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合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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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护车笛声呼啸,丁嘉莉被送进了医院急诊科。检查结果出来,她的心电图和查血指标都正常,医生也奇怪。

    李寺遇一开始便报了警。民警通过街道片区监控,没一会儿功夫便逮住了嫌疑人,电话来通知。于是托邹青帮忙照看着,他到警局处理后续事情。

    嫌疑人是一个未成年女孩,面对民警问询也毫不客气,声称丁嘉莉害了她哥哥,她不过泼脏水而已,并没有做错什么。

    民警根据证件调查发现她是独生子女,严厉责问她是否隐瞒了实情。另有值班女民警恐怕是追星的。

    女孩这才傲然地她喜欢席文。席文本来要拍一个戏,临时换人了,最近行程也变少了,粉丝群里传席文得罪了人,被联合封杀了。她看到网上丁嘉莉出席电影活动,从影院跟了一路。

    “她们都是丁嘉莉!这个老女人……剧播的时候捆绑我哥炒CP,翻脸就不认人!我哥那么好,合作过的都他体贴照顾人,怎么可能得罪人?

    “无非是老女人倒贴不成,恼羞成怒!她原来就是那种人,你们晓得吧,李寺遇,一个比她大那么多岁的老男人,她也肯委身求全,我哥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放过……”

    李寺遇站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愈听愈觉得可笑。当下出声:“成语学得不错。”

    女孩倏地看过来,横道:“你谁啊?你又不是警察!”

    “老男人。”李寺遇莫名弯了下唇角。

    显然,女孩喜欢屏幕上唇红齿白的白面书生,对上了年纪充满成熟美的男人不感冒。但近距离看,尤其他这一笑,女孩有些迷惑了。

    “李……李寺遇?”

    “你是席文的粉丝?”李寺遇同两位民警颔首,拉过来一张椅子,在女孩旁边坐下。

    “我是文科生!”

    李寺遇据逻辑推测这是席文粉丝的昵称,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你知道丁嘉莉昏倒了吗?”

    “……我不晓得。”女孩咬了下唇。想到什么,又气势汹汹地,“怎么可能?我就是泼了我妈阳台上接的雨水!”

    “可爱。”李寺遇这样,脸上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他最讨厌无知狂妄还愚蠢的人,孩也不例外,和他们多一分钟话都觉得寿命受到了折辱。

    不过这种人,李寺遇从到大见多了。也就是坐井观天,长期浸淫在污脏观念里,脑子坏掉了,对世事毫无敬畏之心。

    “你你你我警告你,我只喜欢我哥!你休想蒙骗我,只要我一声,你的名声就毁了!”

    “警察同志,这些话记下来了吧?”

    民警也觉得场面可笑,要笑不笑地点头。李寺遇又,“可以查她的手机吗?看起来在网络上有点影响力的样子。”

    “查什么?”女孩眉毛飞扬起来了,“我抖音两万粉丝,微博也有两千多!”

    “好的。”李寺遇转头对民警,“她这是蓄意伤人,我会起诉她。如果她家里人想要私下和解,我要求她在所的社交媒体账号上进行真诚的公开道歉。”

    “我是不会道歉的!”女孩激动地站了起来。

    民警呵斥:“坐下!”

    女孩乜了他们一眼,恨恨地坐下了。

    “满十四岁了,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李寺遇,“在你家里人来之前,你应该好好想想道歉信该怎么写。”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是丁嘉莉害了我哥,她一个资源咖——”

    李寺遇冷漠地断了女孩的话,“那你应该很清楚啊,她家里人是做什么的,你是上海本地人,不担心你自己,也不担心家里人?”

    女孩吞咽唾沫,犹豫地:“……你这是威胁!”

