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思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到陆乔家。

    每次他过来，似乎带给陆乔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陆乔似乎毫不惊讶，只笔直坐在他对面，沉默不语。

    屋内光影交错，窗外树叶沙沙作响，不时传来几声鸟鸣，这一切都似乎无法激起他的一丝反应。

    “或许您已经明白了我的来意。”

    话到嘴边，瑞思最终还是转了个弯。

    原本，他应该拿出公文，像前几天，或像更上一次时一样，代表军部，礼貌但强硬地，请陆乔配合回答。

    可是暖黄灯光下，对面的Omega眉眼沉凝，叫人没法严厉起来。

    陆乔久久不语。

    “您还好吗？”鬼使神差的，瑞思没有按例进一步询问，反而脱口而出，“您看上去有些疲累。”

    “如果您不一直给我带来坏消息的话，”他眼睫毛颤了颤，向瑞思撩起的一眼像寂静春潭，“我想我很快就会恢复状态。”

    “……我很遗憾，”瑞思摊了摊手，不自觉放松脸色，语调却稍显迟疑，“这并不是我本意，甚至——或许您比我更清楚坏消息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陆乔不假思索，旋即他微微仰起头，短暂地闭上眼，似叹非叹，“先生，您是我丈夫最信任的副官，如果您也这样和我绕弯子，那我在第七星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怎么会？”对面的军官讶异，发出一声笑，“您的家世明明令所有人都望尘莫及。为什么要……”

    为什么显出一番这样柔弱无依的模样？

    “我以为您比他人更清楚为什么。”他轻言细语。

    瑞思果然立刻陷入沉默，动了动嘴唇似乎想些什么，却最终没出声。

    陆乔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瑞思。

    不，瑞思不知道实情。

    这几天他已经发现了有条痕迹被人为抹消。抹消者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一切印迹都在明，这就是兰斯做的。时间就在兰斯离开前一天。

    可以肯定的是，兰斯决定替他隐瞒，没有上报军方。

    否则他早就被军部带走了。

    至于瑞思……兰斯既然决意替他隐瞒，就必定会守口如瓶。

    瑞思频频试探自己，多半也是在替兰斯整理时，稍稍感受到一点异常。

    言语间的你来我往，他见得多了，如何对应各式话术，他早就练习了二十多年。

    眼前这个alpha还是稚嫩了一些，比不上久经磨炼的兰斯，也比不上那些披着□□的贵族们。

    “我很抱歉……”

    先前绕着弯子唬人的气势土崩瓦解，瑞思一时有些讷讷。

    其实军部的意思是要一定避免再次与陆乔起冲突，以安抚为重。但是他始终试图得到一些证据来支持他的猜想。

    他是兰斯目前最看重的副官之一，和兰斯一起出生入死，情谊非同一般。

    一个贵族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时刻会选择爱情还是家族？

    事实上，哪怕是在兰斯领导的军部内部，恐怕除了兰斯自己，所有人心中都隐隐倾向于另一个答案。

    所以，尽管兰斯拜托他好好看顾陆乔，出于职业习惯和那么一点固执的直觉，他还是忍不住多次试探。

    可事到如今，面对眼前面带病容的Omega，他实在无法再开口些什么。

    “我明白，”陆乔声音低柔，语速低缓，连带着好像这个会客厅内整个时空的流速都变得缓慢，“先生，所以现在您消对我的怀疑了吗？”

    “我，不，呃，我是，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瑞思万万没想到陆乔这样直截了当，精神猛地一振，倏地坐得更直了。

    “没关系，”他依然面色平淡，“您别怪我敏感……也许您不知道，我和兰斯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从帝都星，再到其他边塞星，再到现在的第七星，每次我与他的同事或部下见面时，他们都像你一样——这样对我话，拐弯抹角，总归是要试图挖出些什么东西来，无一例外。”

    瑞思看到对面的Omega扯了扯嘴角。至于这笑里是苦涩抑或自嘲，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我到现在还听不懂，那未免也太愚钝了。”

