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鸢站在考区门口，半耷拉着眼, 拼命用粉底盖黑眼圈。

    她很紧张。

    这个动作是用来掩饰紧张的。

    站在考区门口的家长和往考区里走的考生频频向她这边看。

    程鸢今天穿了一身正红色无袖旗袍, 放在人堆里格外扎眼。

    “呦，程老师，你还真信这身扮了？”同样站在考区门口的一位老师朝程鸢挑了挑眉。

    程鸢用指尖撑了撑眼角。

    “信啊, 我现在啥都信。”

    周宁生一家三口来的时候, 差不多八点二十。

    程鸢合上镜子, 揣进包里, 目光循声落在周宁生身上。

    “哇，你穿得也太浮夸了吧！”

    周宁生开口没好话。

    程鸢淡淡解释：“你懂个屁。这有讲究的，穿红色，开门红。穿旗袍，旗开得胜。”

    解释完自己浮夸的扮，程鸢的视线下移，落在了一颗圆溜溜的脑袋上。

    “欸，你们什么时候到C市的？”

    “昨晚。”

    程鸢“哦”了一声。

    她实在不理解周宁生和常舒曼专门跑来C市围观人家周宁薇高考的行为。

    这样会让周宁薇更紧张的！

    来围观也就算了, 还带着“周蜜月”朋友。

    “欸, 我你们，来就来吧, 居然带着朋友，这么热的天……”

    “哇偶，程老师！你今天穿得很漂亮呀！”

    程鸢话到一半，被断。

    回头，叶璐手里拎着个透明的文件夹, 正朝她走过来。

    没见王爱红。

    叶璐解释道：“哦，我妈昨晚失眠了，今早上没起来，我爸送我来的。”

    解释完，叶璐站在程鸢旁边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像是等人。

    “真没出息，你学生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周宁生及时插刀。

    程鸢没理。

    她转头对叶璐：“快进去吧！加油呀。”

    叶璐嘟了嘟嘴。

    “还有半个多时呢，进去和监考老师大眼瞪眼的多没劲呀，我站这儿等等他们俩，我们昨晚约好了，要一块进去。”

    行吧。

    程鸢又看了看时间，还算充裕。

    看在他们是考生的份上，由着他们去吧。

    三分钟后，谭方卓来了。

    周宁生一见谭方卓，盯着他看了很久。

    最后来了句很莫名其妙的：“伙子，舞跳得不错呀……”

    谭方卓挠了挠头。

    “还行吧……”

    他转头问叶璐：“周宁薇呢？”

    “没来呢。等一会吧。”

    八点半多一点，周宁薇才来。

    “哎呀，就等你了宝贝，走啦走啦。”

    周宁薇被叶璐拉着，脚步却顿住了。

    她朝周宁生看了一眼。

    “薇薇……”

    “加油。”

    程鸢在一旁眼神警告周宁生，让他控制一下情绪，不许影响她的学生高考。

    常舒曼把“周蜜月”朋友抱起来。

    “给姑姑加油。”

    “周蜜月”朋友盯着周宁薇看了一会，最后软软地叫了一声“嘟嘟”。

    程鸢在一边捏着朋友的一只手，开始拆台。

    “你这声的‘姑姑’是不是临时学的？”

    周宁薇试探性地戳了一下朋友软绵绵的身体，笑了笑。

    叶璐也凑过来戳朋友。

    “周蜜月”朋友被戳得乱扭了几下。

    差不多到时间了，程鸢最后叮嘱他们作文好好审题，便催着他们进了考区。

    考区外拦着警戒线，非考生不得入内。

    程鸢站在明晃晃的警戒线外，叹了口气。

    还没等她发表什么感慨，夏明光和元恪来了。

    “你们来晚了，薇薇刚刚进去了。”

    周宁生语气里带着一种见到了考生本人的优越感。

    搞得跟追星一样。

    夏明光很佛系：“没事，我们可以等她出来。”

