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两重(四)
灵蛇鞭被瞬间击溃, 戮君原先就已重伤, 此刻被其中劲力震得连退三步,甩手扔了鞭子。
步娆连忙扶他:“师尊!”
戮君推开她,死死盯着风越辞道:“清徽,这些年本君待你真心实意,多次容忍纵容,在其他三君跟前亦为你讲话,可你非但不领情,还屡屡与本君作对!你怎能如此?”
不等风越辞出言, 姜桓起身道:“大闹学宫,挥鞭人, 这就叫真心实意?你以为你是谁?看上谁谁就得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么?趁早别丢人现眼!”
血海无风起浪,烟波弥漫。
戮君头脑充血,气得状若疯魔,指着他道:“你以为你跟本君有区别吗?本君是一厢情愿,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世人道他淡泊无尘, 其实根本是淡漠寡情!纵然剖心挖肺放在他跟前, 他亦不会看上一眼, 既如此,本君何必再曲意讨好!”
姜桓懒得与他争辩:“哦, 合着别人不喜欢你都是别人的错?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有。”
长刀出鞘, 刀光如血。
戮君的身形被一刀劈开, 紧接着却似未斩到实体般化作烟尘, 转眼间出现在血海岸边,单膝倒地,吐血不止,手中还握着一个什么东西。
季时妍瞳孔微缩,脱口道:“陛下信物——虚空灵梭!”
李眠溪:“啊?”
戮君离开,木舟顷刻翻倒,将其上的步娆也扇了回去。
季时妍喃喃道:“玄虚城已覆灭,虚空灵梭下落不明,怎么在他手里?”
百城中,玄虚城的实力堪入前十,是以此城覆灭在季时妍看来极为可惜,因其少城主爱慕江雪城主骆冰莹,一心追随,甚至不惜盗取城中信物只为讨佳人欢心。
不仅害得玄虚城毁,自己也与骆冰莹一起葬身在了天境之战中。
而今姜帝的浮生望月图可以是巧合,但再加上虚空灵梭竟也在戮君手中,未免就透出几分诡异了。
四君殿。
阴魔原本根本不将这四君放在眼里,如今看来,只怕其中隐秘,牵连甚广,不得不好好查查了。
姜桓收刀坐下,道:“保命手段真不少,阿越认得那是什么东西么?”
风越辞回道:“魔王信物,虚空灵梭,可穿梭空间,避过攻击。”
姜桓:“藏得还挺深。”
风越辞道:“未必是他自己之物。”
姜桓见他神色平静,并无惊讶意外之色,不禁挑了挑眉,道:“看来得先留他一命了。”
广袖临风,莲纹微漾,风越辞云淡风轻地执白子落于棋盘,看上去根本未将戮君之言放在心上。
姜桓看着棋盘,笑了笑道:“看来这一局,是阿越赢了。”
风越辞道:“胜负未明,不可知。”
“不,已经明了。”姜桓却已无心下棋,看着他,忽然道:“阿越,我与他不同。”
风越辞道:“姜公子问道在诚,问心无愧,自然与他不同。”
姜桓摇摇头,道:“我是,他是一厢情愿,我不是。敢问道君,倘若换了旁人,你可会应允七日之约?”
风越辞未曾犹豫,坦然回道:“不会。”
姜桓便笑,笑得停不下来,半响才认真道:“阿越,我心悦你,一见你便满心欢喜,是以从未觉得追求是委屈自己。”
风越辞目光微转,浮起浅淡涟漪,在这血海映衬下,更显清透无暇,动人心魄。
姜桓呼吸微窒,道:“追寻所爱,本该是世间乐事。弱者才会因为得不到而迁怒他人,我姜桓不屑。”
风越辞静默许久,才道:“戮君所言,姜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姜桓眉目飞扬,道:“我看阿越还来不及,谁管他啊。”
哪怕得到风越辞的一句“不会”,姜桓也没有问他什么可否动心的话,七日之约未至,这点耐心,姜桓还是有的。
身处血海中,白日黑夜并不分明,戮君一事后,众人继续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多人都莫名其妙地变得暴躁厌烦起来。
甚至有些关系好的同伴竟互相指责甚至对骂。
“学姐,往这边!”
“这边才对,学妹你不要捣乱!”
“学弟,不要太急躁。”
“学长太没有进取心了!”
“哎呀你别推我!”
“你别乱动!”
姜桓扫了一眼便已了然,道:“难怪叫心魔海,这些孩年纪轻轻没定性,待久了怕是要出事。戮君重伤在前,应该也受了影响,否则不至于那么急躁地动手,还出那番话来。”
风越辞道:“更不会轻易暴露虚空灵梭。”
姜桓闻言,心中一动。
却见风越辞已收了棋盘,化出瑶琴,轻轻拨动琴弦,泠泠乐声如同清风拂过,抚平难言的燥意,叫人情不自禁地定下心来。
但只弹了片刻,他指尖一顿,蓦地咳嗽起来。
姜桓急忙握住他的手,只觉冰凉彻骨,一时又气又急道:“你难受怎么不?”
风越辞道:“无妨。”
姜桓他输送灵力,气极反笑,“再无妨无妨的,我抱你回去你信不信?管什么九重天阙的钥匙,有你身体重要么?”
