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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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了,顾恺原本并不是害羞的人。

    但兴许是裴温性子腼腆,顾恺跟他待得久了,也变得腼腆起来。

    完,顾恺像是怕被拒绝,压在裴温身上赖着不起来。

    他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天天跟心上人朝夕相处、同床共枕,显然会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可他又不确定裴温到底是什么想法,至少相处至今,裴温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那回事。

    裴温两手按在顾恺肩上,推了推,没推动,便侧过脸,尽量避开顾恺落在他颈侧的呼吸。

    “那个……”裴温有些紧张,脑子乱乱的,“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没、没吃午饭呢……”

    顾恺啃他的脖子,含糊道:“先办完正事再。”

    “那不是都晚上了……”脖子上痒痒的,裴温想躲,又躲不开。

    但令他感到奇异的是,他竟然并没有觉得恶心。

    其实一直以来,裴温都并没有不想和顾恺做,只是他怕自己接受不了。

    现在看来,自己比想象中更加接受良好。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正好,午饭跟晚饭一块儿吃了。”顾恺。

    裴温没话。

    顾恺蹭他:“嗯?”

    裴温连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了,扭头亲了下顾恺的脸颊,很声地回答:

    “嗯。”

    果然,正如裴温所料,他们一觉睡醒时是下午三点多,等“正事”办完,已经是夕阳西下。

    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裴温却倦怠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顾恺心满意足地亲亲他额头:“我去做饭,你睡会儿,做好了叫你。”

    裴温却拧着眉头拉住顾恺的手腕,低声道:“我要去洗澡。”

    这大夏天的,胡闹一通,身上全是汗,黏黏的,很不舒服。

    “行,我去放热水。”顾恺耐心十足。

    顾恺先去把热水放上,然后蒸了饭,等热水放得差不多,便算把裴温抱去浴室,展现一下自己的体贴和男友力。

    然而裴温并不要他抱。

    顾恺还挺遗憾,他经常健身,公主抱一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

    何况裴温比大多数成年男子还要轻一些,抱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不仅不让抱,还不给他看他的身体,遮遮掩掩的。

    顾恺心里觉得他可爱,也不戳破,只靠在浴室门口提醒:“别泡太久,也别在浴缸里睡着了,心着凉。”

    虽然是大夏天,但裴温身体弱,顾恺不得不多留个心眼——毕竟这人短短时间内都进过两次ICU了,他害怕。

    浴缸是他们搬过来后专门买的,顾恺还特意让人把浴室加宽扩大,才放下这个双人大浴缸。

    厚厚的泡沫浮在水面上,挡住自己的身体,裴温这才抬头,嗓子有点哑,道:

    “我知道,你快去做饭,我都饿死了。”

    “嗯。”顾恺笑着点了下头。

    裴温虽然累,但也不至于在浴缸里睡着。泡了会儿澡之后,穿上衣服走出浴室,此时顾恺还在厨房忙活。

    顾恺的厨艺没那么糟糕,就是普通家常菜水平。

    不过如今跟裴温一起住得久了,学到不少做菜的手艺,做菜是越来越好吃了。

    他切菜的时候,刀工不像裴温那么好,也不至于像纯新手一样心翼翼一下一下地切,而是以一种很专注的神情,注视着砧板上的菜,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匀速地切,很认真的样子。

    顾恺不管做什么,都很认真——他画画时,他工作时,做饭时,种花时……这让裴温觉得他很有魅力,不知不觉就看得有点出神。

    “你男朋友那么好看?”

    正在做菜的顾恺突然出声,断他的出神。

    裴温回过神来,本来有点被抓包的不好意思,很快又反击道:“怎么,不给看吗?”

    被调戏得多了,他也不再任人戏弄。

    “给。”顾恺笑了声,对裴温招招手,“过来。”

    裴温靠过去,顾恺揭开锅盖,拿勺子盛了一勺汤,吹凉,喂到裴温嘴边:“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锅里是炖的鲫鱼汤,白色浓郁的汤在锅里咕嘟咕嘟作响,豆腐还放在一旁,没下进去。

    裴温尝了一口,微微蹙起眉,问:“你没放盐?”