    “我只是在按你的方式解决问题。”

    没一会儿,女孩的父母来了。虽从孩的行为能看出些许父母的为人,但他们毕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几十载的成年人,见到李寺遇还是非常客气,连连道歉。

    女孩被父母按着头写了一封道歉信,根据李寺遇要求,在以席文粉丝身份经营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发表道歉信,并交出账号,今后不再使用。

    李寺遇看他们是不太富裕的家庭,没有要求金额赔偿。不过他也,不确定丁姐的公司之后会不会追诉,既然不计后果地做了事,就要做好承担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

    李寺遇话始终淡漠而笃定,令对方有计也无法发作。

    出了警局,见程果开沪B牌的SUV来接,他有些诧异。

    程果按他的叮嘱,没跟另外几位老师把事情讲得很严重,散了席,送他们离开后赶去了医院。邹青老师他在这儿,觉得他可能有需要协助的地方便过来了。

    程果办事是愈来愈妥当了,李寺遇很放心,道:“辛苦了。”

    “所以是怎么个情况?”

    李寺遇简短陈述了,反倒问:“嘉合那群人封杀了席文?”

    “……我听一下?”

    沉默良久,直到车驶入医院停车场,他:“那就帮他们一把。”

    他轻描淡写在程果心中砸下惊雷,等于完全把人的路堵死,不要在这行混了。

    这无疑是迁怒,程果职业生涯第二次见他因此放话。

    第一次的对象是傅旸。

    *

    大型医院的急诊科总是忙碌而嘈杂,丁嘉莉给后来的患者让出了床位,坐在壁角椅子上。她的两项基础指标无大碍,如果要检查其他的,也要等明早照片。

    “你真的很难受吗?”邹青觉得这么坐着,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始终不是办法。

    丁嘉莉原还在点头,看见李寺遇的身影走来,便:“没事的,应该一会儿就好了。”

    “你脸色煞白,怎么就是好了?”李寺遇站在她跟前。

    她此刻不愿被他的阴影笼罩,无力地伸出手,要挥开他。他反而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指,“我们换一家医院检查?”

    丁嘉莉笑了下,有点嘲讽彼此的意味,“没事的,我好好的,医生都不让我住院观察。”

    李寺遇:“那么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

    丁嘉莉方才不让人把情况告诉她家人,现在又不想回家。李寺遇不得不问:“为什么?”

    “在这边我和兄嫂住一起,家里有孩,现在很晚了,太扰。”

    李寺遇觉得很奇怪。

    邹青:“去我那里吧?”

    丁嘉莉摇头,“我住酒店就好了,明天一早还要回北京。”

    “我们也住酒店,你和我们一起?”

    丁嘉莉抬头,见李寺遇神色如常,忙避开了视线。

    他们让丁嘉莉先上了车,站在不远处话别。

    邹青叹息般:“告诉她没关系的。”

    李寺遇看着指尖的星火,极轻地笑了下,“何必多一事。”

    “谁都看得出来你还没放下。”

    “只是遗憾。”

    邹青停顿了会儿,忽然:“你晓得我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生老病死,人生很无常的,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

    “我们彼此彼此。不讲了。”

    星火灭了,只余一缕烟升起,在半空消散。

    *

    三人低调谨慎地入住酒店。丁嘉莉和程果住一间房,程果可不想做电灯胆,坚持自己睡眠质量很差,得一个人睡。

    最终丁嘉莉和李寺遇心照不宣地走进了一间套房。她把这解释为吊桥效应。一个惊恐障碍(Panicdisorde)刚发作了的人,很需要慰藉。

    惊恐障碍是焦虑症的一种,发作时会感觉头昏、无力、心动过速,以及濒死的感觉。随时可能发作,一般持续十到三十分钟,也可能更长。因为害怕发作的苦痛感觉,担心再次发作,会更加焦虑,如此循环下去,不容易痊愈。