风越辞还未出声,姜桓已经按住他,道:“这样不行,连日劳累,你看看自己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阿越,你睡一会,我守着。”
血海中的风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悄无声息地停住。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间心绪平复,恢复如常,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互相道歉起来。
姜桓转了声,揽住他道:“你看,没事了,快闭上眼睛休息,等到了我再叫你。”
风越辞看着风平浪静的血海,又抬头看了眼沉黯的天空,最后偏过头,对上姜桓担忧的目光。
姜桓抬手遮住他眼睛,细密的睫毛挠得掌心酥痒难耐,“阿越快闭上眼睛,否则我要亲你了。”
风越辞无言,阖上了眼眸。
他们木舟在最前方,后面的人一眼就能瞧见在做什么,这会都炸开锅了。
“学姐你们快看!”
“什么……嘶!抱抱抱……”
“嘘!嘘!点声!”
“他们这是……”
“好友!”
“道友!”
“挚友!”
辈们眼神交流,一致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苏令谋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反正这事管不了,回头让校长烦心去吧。
姜桓身上一直很温暖,风越辞原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可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觉便觉得眼皮沉重,倦意纷涌而至,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海面上站了一道谁也看不见的虚影,挥袖间,海浪平息,风烟俱净。
他自海上缓缓走来,静静地望着风越辞的睡颜,随即又看向抱着人的姜桓,轻声道:“第六日了。”
海中落了石子,漾起层层涟漪。
姜桓心有所感,低头看去,只见海底映出一道清晰的影子,莹白弯弯,是漂浮在上空的钥匙,却是像极了月影。
姜桓又抬起头,见空中钥匙像极了高悬的明月,一时间怔住,陷入了沉思。
木舟飘荡,日夜交替,便又是过了一天,众人终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石碑。
风越辞苏醒时,姜桓正凝神望着海面,不知在想什么。
石碑分明已触手可及,他却没动。
姜桓回过神,摸了摸他额头,许是一直用灵力温养的缘故,这会风越辞身上的温度没那么冰冷,温凉温凉的,像玉一般。
风越辞起身道:“多谢。”
姜桓笑了笑,看了眼石碑上方的钥匙,道:“阿越,你信我么?”
风越辞道:“信。”
姜桓握住他的手,站在木舟边上,“那我们同入海底!”
风越辞目光在海面上转了一圈,道:“好。”
后方众人几乎已触到石碑,见他们竟齐齐入海,吓了一跳,惊叫道:“道君!姜学长!”
白衣漂浮,青衫渺渺,在血海中亦未曾沾染半分尘埃。
姜桓牵着风越辞,循着莹白的光芒,往海底游去,直到姜桓伸手,握住了一道弯弯的月牙。
风越辞微怔,轻声道:“原来如此。”
姜桓叹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风越辞道:“海底月是天上月?”
姜桓眼中浮现点点血色光影,道:“眼前人亦是心上人。”
血海之上,众人刚踏上石碑,忽然间风浪翻卷而起,如同漩涡般腾空升起,随即便出现了一条道路,道路尽头是熟悉的学宫。
“是出路!可我们还没拿到钥匙!”
“道君与姜学长还在下面!”
“苏师长,怎么办啊?”
血海边有人飞快地冲上了通道,是戮君。
苏令谋当机立断道:“戮君出去后定会封锁图卷,别管钥匙了,你们先走!我去寻清徽与姜桓!快点!”
他一手拽住一个,往上方扔去。
姜之梦道:“兄长?”
姜之意看看上方,又看了看妹妹,将她一推:“妹,你先走!”
所有人顺着漩涡往上,最后只剩了苏令谋、姜之意与叶云起三人。
苏令谋喊道:“清徽!”
他话音刚落,风越辞便浮出了水面,像是有人将他送了上来。苏令谋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要去拉他。
风越辞却避开了,回眸看向海中,平淡道:“你们先走,他受心魔海影响,被困入其中。”
叶云起定定望着他。
姜之意拧起眉头。
苏令谋道:“怎么会?那你……他是不是让你跟我们走?”
风越辞倏而抬手,一股轻柔地风劲托起他们三人,往上方远去,他道:“这是第七日。”
苏令谋等人根本不明白他话中之意,眼睁睁地望着他重新沉入海中。
“清徽!”
“道君!”
姜桓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阿越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了么,这地方不对劲,我恐怕会伤到你,你先走,我自己能出去!”
风越辞声音轻淡如常,道:“我无法丢下你一个人。”
姜桓怔住了,半响才道:“这是第七日。”
风越辞道:“是。”
姜桓喃喃道:“阿越回来,便是输了。”
风越辞道:“输赢很重要么?”
姜桓笑了起来,摇摇头道:“输赢不重要,但你重要。”
风越辞望着他手中紧握的光点,静静地道:“月已在你手中,为何你竟不知?”
姜桓瞬间睁大眼睛,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狂喜,一般清醒,冰火两重天,一时间如临梦中,不敢置信。
双手交握时,掌心弯月升起无匹的光华直冲天际。
风越辞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笑了,又不似笑,乌墨般的长发垂落在腕上,比月色更皎洁,眉心之上,雪白额头,仿佛有古老而玄妙的纹路一闪而逝,快得叫人无法看清。
沉黯夜色为他重现碧空,无尽血海为他莲华盛放。
他轻声道:“我想,我该见一见你,姜帝,姜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