    “我放了啊,”顾恺无辜道,“我这不是想做得清淡点么?”

    “太淡了么,那我再放点儿。”

    一个锅熬着汤,另外一个锅炒菜,汤熬好,两个菜也炒好了,一荤一素一汤,两个人吃三份菜,刚好。

    平常过日子,用不着顿顿山珍海味摆一大桌。

    兴许是下午剧烈运动过,裴温晚饭比平时吃得多。

    收拾碗筷时,顾恺见他把满满一碗饭都给吃完了,若有所思地考虑着某件事的可能性。

    果然,要裴温多吃饭,还是得多运动啊,那……顾恺看了裴温脖子上的痕迹,弯起唇角。

    夏天天气热,衣服轻薄,领子低,裴温特意换了衣领高些的短袖,过膝的短裤,但领口位置还是有没挡住的。

    他害臊,又没法忍着三十度的高温穿上高领,只能强作镇定,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免得再被顾恺调侃。

    顾恺没调侃他,免得媳妇儿恼羞成怒,下回不给碰了。

    嘴上逞几句能有什么用呢?

    吃完饭,暮色已经笼罩上来。

    裴温发顾恺去洗碗,自己搬了张躺椅下楼,坐在门前的院子里坐着吹风。

    顾恺把碗筷扔进洗碗机,同样跑下楼,坐在裴温身边。

    乡下蚊子多,但裴温是不招蚊子的体质,顾恺则与他相反,招蚊子得要命。

    所以每次陪裴温在门前吹风的时候,顾恺都得抹上驱蚊水,否则根本坐不住。

    “让让。”顾恺挤到躺椅上,“给我腾个地儿。”

    “不要。”裴温,“你不嫌挤着热得慌?自己再去搬一张椅子。”

    “不热。”顾恺道。

    “我热。”

    顾恺摸摸他被晚风吹得微凉的脸颊,低头笑:“你骗人。”

    “……”

    进过两次ICU之后,裴温的身体底子更加虚弱,畏寒,但不畏热。

    顾恺到底还是成功和媳妇儿蹭到了一张椅子上坐。

    他们肩并着肩,头挨着头,看着夜色一点点笼罩四野,看着月亮一步步爬上夜空。

    白日里的暑气渐渐散去,夜晚如水的凉意随着晚风袭来,随之送来的还有淡淡的桂花香。

    他们没开灯,两个人在月华如水、繁星满天的夜晚里,依靠着彼此,体会着这静谧无声的夜。

    巴赫在院子里扑各种虫蚊子玩儿。

    雨果生完孩子,元气大伤,懒洋洋地趴在裴温脚边。刚生的狗躺在窝里睡觉。

    一家五口,各得其乐。

    蝉鸣阵阵,各种不知道名字的昆虫和动物在鸣叫。

    一些萤火虫着灯笼上下飞舞,莹莹的绿光在夜色中十分亮眼。

    顾恺兴致上来,起身抓了只萤火虫,笼在手心里,拿给裴温看。

    “好不好看?”他偏头问裴温。

    然而手掌心刚开,那萤火虫便从顾恺的手心里飞走了。

    顾恺脸上落着月光,明暗交错。

    “好看。”裴温看看那只飞走的萤火虫,又看看他,回答。

    他是真觉得好看。

    不仅是萤火虫,而是这一切。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星空,这样的镇,这样的庭院,和他爱的人。

    美好得让他担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

    他好像配不上这些。

    “顾恺。”

    裴温歪着身子,脑袋靠在了顾恺肩上,轻声道:

    “你想知道我和我妈妈之间的事情么?”

