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周越泽做这些纸扎花了大概五天的时间,等到他把纸扎做完之后,这期间并没有人再消失在一片废弃旧楼里。
其原因,自然是因为每天晚上,方涛他们都会前去察看一番,若是有人误走进来,便会被方涛他们施了法术驱离这里。
至于那些消失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越泽做完纸扎之后,吹了一口气,清风缭绕过这些栩栩如生的纸扎,下一秒这些纸扎就成了鲜活人物。
女子则发丝垂瀑,男子则魁梧有英姿。
一眼看去,皆是人皮人面,不似纸人。
齐齐站立对着周越泽,等候吩咐。周越泽下了命令,男女只剩两人,其余尽皆离开。
这些纸扎,虽然看着是人,但是实际上越看越惊悚,一个个面向妖异得不行。就算再像人,眼珠子却不能滴溜溜的转,而是偏一偏脖子。
而且脸上始终带笑。正常人哪里会无时无刻扬着嘴唇?
这一次纸扎一共做了两百零二个,两个自己用,两百个由城隍庙差遣。
现如今人间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基本上大家都没有什么夜生活了。上边下令,晚上12点之前必须回家,禁止串门。早上没到六点,不许起床出门。
而每到黄昏逢魔时刻,下边的阴兵就成群结队的上来扫荡。不管新魂还是老鬼,不管是厉鬼还是好鬼,反正全部拉下去,关起来。一个一个审查、安排。不安分的,摆了几百个大磨盘,直接磨碎了,喂地狱里的一些兽。
就是这样了,还是有些七七八八古古怪怪的事情发生。各地城隍算是各凭本事了。
在一众乱得不成样子的地界里,景泰就比较安宁了。
虽然也有麻烦事,但是比起其他地方,真的是要多安生有多安生。就连阴兵扫荡都下意识的避开这座城市。其原因不过因为两点,第一点:周越泽他喜欢安静。第二点:周越泽hold住景泰。
这天晚上月亮特别的圆、特别的亮。天上几乎万里无云。
那一片废弃的老旧楼盘坍塌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铲除干净,建立新的房区。
眼下在月亮大盛的时间里,看起来倒不是那么阴森诡谲了。
可是此时此刻若是有人从这里经过,一定会吓的失禁。因为那些楼层的房间里,破破烂烂的窗户里时不时的突然就冒出来一个人头。
那些人头脸上全都挂着诡异之极的笑容。
下一秒又出现在其他的房间里。
有男有女,看完房间看外面。
两百只纸扎人在这片废旧的老房区里不分昼夜的巡查了二十天了。始终一无所获。
月光洒下来,又有一片茂密的杂草被月光照亮了。一个长发的纸扎人正好探出去头,月光照在她的头上。
可是下一秒,头就直接消失了,然而下半身依旧站在原地。
下一秒,周越泽出现在这里。他仰头看一看那个纸人站的地方,下一个呼吸出现在纸人的身边。不过两秒,他就把脑袋探出去窗外,一股巨大的吸力蓦地传来。
仿佛能把他的脑袋给活生生的从身体上扯下来。
周越泽一跃而起,向吸力所在闯了进去。
周越泽原以为这里会是一个危险重重之地,但是没想到等到他落地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异度空间。
这空间里,百花齐放,百草葳蕤,树木青葱苍翠,河流不歇,飞鸟啼鸣。
比起外边正值的人间盛秋,这里却是春末夏初之际。
周越泽并不掉以轻心,两只眼睛变成了赤金色,看着这处地界。但是并没有看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正心里警惕纳闷着。
突然,不寻常就来了。
远处路尽头,一破烂门扉被人推开。一个身穿粗衣麻服依旧不掩雪白肌肤、容颜可爱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穿着草鞋,抱着一盆的衣服,到河边洗衣服。
他从路那边走来,看到周越泽,上下量一下,好奇而熟络的问:“阿泽,你出去卖柴,怎么就有了这样的衣服穿了呀?”
周越泽凝眉看着这个粗布麻衣的少年。他的姿容,一点都不像是凡世间的人类的姿容。像是天上飘的柔云,极高峰上的白雪。
圣洁、美丽、出尘。
周越泽那沉淀两千多年的记忆在浪河里翻出来,在此时此刻交汇起来。周越泽撒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好看吗?我在路上遇到了一行车队,被斜剌里冲出来的流蹿军兵给抢杀了。我趁乱捡了件包裹,看着这衣服好就忍不住穿上了。”
“我不是了,衣服我回来洗就好了吗?你力气,来回折腾很累的。”
少年腼腆的笑一笑,脸颊上带着些微的红晕。他:“我得你的收留,能够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应该的。”
周越泽也笑了笑。“我们一起洗吧,这样快一点。”
少年点点头。
到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把盆里装满了水,少年卷起裤腿,露出嫩生生的脚丫子,然后踩上衣服。周越泽看着那白嫩嫩的脚丫,眸光里尽是野兽捕猎一样的情绪。
少年突然踩滑了一脚向河边倒去,周越泽揽住他的腰抱进怀里。四目相对,少年明亮的眼眸,羞红的脸蛋,绯色的脖颈,全都暴露在他的眼前。
“我、我……谢谢……阿泽,你可以放开我了。”
周越泽没放开。他低头去吻他。
少年瞪大了眼眸。
又吃惊又害羞。
周越泽吻吻他嘴唇,又吻吻他的脸,然后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你喜欢我是不是?”
