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轻轻碰上他的额头。

    陆乔没有闪躲。

    他看上去甚至有点茫然。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半遮半掩。”

    “我的权限还和你一样，军部到我手上的信息你也没有拦着。”

    “我又不是傻子，这么点动静都看不出来。”

    “你想把军部余下的人和布尼亚一起弄掉——光是查出走私还不够，要有更大的罪名才行……连巡防方案都和往年不同。”

    “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定定看着兰斯，抚上兰斯的胸膛——正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怎么不干脆全部瞒着我？怎么不把我的权限都禁了？或者干脆让我被蒙在鼓里，然后对你感恩戴德？”

    “还是我的想法不重要？”他突然轻蔑一笑，“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对我情深似海，既是好丈夫又是好军人？”

    “不是，我……乔乔，”兰斯半跪在床头，紧紧握着陆乔贴着他心口的那只手，“我的确没想过……瞒着你。”

    “但也没想过告诉我？”

    “这样很蠢，兰斯。”

    “除非你想让我在摇摆和怀疑里发疯，可我偏偏不是那种人，你也知道我不是。”

    他轻叹口气，笑意全无，眉间突地隐隐拢上些伤感：“不过，就算你有心瞒着我，你也瞒不住。”

    “那些军部的信息、情报，我根本不需要……看你就够了。”

    “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这几天看我的时候……”就差把欲言又止写在了脸上。

    着他又觉得无趣，一只脚踩上兰斯肩膀。

    袜子是白色的。

    “为什么之前不直接？”

    他微微俯身，在兰斯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黑如深潭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深爱的alpha的面孔。

    深爱？

    的确如此。

    他语调逐渐压低。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即使你提前告诉我这些，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如你所愿。”

    “我，我们是一体的，我会站在你这边，你是最重要的，甚至比哥哥的决定都重要——”

    “我可没在骗你啊。”

    “他们总奎因才是能和你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Omega……我其实也不怕的，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可你那时怎么的？”

    “你，上战场，那是奎因的工作，至于我，我是你的Omega，就应该被你好好护着。”

    兰斯的眉陡然拧在一起，显出挣扎和痛苦来。

    陆乔原本声线平稳，又轻又柔，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哽了下。

    悄悄长吸口气，他压下眼中的热意。

    “跪着干什么，上来。”

    兰斯一动不动，像座沉默的雕像。

    “要么上来要么出去，”他靠在床边，不再看兰斯，“出去的话，就不要想着再见我了。”

    稍顷，他身边一沉，熟悉的温度顺着衣料传来。

    他差点下意识翻到兰斯怀里。

    发觉了这点，他扯了扯嘴角，隐晦又自嘲。

    好在到底清醒过来了，他僵着不动，闭了闭眼，压回眼泪，继续往下。

    “你不知道我愿意做你手上鱼竿的钓饵么……不，你知道的。”

    “你相信我愿意为你走到那些虫子的包围圈里。”

    “你不相信的，是……我会完全为你保密。”

    “你怕我会透露消息给他们，哥哥，布尼亚，或者别的。”他冷笑一声，“贵族。”

    他忽然猛地转身骑到兰斯身上，今日还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直直刺入兰斯的脖颈。

    兰斯被他掐得呼吸一窒，仰起头与他对视。

    那双向来坚定深邃的眼睛，居然也会有躲闪的时候。

    “你要么就狠心做到底，把我瞒在蜜糖罐子里，要么就像你保证过的那样，对我永远诚实——”

    他双眼通红，手下越发用力：

    “这样不左不右是什么意思——你嫌我和你在一起后，难过得还不够多吗？”

    “不是——乔乔——”兰斯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

    “那是什么？我得不对么。”他似乎一瞬间就平静下来，声音淡而凉。

    “……”兰斯噎住一阵子，好一会，才开口，“我们军部，筹备了整整五年，在第七星蹲伏了八个月，才抓住走私这条线，必须抓着这个机会，让他翻不了身……情报上，不能有一点差池。”

    完这句，兰斯像是没法再开口，嘴唇开合，却怎么也没出话来。

    一阵难堪的沉默。

    “哦，是这样。”

    陆乔深吸一口气，不知怎么想露出个笑来，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表情。

    “就是这样，我就知道。”

    “他们是你的敌人，我也是么。”

    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要承诺对他永远诚实，为什么又把自己的机甲权限全部开给他，为什么又纵容他在军部设置基站。