    而且,频繁发作还会引起广场恐怖等症状,即害怕人群、公共场合,甚至听到稍响一点儿的声音就会崩溃。

    丁嘉莉最严重的时候,就有过这一系列的症状。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患病,她向最亲密的人求救,得到的只是冷言冷语。如果不是真的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毫不威胁生命体征,但确确实实让人感觉快死了的疾病。

    什么时候患病的,不清了。或许忧郁症、焦虑症很早就潜伏在她身体里,直到拍摄《茧》的时候,病情显现了出来。

    暂停活动,回英国念书后她被迟译建议去看了医生,只有迟译知道她患病。尽管她再三否认,他多多少少还把原因怪罪到了李寺遇身上。

    治疗两年,她以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多需要人陪伴的安全感,没想到这又发作了。

    她没算告诉李寺遇。如果他有心,该是会为曾经的行为感到愧疚的,但现在对她来已经不重要了,她不希望得到他的怜悯。

    李寺遇起今日突发事件,他隐瞒了一些不必的部分,稍微表达了对席文的不满,以显得如常。

    丁嘉莉:“那你也不能完全是艺人、经纪公司的问题,孩沉迷虚拟的一个幻影,为此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不是因为缺乏关爱和教育吗?父母家长才是元凶啊,他们倒还会推卸责任……还有学校教育,这么沉重的负担,不给孩喘息的空隙,一旦碰到了什么,就会疯狂投入,本质来不是那些事情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的问题。”

    李寺遇不置可否,“所以你觉得不应该追究伤害你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就事论事吗?”丁嘉莉别过脸去。

    她从来不是喜欢评论的人,她自己就曾沉迷虚拟世界,甚至觉得人类才该从地球上消失。然而她现在必须一些严肃的话,来消解想被他拥抱的不安感。

    李寺遇似乎也觉得气氛古怪,问:“你带了卸妆水之类的?”

    “我相信即使没有带,客房服务他们也会给我送来。”

    入住什么酒店当然按照丁嘉莉的习惯来的。在陆家嘴摩天大楼,全景落地窗尽收江景。夜色中亮起灯光的东方明珠低低矮矮的竖立在边上。

    酒店的洗护用品是LE LABO佛手柑系列,她蛮喜欢这个味道,但——浴室是透明的。

    “我出去一会儿。”李寺遇。

    “干嘛?”

    “吸烟。”李寺遇着起身。

    丁嘉莉幽幽地:“你就不能照顾下病人吗?”

    “你这么快就忘记在那之前你还在同我置气?”

    “……你走。”

    最终李寺遇没走,“我想你受了惊吓,害怕独处。你放心去梳洗,我就坐在这里。”

    丁嘉莉感到惊异,转念想到最初的时候,他确有这么温柔体贴。

    动物为了狩猎善于伪装,偏偏猎物迷恋这种伪装。

    *

    听着混杂在电视声音中的水声,李寺遇感觉自己有点儿像瀑布下修行的僧人。

    丁嘉莉曾经他是“床下闷骚,床上风骚”,他认为这个法不准确。按她的语言,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像是服用了迷情剂,无法自拔地沉沦了下去。[2]

    “李寺遇……”水声停了,那边的人唤。

    李寺遇走向盥洗台,见丁嘉莉裹着浴袍推开浴室玻璃门出来,头发湿漉漉披散,脸庞犹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洁。

    李寺遇心下柔软了些,“做什么?”

    “你看,你凶了我,我还答应去吃饭,去吧结果遇到这么个事情,受了惊吓,被抬上救护车——”

    丁嘉莉的“咒语”没念完,李寺遇便从柜子里找到吹风,插上插座给她吹起了头发。

    一整面横长的镜子,只有他们半重叠的身影。房间的环境灯光营造出安然而暧昧的气氛。

    “你记得第一次你给我吹头发是什么时候吗?”她好幼稚。

    吹风机停了,他稍稍倾身,去瞧镜中的她,“你什么?”

    她没话,他也不了。

    镜子里他们的脸颊轻贴在一起,好合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