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分贝
夏明光从出租车上跨下来的时候,周宁生正好结束了手头上的第三支烟。
这三支烟的工夫里, “临江仙”这片的散妓见这里杵着个白净哥, 便纷纷凑上来问需不需要服务。
周宁生摆脱了好几个差点缠在他身上的女体,且对于她们身上劣质的香水和指甲油味儿表示嫌弃,最后点燃烟, 前所未有地觉得烟草味如此好闻。
“你非要凑啥热闹, 被那个女的绿了的是我。”周宁生蹲在地上, 捻灭了烟。
刚刚夏明光在群里丢了个问号出来以后, 下一秒马上私戳,让周宁生等他一会,他马上去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把那姓常的妞拎出来。
周宁生寻思着,夏明光被绿了一次,对绿帽子深恶痛绝,这次原本一件不痛不痒的事,就因为跟绿扯上了边, 所以他非要跑来和他一起“捉奸”。
哦, 也不是捉奸,刚刚人家俩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
常舒曼揽着元恪进了马路对面某夜总会的时候, 周宁生有种不出来的异样感。此刻他和夏明光站在马路这边,忽然明白了当时老大被张献玉绿了的感受——明明一个女的,跟你并没有太亲密,你也不咋在乎她,但是一旦她跟你有某种捆绑的关系, 再给你带点绿,是个人可能都觉得不爽。
“她俩刚刚就是从这个门进去的。”周宁生抬头用下巴指了指。
常舒曼进的这个地儿,一般是有钱又寂寞的富婆经常光顾的地方。
今晚倒是奇了怪了。
领班先招待了两个嫩得不行甚至还背着书包的姑娘,然后现在又来了俩肤白貌美的伙子。
领班愣了。
这里的男客不多,就算有,也大都是些不直的老头子。
周宁生皱着眉头,没跟他废话,直奔主题。
“你们这儿啥规矩?是论人算还是干嘛?”
来者是客。领班神色很快恢复正常,恭敬礼貌地回答:“是这样的先生。我们这里每个人对应的是一种酒,价格不一,您看中谁,就买谁手里的酒……”
“有最低消费吗?”周宁生又问。
领班接着回答:“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每位客人入场至少消费一瓶酒。”
周宁生了解完这里的规矩,已经没有耐心跟这个娘娘腔的领班耗下去了,他随手一指,指了一瓶红酒,随后又指了一瓶白葡萄酒。
对应这两瓶酒的两位哥出列了,脸上带着经过专门训练的恭敬神色,一本正经地向周宁生和夏明光鞠躬。
周宁生:“……”
周宁生压制住内心想把常舒曼揪过来屁股的冲动,又压制住那两个哥盯着他给他带来的不适感,最后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卡,随领班去前台刷卡。
刷卡的时候,领班问:“请问两位先生是要开两间房还是一间呢?”
周宁生觉得自己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要崩溃了。
他强自镇定地摆了摆手,问了一句:“刚刚是不是进来俩姑娘?”
领班微微茫然:“啊?”
“背着书包的。”
“哦,是有的。”
周宁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我们跟她们是一起的,她们在哪个间儿?”
领班有点迟疑:“这个……”
“我叫周宁生,你报我名。”
领班拨通了前台的内线电话。
是常舒曼接的。
听到领班有个叫“周宁生”的和她们是一起的,想来确认一下。常舒曼眼皮跳了跳,随即:“啊,是一起的。你把他带过来吧。”
很快有了结果,领班回复周宁生:“电话里的那位女士,你们确实是一起的,我现在就带两位先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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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生推开315包间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愣。
包间里很安静,亮堂堂的,卡拉OK是关着的。常舒曼正坐在桌前,写作业……
元恪坐在她身边,膝盖上摊着本。
桌上摆着四瓶酒,四个风格各异的哥,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看着她们一个写作业一个看书……
常舒曼见他进来,翻了个白眼。“我你是不是走错地儿了!隔壁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她随手把卷子卷起来。
周宁生是第一次见跑到鸭店在四个牛郎面前写文综卷子的……
还真是清纯不做作的好姑娘,随时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铭记在心。
“你他妈!”周宁生一句话堵在嗓子眼。“居然点了四个?”
常舒曼理直气壮地挺起胸:“你他妈不也点了俩吗!”
