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欲天之落(4)
两处墓地并不遥远,走过三排整齐的石碑,秦方飞再一次驻足。
楼连加快几步跟上,目光下意识朝那里扫去
这位兄弟处的位置有些微妙,在其左右,皆为合葬的夫妇,是并二人的大碑,且门前恰巧都有子女放下的供奉。这一对比下来,孤零零一墓显得尤为凄惨。
更微妙的是,这块墓碑,它没有这里随处可见“先考”、“先妣”等,刻的字也相当简短、且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到了让人摸不着脑袋的地步。
秦方飞站得本也不近,楼连在他身后,离那块碑文就更远,具体什么字眼根本看不清晰。
但不知道为什么,楼连本能地觉得害怕,仿佛那里睡的不是一个死人,而是能将天翻地覆的魂灵。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急促起来。
身体先于大脑有所动作,楼连下意识抢上前几步,待辨认出那几个字后,瞳孔剧缩
这位兄弟甚至没有个正常的姓名,出生年月更是没有,只有个类似于昵称的名。
抬头写的是“先友”,造墓时间三年多前,亲属姓名也无一。
空空荡荡,伶伶仃仃。
可是看清了那个“昵称”后,楼连忽然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连墓志铭字都不想看了。
“转眼三年了。”
耳畔忽然传来了低柔的嗓音,坟前空地也多出一束白花,不是雏菊,是百合花。
代表着干净、一尘不染的洁白花朵。
秦方飞放好花后起身,眉眼低垂:“让你等久了,抱歉。”
那是一种楼连从未听过的语气,有愧疚,敬意,缱绻……还有一丝诡异的释然。
像是面对着一个逝去的前辈,或是先驱,终于完成了某件事情,或是完成了这个魂灵的遗愿,如今才敢来交差的……释然。
楼连感觉自己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秦方飞:“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你生前的样子,墓上只能留下作为线人的代号,先给你赔个不是。”
“时至今日才亲自来,再声抱歉。”
男人半蹲下身,伸手,温柔拂过墓碑上的寥寥数字:“他们,你以前特地交代过,不要我参与这件事,也不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谁,所以……你与我从前,想必还是熟人。”
“他们在收网,天网恢恢,所有人都会有他该得的结局,你放心吧。”
“对了,这个孩子叫做楼连。”
在楼连发呆的当口,左手忽然被拽了一把,于是他踉跄几步,腰右侧被一手稳稳环住。
秦方飞用对朋友聊天时很熟稔的口吻,“是一只猫咪,真的猫咪。”
楼连被迫与那块被理得一尘不染的碑石面对面,刻的字符映入眼帘,想不看到都难。
他忽然簌簌地发起抖来。
秦方飞似乎是笑了笑,那只手箍得更紧了,“他是不是很可爱?”
楼连猛地捂住了脑袋,再也不顾失不失态了。
脑子里仿佛有根棍子在乱搅,眼前短短数字像是和尚的紧箍咒,弄得他脑袋里面不得安生。
“啊……”
他无意识地剧烈喘息起来。
秦方飞却仍在话,好似什么异常都没发现,语气也是轻柔的。
他念出了墓上刻着的名字:“你会喜欢他吗——‘猫’?”
那一刻,天地乍然死寂,脑中一片清明。
断裂的齿轮重新相扣,记忆的长河汇集相连。
眼前的碑文犹如拼图的某一片,它们扣入不断觉醒扩大的拼图底板,变得愈加完整。
是了,他确实不是半年前死的,而是三年半前。
“猫”……
这个挺幼稚的名字,是他一拍脑袋想出的跟警方联络的代号,那时他现在的“娘亲”,也就是大三花,才刚刚出生。他瞧着欢喜,一紧张嘴瓢,干脆就自称为“猫”了。
他确实与联络人交代过数次,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资料,哪怕是死后,也绝对不能公开身份。也不用“入土为安”,反正也没有人会来扫墓了。
不过有唯二两个愿望:一是走得干干净净,罪名能够一笔勾销;二是秦家长子的名誉和安,秦氏再脏,秦方飞与之也是毫无关联,根本就是毫不知情的第三人。
思及此,楼连的目中空茫一片:“——放开我。”
脑袋还是疼,发热,还涨。
像是cpu超负荷了,还在不停处理信息。
禁锢在腰上的手依言松开。
楼连下意识起身
谁知那势头太猛,眼前倏忽一阵黑,头重脚重地,竟又摔了回去。
身下压着一个人,可脑袋发蒙,一时间还起不来。
这期间楼连好像听到了几声惊呼,是同样来扫墓的过路人,仿佛有一个大妈还走了过来,担心地问着什么。
他听到先生:“没关系,低血糖。”
完,楼连的嘴里就多了一颗水果糖。
楼连:“……”
大妈走了,楼连嚼了嚼嘴里的糖,清醒了。
他睁开双眼,正好,对上秦先生乌黑的眼睛。
楼连再次:“……”
“能起来么?”秦方飞率先开口。
注意到自己现在的不雅姿势,楼连红着脸应了一声,想爬起来。
结果还没蠕动下来,秦方飞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等等。”
楼连疑惑地看向先生。
秦方飞伸出手,放在了楼连的脑袋上,远看过去,仿佛是在搓揉腿上少年的头发。
楼连反应过来,顿时短促的“啊!”了一下,连忙伸手往后——果然,尾巴也出来了。
冬天穿着长外套,一时间竟然没发现。
……
三分钟后。
楼连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直默默等待的秦方飞:“……收不回去了?”
楼连真的落下了泪水:“收不回去了——”
cpu超负荷,宕机了啊啊啊啊。
秦方飞:“……”
楼连心中委屈,下意识缩成了一团。
秦方飞眼睁睁看着怀里的少年逐渐团出一个普通人类绝对团不成的姿势,赶紧扫视四周一圈,确认没人看到后,一阵无言。
金豆豆还在掉,他哄道:“猫猫乖,不哭了。”
话音刚落,怀中分量忽轻,一只狸花猫出现在了腿上。
它哭泣的动作先是顿了顿,仿佛是没弄清情况,抬头看了一眼心爱的先生,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爪子
当下就哭得更凶了,尾巴都蜷了起来。
秦方飞:“……”
.
偷偷摸摸抱着只猫溜出墓园,秦方飞只觉自己从没这么像贼过。
把车停入车库,抱着猫回到家中,他第一个动作就是往猫盆里倒水,害怕某只猫把自己哭到脱水了。
但楼连还是没有享用到这盆水——他终于能变回人了。
第一件事,同样是抱着水壶牛饮,一口气喝完了大半壶。
喝完,长长叹出一口气,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活着真好啊
楼连陷在沙发里,眼睛半眯起来,了个水嗝。
秦方飞目睹全程,第一百次产生了“可能是我想多了,面前这只猫,绝对做不到那么多事情”的想法。
但是根据方才对方在墓地的反应来看,又是不现实的。
“猫猫。”过了会儿,他唤道。
楼连正在啃鱼干压惊,这鱼干硬的要死,咬都咬不碎。闻言,他歪了歪头,从牙缝挤出一个:“嗯?”
秦方飞摘去他鼻尖的鱼骨碎屑,忽然正色起来,去除了叠字,只发出一个单音:“——‘猫’?”
楼连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没想到吧。
橘花:?万万没想到,我去除了他的名字,他还有个带预言家马甲?
三花:早前你是投喂人,来世你做我儿子,缘,妙不可言(?
花花(担忧):他一受激就会变回去吗,什么时候都是吗?这样有点麻烦啊。
猫猫捂着屁股(?)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