    顾恺微微低头,揉揉裴温的头发,温声:“你想,我就想听。”

    裴温翘起唇角,低低地起了从前。

    他从他时候起。

    学以前的十来年,是裴温最幸福的时光。

    裴温的母亲当年是个白富美,还在上大学,就对他爸爸一见钟情。

    那时候她年轻,觉得那个拉着二胡的男人是如此特别,与众不同,因此毅然决然与其结了婚。

    婚后,他们过了几年幸福日子。

    但裴温的母亲性格太强势,而他父亲又太散漫,两人相处久了,便产生了各种矛盾和摩擦,比如在对子女的教育问题上。

    裴秀真的收入远高于裴温的父亲,控制欲又强,在这样的婚姻里,裴父很快便不堪忍受,出轨了。

    发觉丈夫出轨后,裴秀真干脆利落地与其离婚,孩子归自己。

    不久,裴父与出轨对象结婚,并且又生下一个儿子。

    裴秀真生怕裴温输给那个孩子,对裴温的管教非常严厉,他必须每天按分钟去完成不同的任务。

    上课、学习、各种兴趣班,不可以出去玩,连上下学都有专人接送。

    如果达不到她的要求,就会被批评、惩罚。

    十几岁正是青少年价值观开始形成、自我意识开始独立的时候,在这样的管教下,裴温生活得非常压抑。

    因此,高考之后填志愿时,裴温起先按照母亲的要求填报了经济系,后来又偷偷改成话剧。

    他喜欢话剧。

    他不想再妥协,渴望反叛自己的母亲。

    裴秀真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儿子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骗自己,事后大发雷霆,却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因此,她要求裴温修双学位,学习经济。

    为了在没有独立经济能力的时候不激怒母亲,裴温暂时选择了妥协。

    不过,在上大学后,裴温便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与众不同。

    他拐弯抹角地试探过裴秀真的态度,发现裴秀真恐同恐得非常厉害。

    可裴温没法克制自己的本能。

    大二时,裴温恋爱了,和同学院的大三学长。

    这点燃了母子之间的矛盾。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没。”裴温望着夜空,轻轻地,“可能是从我同学或者老师那儿了解到的吧?”

    “这种事情当时在我们学院并不罕见。”

    学艺术的总是比较浪漫随性。

    “我们也没有刻意遮掩,但我没在她面前表现出过什么。”

    “然后呢?”顾恺记得裴温曾对他过,他出柜的经历非常惨烈。

    “然后……”裴温像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停顿少许才继续道,“然后,大二的暑假,她把我送去治疗,她认为我有病。”

    除了当初的知情人,除了鱼霜霜,裴温从没有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

    他不出口,仅仅是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恶心,战栗。

    痛苦的记忆如一把利刃切割着他的心,鲜血淋漓。

    裴温一向拒绝回想,也不愿意和任何人谈论此事。

    他没法释怀,没法原谅那些人,放不下那些痛楚。

    他想他应该学着看开些,可他做不到。

    谁让他是个可耻的同性恋呢?他生来罪恶。

    虽然同性恋在我们国家早已去精神病化,却不妨碍仍有为数不少的人,依旧认为他们是精神病,需要接受治疗。

    虽然从很久之前开始,这项治疗在经历过无数的试验之后,被证明不仅是无效的,而且会对被治疗者造成重大的创伤,很多人甚至因此而死亡,这种治疗仍旧屡见不鲜。

    事实上,除少数国家和地区宣布性取向转换治疗非法之外,在世界上很多国家,这种机构依旧是合法的存在。

    顾恺从前只是听闻,还从没有亲身接触过。

    他揽住裴温的肩,手上紧了紧。

    裴温没有细那过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回忆这些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

    他只是沉默了许久,才平复好情绪,尽可能冷静地继续:

    “从那里出来之后,我就和那位学长分手了。”

    “不是不喜欢他了,而是没法再和他在一起了。”

    在接受过那样残酷的心理干预之后,裴温并没有如裴秀真所愿那样喜欢女生,还变得男生也无法喜欢了。

    母子关系因此彻底破灭。

    裴温恨他的母亲。

    “当时在里面认识的人,有些出来之后就死了。”裴温低声,声音飘忽得像晚风,“我原本以为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

    “现在呢?”顾恺问。

    “现在……”裴温抬起头看向顾恺,“不舍得死了。”

    作者有话要:  今天的我还是一样粗长呢!

    预计明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