    让他以为兰斯是真的对他全然不设防。

    “乔乔，”兰斯缓缓把陆乔掐着他的手拉开，“我个人的权限都可以给你，但是军部的计划是所有成员的心血，我不能……”把全局计划都透露给你。

    房里的灯突然被关掉了。

    纵然兰斯夜间视力极好，一时间也看不到陆乔的脸。

    许久，他只听得身前幽幽传来一句。

    “所以……你的心腹们就是这样一起盘算着把我推入险境。”

    “我错了，我以为我可以为你走到虫子包围圈里，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陆乔的声音猛地就颓然下去。

    “现在我只想着，你怎么忍心……看着我走到危险之中。”

    他忽然想起很的时候，记忆里朦朦胧胧的画面。

    巨型的虫子已经包围了他们的山坡，僵持几天几夜。

    爸爸的粮田和作物都被毁了。

    他安静地牵着爸爸的手，混混沌沌，他还，或许也是习惯了，对饥饿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后兰德从天而降。

    黑压压的虫子好像一下就退散了，像夜里拢过来潜入梦中的乌云，忽地被拨开，露出充盈整个夜空的月色和星光。

    他好像想过来牵自己的手，但爸爸只冷眼以对，让他滚开。

    兰德是怎么的来着？

    似乎是在，他来晚了，他会保护他们，让他们不再被饥饿和危险包围，让爸爸带自己跟他回帝国。

    爸爸是怎么回的？

    时隔多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爸爸的那声冷笑：

    “你不是来晚了，你是来得正是时候——兰德，虫族的驱赶剂好用吗？”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看到过这个帝国来的alpha。

    再后来么，爸爸精心呵护的试验苗和日夜调试的设备全都被毁，化为飞灰。

    兰德同样掐着点来了，和上次虫潮包围他们时一模一样。爸爸没再拒绝他，只发了很久的呆。

    再然后兰德就成为了他的父亲。

    而他成为了帝国顶级贵族珀西世家的Omega，有了个哥哥，从此众星捧月。

    他以为他不会像他爸爸一样，以为自己不会看走眼……结果到头来，这些alpha并无不同。

    都一样，又心狠，又软弱。

    简直让人发笑。

    兰斯在黑暗中摸到满手冰凉的眼泪。

    “乔乔，我没有想过让你面对危险——”他也哑着嗓子急急到，“我在那边推演了一次又一次，所有防护装置都加固了，还有给你的防护罩，只要被触发我的机甲就会过来——巡防是直接用的备用方案，我在第七星外围，一直看着你——”

    他想着，顶多乔乔被吓一下，绝不会让乔乔受一点伤。

    连那块区域会有多少个虫子滑落他都计算过无数遍。

    原本的防护本来就足够，防护罩则是以防万一又添了一层保险。

    他到底是放心不下，根本没有飞出第七星外围，只假作离开，贴着边境线外围，让走私商以为有机可乘。

    “我不知道那些虫子会专门冲着你飞过去……”兰斯的声音疲惫又颓然，“你不知道，我当时心跳都要停了。”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他把正在替自己擦眼泪的手掉，“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的辞。”

    “我是认真的！我怎么会真的不顾你的安危——”

    “行了，兰斯，你先出去吧。”

    “别这样。”alpha的力量一贯胜于他，抱着他时让他没法挣脱。

    “你别这样，”他并不反抗，只轻轻地、低声开口：“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不然我怕……我们再也回不了头。”

    身前人的呼吸骤然一紧。

    令人窒息的沉默。

    走之前，兰斯替他盖好被角，最后犹犹豫豫白天回来看他。

    他一动不动，并不理会。

    等到庭院外的飞行器真的往军部那边飞去，他才把房间灯开。

    昏黄灯光流淌，并没有为他添上一丝暖意。

    【亚瑟的通讯已接通。】

    “晚上好，”亚瑟穿着一成不变的正装，手里握着一成不变的钢笔，脸色是一成不变的平淡……不，还是略带诧异的，“你还好吗？”

    “……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像是刚被捞上来的水鬼。”

    “好得很，”陆乔眉目阴郁，“我来通知你一声。”

    “什么事？”

    “我要启动私人法庭，提审布尼亚。”

    私人法庭是贵族的传统，用以进行家族内部审讯。

    当然，和现在公证的法庭相比，已经成了稀有事物。

    “布尼亚现在在军部手里，需要我提醒你现在军部的掌权者是你的丈夫吗？”

    “我会截掉他们的程序，”陆乔脸上显现出一点狠戾的意味，“贵族法才是帝国的根基，珀西家族内部的事，他们那些平民插不了手。”

    亚瑟愣了半晌。

    “有问题吗？”

    “不，只是有点惊讶，”亚瑟笑意从容，“我突然觉得我为你准备的离婚律师很快就可以工作了。”

    陆乔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