领班有点懵——不是好是一起的吗……怎么一进门就吵起来了……
周宁生回过头来,凶巴巴地跟一脸蒙圈的领班对视上了。“哎我你们这里怎么经营的!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未成年都敢放进来!”
领班脸上堆起尴尬的笑,越来越搞不懂这位先生的脑回路了。
夏明光此刻站在周宁生身边,声地了句:“喂,你好像也未成年吧……”
“……”
周宁生翻了个白眼,暂时顾不上夏明光拆台,反正他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了,可以忽略不计。
常舒曼马上怼回去。“我知道我未成年啊,所以我没喝酒,让哥哥给我们换成果粒橙了呀!”
周宁生瞄见,桌上那四瓶血贵的酒,确实没开封……常舒曼和元恪面前的玻璃杯里,确实装的是果粒橙……
他总算是搞清楚形势了——这个妞,带着闺蜜跑进鸭店写作业,企图用这种清新脱俗的方式膈应他。他要是真的信了她的邪顺便去隔壁的窑子逛逛……那敢情好,一个逛鸭店,一个泡窑子,两家家长知道了,婚肯定订不成了。
但别的不,就单如果他进了窑子,八条腿也能被自己老妈断了。
这妞真是想膈应死他,往死里坑他。
她真当他二百五吗!
领班这时候正弱弱地开口想要调节剑拔弩张的气氛,虽然他也没搞懂这是个什么局面。
“那个……请问两位先生,你们和两位女士是什么关系,要不我带你们换个包间吧!”
周宁生冷笑一声:“什么关系?”
而后抬手指了指常舒曼。“我是她爸爸!”
场面一度更加混乱了。
夏明光指着元恪补充了一句:“哦,我是那姑娘的爸爸。”
让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了。
领班:“……”感情这两位是来逮自己女儿回家的,但年龄怎么看怎么不对好嘛!
这时候周宁生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周太太,他不敢不接。
扣了电话,他不耐烦地跟常舒曼了句:“玩够了吗?玩够了我妈让我送你回家。”
常舒曼从接到内线电话,听有个叫“周宁生”的要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玩的这一手玩崩了。
人家根本没上当。不仅没进圈儿里,还直接进来抓人了。
她原本算盘得很好。周宁生回家跟家人她逛鸭店,她回家跟家人周宁生逛窑子。婚约解除分分钟的事。
结果现实太骨感了……
常舒曼最后还嘴硬了一句:“你没去隔壁那也无所谓,反正你也看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你回家跟你妈,就我进了这里,正好把咱俩的屁事取消了。闹心!”
周宁生冷笑一声:“你他妈……我妈要是知道我和你跑到三江码头,还进了这么个鬼地方,我还有命在吗?”
周宁生摆明了就是来抓她出去的。这里鱼龙混杂,要是这妞有个啥三长两短,毕竟不好跟她家里人交代。闹心的婚约是一码事,人身安全又是另一码事,一码归一码,他掂量地很清楚。
他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常舒曼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反正他是不会告诉自己老妈,他跑到了这个鬼地方。她原本计划着大不了挨常庆一顿,也要把这狗屁婚约搅和黄了。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好像也没什么用了。就算常庆知道她进了夜总会,周家不知道,也一样不顶用。常庆不择手段地想把她踢出去,只要不影响缔结婚约,管她进了什么地方。
再装也装不下去了。其实她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心里也挺害怕的。进门之前报的是常家的名号,才壮了壮胆子,硬着头皮点了四瓶酒。
常舒曼不情愿地收拾书包,把写了一半的文综卷子折进文件夹里。
元恪也跟着把书扔进书包。
邻班又被突然反转的剧情整懵了。
这可以是他见过的最快的两笔消费了。
前面那个写作业的姑娘,也就进来了不到四十分钟。
后面这俩自称俩姑娘爸爸的,进来最多也就十五分钟。
周宁生冷冷地跟在常舒曼后面出了包间。
却突然被夏明光拉住衣角。
“怎么了?”他回头问。
夏明光指了指桌上整整齐齐放着的六瓶高端洋酒,还没开封。
“能包吗?”