    “周蜜月”朋友站在常舒曼腿边，探了个脑袋出来，目光在夏明光和元恪身边搜寻了很久。

    “她是不是在找夏烨？”

    跟程鸢猜得差不多，“周蜜月”朋友没瞅见夏烨，有点失望地把脑袋缩回去了。

    夏明光蹲下身。

    “夏烨在他太爷爷家，你想不想去玩？”

    “周蜜月”朋友咽了咽口水，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程鸢低头看了看时间。

    “你们别在这里站着了，一会就热了，朋友受不了的。”

    面前几个把高考搞得跟追星一样浮夸的人听了她的话，没有动弹的意思。

    程鸢了个哈欠：“语文十一点半考完，我在这里守着，你们十一点多一点再来就行。”

    这么多人围着……确定周宁薇不会被他们搞得紧张吗……

    轰走了围观群众，程鸢站在考区外，扫视了一圈周围紧张兮兮的家长。

    高考，真像过节。

    谁都不容易。

    ……

    郑凛上班上到一半，翘了。

    他来的时候程鸢快站着睡着了。

    程鸢眼睛半眯着，结果被一支敷到自己脸上的可爱多冰得瞬间清醒。

    她睁开眼骂了一句，接过郑凛手里的可爱多。

    “程老师还紧张吗？”

    “还行。”

    程鸢一边撕可爱多的包装，一边如实回答。

    现在十点多了，她没一大清早那么紧张了，就是觉得有点无聊，王爱红估计还在家睡觉呢，没人陪她话。

    程鸢舔了一口雪糕，习惯性地想蹲下。

    蹲到一半意识到今天的自己因为迷信穿着红旗袍。

    程鸢悻悻直起腿，老老实实地准备站着解决雪糕。

    舔了没几口，程鸢眼睁睁看着郑凛莫名其妙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了。

    联想了一下他昨晚的“恐怖故事”，程鸢握着可爱多的手僵了一下。

    郑凛拍了拍自己的腿，“这里没地儿坐，你坐我腿上休息休息吧。”

    程鸢迟疑地瞄了瞄周围，最后将就着坐下了。

    大庭广众的，这个姿势怎么想怎么奇怪……

    她决定快点解决可爱多。

    但撇开大庭广众不谈，郑凛的腿……坐着还挺舒服的。

    “欸，郑凛。”

    “嗯？”

    “你昨晚的事，我同意了。”

    -

    程鸢再次脸。

    郑凛的腿一坐上去，她就懒得不愿意起来了，一直坐到语文考试快结束。

    最后她发觉到了，匆忙站起来。

    总不能被她的学生看到她肆无忌惮地这么坐着。不太好。

    周宁生快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折回来，碰上郑凛，两人又免不了唇枪舌剑了一番。

    程鸢没工夫跟他们贫，语文考试一结束，她挨个鼓励了从考场走出来的学生，最后火速跑回家去换了一身绿纱裙。

    “这，又是什么讲究？”

    程鸢一边整理裙摆，一边解释：“上午穿红，开门红。下午穿绿，一路绿灯。”

    郑凛：“……”

    这是什么邪教？

    不过……你开心就好……

    ……

    高考结束，程鸢在家连睡两天。

    第三天，总算没那么困了。

    一睁眼，程鸢忍不住感慨：“我基本每晚都从阳台上翻过来，不敢相信，你这张床，我居然整整睡了五年了。”

    郑凛补充：“嗯，我的人也被你整整睡了五年。”

    程鸢：“……”

    “起来吧，今天周末，我带你出去溜溜。”

    程鸢精神一振，麻利地爬下床。

    最后两人也没走太远，一出区拐进了附近的一个公园。

    既是公园，又是寺庙，因为是周末，香炉前挤满了来上香的香客，都一脸虔诚地擎着香。

    郑凛指了指菩萨像后的一间屋子。

    “那里有师父，据有点道行，十三四岁的时候，我花了两块钱，问师父，我爸爸会去哪里。”

