好休息。”
完,傅廿又叮嘱了两句,这才退出屋子,和狱司一起朝着重刑司外面走去。
看见傅廿离开,傅十九才摸出方才傅廿偷偷塞在他袖中的钱袋,里面有一些银两,和一瓶伤药。
傅十九颠了颠手里的锦囊,神色不善,自言自语道,“傅十九啊,你也蠢到为他人做嫁衣,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地步了,真的是蠢透了。”
到了重刑司门口,傅廿才停住脚步。
“大人怎么不走了?”
“敢问明天审问傅十九的是哪位大人?”傅廿问道。
“具体是谁的不清楚,只知道是刑部那些大人们来亲自问话。不过您放心,他们基本不会使用刑具,只是问话而已。”
傅廿没再追问。
方才看着傅十九身上的血,不会使用刑具才鬼。
见着问不出来,傅廿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那麻烦您稍微照顾着些,不是让您为难,至少饮食和用药上稍微大方些。”
狱司原本面色犯难,可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后,难色立马转化为笑颜,“应该的应该的,能为大人效劳是的的福分。”
傅廿没笑,这才大步离开了重刑司。
回去的路上,傅廿还在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怎么会是楚朝颐。
傅廿想不通。
上一世,他一直以为他只是一厢情愿的付出,楚朝颐连接受他的忠诚和情感都算是给他的赏赐。最后挽留他,不过是找不到比他更忠心,更合意的狗罢了。
重生回来,虽然傅廿对自己的定位稍有改观,但也仅仅是稍有改观。
——最多从一厢情愿且忠诚卑微的狗,变成被饲主宠爱信任且还没腻乏的忠狗。远远没到能让楚朝颐自愿陪他共同赴死的地步。
眼看到了承元殿,傅廿在偏殿换下了这身繁琐的服饰,心情复杂的朝寝宫走去。
屋内的香炉燃的正旺,傅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只见楚朝颐还在桌前翻阅着书本,时不时还会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偶尔咳嗽几声,身上只穿了单衣。
地龙烧的虽然暖和,但只穿单衣还是有点扛不住。
傅廿默默拿了衣架上熨好的外衣,悄无声息的绕到楚朝颐背后。
披上外衣的瞬间,傅廿感觉到楚朝颐怔了一下。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对这个举动十分惊讶。
“天冷。”傅廿淡淡的道。
明明这种举动,上一世楚朝颐都是习以为常的享受,还会嫌弃他怎么这么晚才发觉天冷要添衣。
楚朝颐自顾自的揽了揽外衣,看着傅廿,不解的点了一下头,“谢了。”
傅廿想开口问楚朝颐,关于承蛊之事,是否属实。还没想好措辞,只见楚朝颐已经转过头,继续在纸上挥洒笔墨。
他没扰楚朝颐读书,轻手轻脚的走到龙床边,用热汤婆暖了一会儿被子,才在床铺上铺好。
睡前这些准备,原本是由公公来做的,只是他做事比其他人都要轻,不会弄出一点声音,所以更多时候,楚朝颐喜欢唤他来理。
暖好床铺,等了不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今天怎么殷勤?”
替楚朝颐脱靴的时候,傅廿收到了充满疑惑的质问。
的确,往常,傅廿即便被迫留宿在寝宫,几乎也是先楚朝颐一步装睡,避免睡前过多交流耽误休息。
“有事想问问您。”喂完安神汤,傅廿擦了擦唇,才声道。
“嗯。”楚朝颐并不意外,示意他继续下去。
“听师兄…不,听傅十九——”
“替他话就不必了。”楚朝颐听到这个名字,先一步断。自顾自的翻身背对傅廿,一言不发的裹上被子。
傅廿急忙继续:“他是您替属下种下的承命蛊。”
完,他看见楚朝颐裹被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没接话,依旧保持着背对傅廿的姿势。
傅廿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将信将疑的继续问道,“是真的吗?您替属下承命的事情。”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
“什么?没听清。”楚朝颐反问了一句。
“承命连心蛊。您之前所的‘高人术士’,应当就是傅十九。而体内替属下种下子蛊承命的,是您。”傅廿以为楚朝颐真的没听清,稍微提高了音量。
“……”楚朝颐没回复。
“陛下?”傅廿见楚朝颐不回话,语气不禁着急了几分,“真的是您吗?不瞒您,属下一直在找这个承蛊的恩人。这一世能回来,也是因为在阎罗殿前,承诺过会找到承蛊的恩人,以报承命之恩来赎清弑杀冤灵的罪孽。”
……
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傅廿才听见一声叹息。
“嗯。”还有一声闷哼,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默默的肯定。
真的是楚朝颐……
傅廿动了动唇,想什么。
所有的话语全哽在喉咙里,争先恐后的想要脱口,但最终,却是一句也没挤出来。
承命多年,楚朝颐想必十分痛苦,经常要忍受病痛折磨。尤其是母蛊在身的他死亡时,再怎么及时挽救,也会对子蛊的宿主带来剧烈的影响。
之前见楚朝颐时不时会高烧昏迷,“旧疾复发”,应该也是替他承蛊的后遗症。
但从没听楚朝颐抱怨过,诉苦过。问了,永远只有一句“旧疾复发,并无大碍”。
急了半晌,傅廿才颤抖着声音问出了一句,“那——那您之前为何不?”
毒发的痛苦傅廿体会过,哪怕他自幼习武,以暗杀为生的出身,都抵不住毒发的剧痛。
楚朝颐这么多年,是怎么挨过来的?
“属下的意思是,您即便碍于警惕,不和旁人,可为何不告诉属下?”
“当时问你,谁给你下的毒,你不是照样也不愿意告诉我吗?”楚朝颐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目光直直的看着傅廿。
“那是因为……是属下前师门的恩怨纠纷,自己的事情应当自己解决,而不是让您替属下分担、复仇。这样会很耽误您的时间,会让您讨厌。”傅廿像是罚站一样,局促的站在床沿边,目光没敢去看楚朝颐,“如若告知您,您肯定会出手干涉……”
中毒之前,因为往事种种,他和楚朝颐之间早就生了嫌隙,只不过傅廿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百依百顺,明面上两个人也从不争吵。
楚朝颐听完,依旧直视着傅廿的眼睛,“可信任是相互的,你不同我此毒的来源,只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也许你是不想让我担心,但我能接收到的感觉是……你嫌我多管闲事令人厌烦,所以才不愿告知。”
“……”他完全没想到,楚朝颐会这样想。
傅廿回想了一下,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楚朝颐是有意无意抱怨过,为什么他只报喜不报忧,什么事情都不愿意麻烦人。
……是啊,傅廿记得时候,习武累了摔了,只要敢抱怨一句疼,回应他的就是一鞭子。只有咽回伤痛和沉默讨好师父,才能获得关爱。
他想伸手抱一抱楚朝颐,但手伸到一半,还是没胆量去触碰。
“可是承命蛊很疼,蛊毒发作的时候,您自己挨着……”沉默半晌,傅廿开口的声音有些干涩,还没完,便卡壳在一半。
“你在的时候它没发作过,只是能感受到蛊虫的存在和活动。你走了之后,每次毒发,虽然疼痛,但疼的越是剧烈,越像是…仿佛你还在,还好好活在宫里,和我纠缠相互折磨……其实毒发的疼痛挺令人享受的,至少可以短暂的缓解相思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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