“……”
“带回去孝敬我爷爷。”
“……”
“别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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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生黑着脸,扔下一句“谢老大来给我撑腰”,而后押着常舒曼走了。
夏明光倒真没帮他撑上什么腰。他全程没什么存在感,反倒是周宁生今天一反常态。
常舒曼被押走之前,还以怀疑的目光量了夏明光一番。
“哎,我你,爸爸都装上了,你一定把元恪送回家。”她最后叮嘱了一句。
此刻夏明光拎着四瓶酒,元恪怀里抱着两瓶,站在码头边,各自低头看手机。
夏明光随意地翻了翻群消息,郑凛正在用语音给周宁生唱《绿帽子就扣在你头上》。
元恪这边正点开元月的新消息。
【哥哥】:结束了吗?接你吗?
元恪回了两句。
【元子】:结束了。
【元子】:不用接。
她可不敢让元月知道她现在在码头这里。
回复完元月,夏明光的信息跳出来。
【夏明光】:你怎么会来这里?
元恪低头回复——这句话应该问你。
而后对话框里静悄悄的。
夏明光叫了辆出租车。
元恪在微信上给他报了个区名。
两人并排坐在后排,没再继续聊。
元恪把酒放在座位上,两只手去按左膝盖。
昨天运动会的时候,就莫名不太舒服。今天原本觉得还好,但是天府酒店和刚刚那个夜总会的包间里冷气开得都很足,膝盖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一阵一阵的疼。
夏明光半侧着头,尽量表现得不那么明显——他偷偷瞄着她今天的着装。
短袖T恤,牛仔背带短裤。和平常上学时的长袖长裤不一样。
她腿上和胳膊上的痕迹消退了不少,但仔细看还是能依稀辨别出点和肤色不一样的青紫。
她很瘦,因此腿也很细。两条白腿,刚刚就那么明晃晃地晃在那几个牛郎面前。想到这儿,他忽然没来由地心里一阵烦躁。
关于她,他其实有很多疑问。随着时间的推移,疑问越来越多。
有时候他恨不得一次性地问个干净,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心地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毕竟生而为人,都是有自尊心的。
元恪此刻没在看他,也不知道他在看她。
她揉着自己的左膝,眉头微微皱起。
夏明光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也注意到了刚刚她跟上他的时候,不可不免地有点瘸。
他按亮手机,敲下一条:你的腿又怎么了?
还没等发出去,她那边先来了一条消息——
夏老师,我好像快到了。
接着又一条——
你一个人拿六瓶酒,心一点。
再一条——
你要是碎了,爷爷就没得喝了。
夏明光抬头,元恪左手按在膝盖上,右手握着手机。他抬头,她冲他笑了笑。
车正好停下。
元恪背起书包,临开门前向夏明光挥了挥手。
夏明光愣了一秒后,也挥了挥手。
元恪关上门,夏明光低头瞥见那条“你的腿又怎么了”,还没发出去。
他删掉那行询问的字。
换了一句发过去——
以后,别再去那种地方了,乱。
发完这条,他向司机报了夏老爷子家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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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恪一到区门口,就给元月发消息到了。
而后她边走边点开一条未读短信——
梅玉清已向您的账户xxx转账1000元,请及时查收。
元恪脚步顿住。
今天是十月一号没错。
从她上高一开始,每个月的一号,她都会往她的账户上转1000块钱,从来没有哪个月迟到过。
梅玉清,她和元月的妈妈。
但她印象里,只见过她一次。
十二年前,元月像现在的她一般大。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在幼儿福利院,元月把她抱起来高兴地举过头顶的时候,她越过元月的肩膀,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梅玉清。
从那以后,她一直跟元月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见过她。
元月不让她见她,她也不主动来找他们兄妹俩。
元月恨她,但元恪不知道自己对她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元恪现在,不知道她匍匐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也不知道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们之间的联系,只有每月的转账查收的短信提示。
元恪深吸了一口气,关掉了短信界面。
走了几步后,发现微信上有未读信息的红圈。
她点开——
以后,别再去那种地方了,乱。
夏明光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有点突兀,在后面加了个表情包。
元恪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又盯了那个摸头的表情包很久。
刚刚那种茫然无措的酸楚感,渐渐地淡了。
她抿了抿嘴,回复了一个“好”。
而后动了动手指,长按那个摸头的表情包,点了[添加表情]。
作者有话要: 周·状况外少年·宁生:我老大对我真好,来陪我捉奸(喜滋滋jpg)
夏·假装关心手下人·明光:我对陪你捉奸不感兴趣,但你媳妇拐带我媳妇进了那种地方我就要来管了(气鼓鼓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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