    话音刚落，陆乔适时地垂下眼，专注望着手中的茶杯，宛若失神。

    余光里，他满意地看到瑞思欲言又止，即使坐姿端正，却难改眼神飘忽。

    啊……这是愧疚了，不安了。

    这个副官还是太年轻。

    他从跟着父亲和哥哥出入人精成堆的社交场，副官学了再多的谈话技巧，又哪里比得上他从耳濡目染？

    “我，抱歉，我……”瑞思语无伦次。

    他之前怎么会仅仅因为对方是贵族就如此怀疑对方？

    就连兰斯将军都肯定没有问题的事，他怎么会魔怔一般抓着不放？

    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变着法子试探过了，事实明他的直觉是错的。

    他还以为陆乔不会知道他的意图，却忘了Omega本来就心思细腻，恐怕这么多年不知被伤了多少次心。

    如果他这么多年一直受到来自伴侣的同事的一致的敌意……瑞思开始检讨自己，是否被派系斗争迷住了眼，居然忘记了身为军人应该保护帝国公民、尤其是弱势性别的基本职责。

    “我明白，”陆乔收敛起嘴角隐秘的微笑，抬头与他对视，依旧柔声，“现在您可以直接同我，发生什么了吧？”

    “我对你们的行动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兰斯现在情况如何……我很担心。”

    他依旧轻声细语，姿态端庄，只那双安静的眼里，多少泛起了一点泪光。

    “今天是还要动用我的光脑来查询信息吗？我这几天天天按照你教我的方法去看兰斯的位置——”一直保持克制的声音猛地夹杂了点颤意，“但这几天我一直找不到。”

    “我想多半是有了什么新情况，您迟早会过来找我的。”

    身姿清瘦的Omega浑然一副被蒙在鼓里、只徒然替远方的爱人担忧的模样。

    而自己在来的时候甚至还怀疑陆乔与这些异动有关……瑞思心里愧疚更深。

    “的确出现了一些情况，事实上，我们失去了和兰斯将军的一切联络。”眼见着陆乔就要蹙起眉，他急忙放缓语气，“您别着急，不一定是兰斯将军遇到了危险。”

    “但是有必要对外界保密，您知道的。”

    陆乔一言不发，眉头皱紧，点点头。

    “军部在紧急排查原因，”瑞思继续，“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的失联是由漂浮带引起的。”

    “漂浮带？”

    “不错，您可以理解为星际环境中一些天体的集合带，在所有安全领空内这些漂浮物都会被清除，”瑞思继续，“但是不知为何兰斯将军似乎陷进了一个类似于漂浮带的星域……这不是意外，我们可以查到人为的痕迹。”

    “所以你们想要查是谁把兰斯推进了火坑——”他喃喃自语，“你们怀疑我？”

    陆乔微微睁大眼。

    “不是，只是事关重大，任何有疑点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瑞思发誓他绝对不能在陆乔面前表现出怀疑了。

    眼前的omega已经承受了太多。

    “请您理解，这场谈话的内容是保密的，这是干扰器。”

    陆乔看着瑞思拿出一块方盘。

    他认识，这可以扰乱一切录音录像或是监听监控设备，确保谈话只有面对面的人才知道。

    瑞思当面拿出来给他看，是一种坦诚和安抚。

    或许也明，瑞思已经开始信任他了。

    可能瑞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违反了军部稽查要求的中立态度。

    “疑点？您觉得我身上有怀疑与追查的线索？”

    “这是相应部门总结得出的结论，请您理解，我只是在履行职责。”

    换句话，瑞思倾向于相信自己无辜。

    于是他稍稍放松点，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们需要对此事保密，但是追查必须展开，实际上，相关的人员都已经收到了军部的传讯。”

    “传讯？”他扭头看了眼窗外的飞行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军部还是想把我带走。”

    “……也不是这个意思，”瑞思急忙补充，“这和上次不是一个性质，您放心，只是配合调查，不会公开甚至不会有明面记录，绝不会影响您的声誉。”

    “总之，这绝不是在针对您，除了您之外的所有相关人员，都会在今日五点前被带到军部，当然，您是不同的，我们希望您可以好好休息，晚上或者明天过来，遵从您的意愿——独立园区也为您开放，军区内对您不设限制，兰斯将军的私人训练室训练场如今也只有您可以进入。”

    “这样啊。”

    陆乔眉眼稍稍舒展一些。

    “我当然乐意为军部提供帮助。”

    瑞思眼睛一亮。

    果然，陆乔不会拒绝有关兰斯将军的一切。

    “可是抱歉，我恐怕不能答应过去。”

    “什么？”

    “如您所见，我最近精神不太好——”陆乔声音异常柔和：“因为我正在孕育一个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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