    程鸢视线顺着他的指尖落在菩萨像的后面。

    “问到了吗？”

    “问到了。那师父，他去了好地方。因为他是英雄。但具体去了哪里，没跟我。”

    郑凛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话题有点沉重，他随手指了指佛塔前的鸽子。

    “那里有鸽子，我们去买两包鸽食喂鸽子吧。”

    ……

    喂鸽子的时候，郑凛突然：“欸，程鸢。我觉得……”

    话头停在一半。

    “什么？”程鸢蹲在地上，朝面前的一群鸽子撒高粱粒。

    “你虽然不是个好学生，但你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

    程鸢以前经常郑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现在，他居然吐了一根象牙出来。

    程鸢回头瞄了他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重新低下头。

    “是吗？”

    “嗯！”郑凛很确信地点头。

    程鸢拂了拂手上的高粱碎末，看了看眼前陆续吃饱飞走的鸽子。

    “这边没有了，我们去另一座塔下吧。”

    这里有两座佛塔，一南一北，对称着修的。

    两人手牵着手，笑嘻嘻地沿着佛塔周围的石阶飞奔下去。

    跑到另一座塔下，程鸢后知后觉：“刚刚有个老奶奶，对着塔许愿，很虔诚的样子。我们像傻逼一样擦着她跑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郑凛给自己和程鸢找台阶下：“没事，不定那个老奶奶，往前推五十年，也跟我们一样……”

    -

    两人沿着原路回家。

    郑凛瞥了一眼，那老奶奶依然站在那座塔前，仰着头，望着塔，不知道在想谁，也不知道在许什么愿。

    其实他在少年时代，也曾长久地伫立在那座塔前，也像那样仰着头，想寻求一个答案。

    后来他逐渐明白，他爸爸这个人，世间再无，但处处都是他。

    他变成了吹在他脸上的风，变成了佛塔前的一片云，变成了悄无声息的时间。

    他也相信那位有道行的师父的——你爸爸，去了好地方。

    因为他是英雄。

    “程鸢，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程鸢突然被问住了。

    “不知道，你没过。”

    郑凛笑了笑：“我爸给我取的。刘禹锡的诗——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程鸢愣了一下，而后安抚式地拍了拍他后背。

    郑凛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吧，我不想让他做英雄，我只想让他做我爸爸。”

    “但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程鸢默默地拉住了他的手。

    两人沿着马路，往家的方向走。

    郑凛很早就意识到，从到大，程鸢一直有意无意地陪在他身边。郑君意缺席了，后来唐凝也缺席了，但程鸢一直没有缺席。她就像那座塔，一直矗立在那儿，代表着方向，或者，信仰。

    而郑凛对于程鸢而言，是遥遥相对的另一座塔。

    他们就像寺庙里的那两座塔，刮风、下雨、日出、日落，永远并肩矗立着，很平静，也很习以为常。

    -

    别的老师带完高三，要么出门旅游散心，要么宅在家里补觉。

    但程鸢，投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中。

    她忙着搬新家，外加办婚礼。

    婚礼的事，策划是常舒曼帮忙做的，其余都由唐凝看着安排，程鸢原本没操太大心。

    直到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伴娘没得找。

    伴郎很容易搞定，郑凛的同事里有的是没结婚的年轻警.察，但程鸢身边接触多的女孩子，基本上都结婚了。

    她有点头大。

    “郑凛，我后悔了，我应该早点跟你结婚的……收回我之前的话！”

    ……

    程鸢前脚头疼伴娘的事，后脚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转。

    直到晚上，她接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周宁薇的声音。

    “喂，程老师。”

    周宁薇舔了舔嘴唇：“听你找不到合适的伴娘？”

    “你觉得，我和叶璐……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　　戏精夫妇的番外全部结束啦！

    明后天我有考试TAT

    还有最后几个片段周日更新，大家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