少年面红耳赤。
他揪着周越泽的胸前的衣服,明明是一名男子呀,可是羞涩的表情却比最动人的少女还要好看。
周越泽反问着:“可是神明能跟凡人在一块吗?”他这话问的语气森森。其实是在质问他:两千多年了,你突然出现陪我上演这样一场戏码还有意义吗?他有理由怀疑这是这位神明,在他周越泽景泰地盘上捉弄他!
然而少年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他羞涩的、腼腆的,轻轻的:“我、我可以的。我、我愿意舍弃神位,和你一块儿。哪怕千世万世要遭受轮回之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的。”
周越泽的记忆浪潮轰然拍碎了崖壁。
两千多年的这一天,他去卖柴,斜剌里冲出来的流兵冲杀抢劫,他死在这场动乱里,下了阴曹地府。成了一名鬼卒。
没有现在这一刻。
决然没有这一刻。
周越泽命格很苦,战乱流离,刚出生就被抛弃。被老樵夫收养,没等他长到十岁,老樵夫就老死了。
周越泽砍柴为生。
那是五谷丰登,有没有战乱的一年,家家户户有了余粮。过年的时候便热闹了许多。周越泽从雪地上过,看到那些拿着糖葫芦吃的孩子,不由自主的咽咽口水。
可是也只能咽咽口水了。他想,回去烧锅水,今天过年,可以多放两把野菜吃。
然后,他就看到了少年神明。
他穿的破破烂烂的,可是皮肤好白,姿容绝世。是周越泽见过的最最漂亮的人,没有之一。
周越泽起先并不知道这人是神明,只是看到他每去敲一户人家的门,下一秒就被两个金盔玉甲的将军给推了出来,摔倒在雪地里。
他委委屈屈,眼睛都是红的。
他继续往前走,继续敲门,继续被推倒。终于来到一户穷困潦倒连春联都没法贴的人家家里,这次这少年进去了。
里边只有一个垂垂老矣两眼昏花还身有疾病的老人。
这少年进去后看了看,就又走出来了。落寞的走到野外,然后抱着膝盖,渐渐的被风雪堆住了。
周越泽很好奇的看这个人,然后走上前,问:“你要跟我回家吗?”
他一个人。
很寂寞。
突兀问出来这句话,只有不好意思,没有后悔。
少年长长的睫毛上都有雪粒子,那是周越泽穷尽短短十年人生里见过的最干净的眼眸。
少年冲周越泽笑:“你看得见我啊?可是……我是穷神呀,没人欢迎我的。”
周越泽愣愣的看着少年神明干净的笑容,的他拍拍胸脯,“我供奉您!我已经很穷很穷很穷很穷了,我不怕!”
于是,再这样的暴风雪里,不受欢迎无处可去的少年神明被一个穷困潦倒得连三餐都难以果腹的十岁少年,带回了家里。
再于是,周越泽雕刻一个丑不拉几的神像,二十来厘米高,连个神龛都没有,请少年神明住下了。
日日供奉。
供奉的东西……千奇百怪。有蚯蚓有蚂蚱有花有草,有时候甚至是一碗水。
再于是……少年神明保佑周越泽越来越穷,家里从来没有存够过十个铜板。
在和这位神明相处的十年时间里,他们彼此从未有过今时今日的亲近。那时候的周越泽不懂得这份感情,现在的周越泽一眼看出来少年神明对他眼睛里的情丝。
然而……
已经时隔两千多年了,这份从未出口的还在萌芽的感情,现在出来……是不是早就晚了?
今时今日再见……
还有什么意义了?
他早就不是以前的周越泽了。
这位穷神,难道还是以前那位穷神吗?
就算勾起他两千多年前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呢?周越泽仔仔细细的看着羞涩的深情的少年神明,他:“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那些人可以放走了,是不是?他们还活着吗?”
少年神明听不懂他在什么,懵懂的黑眼睛纯然的看着周越泽,“阿泽,你在什么呀?”
周越泽愣了愣。
然后看了看这四周。
又看了看少年神明。
假的。
都是假的。
有什么东西篡夺了他的记忆,织就了一个梦境,顺着他渴望发展的方向发展。
周越泽身上猛然迸发出剧烈的法力波动,眼前一切场景琉璃一样的震碎成片,倏忽脆响而落。面前的少年神明也碎成千千万万的琉璃片。懵懂纯然干净清澈的眼眸依旧望着周越泽。
整个幻境轰然破裂,挂起飓风,反向朝周越泽掀来。刚才把人吸进来,现在却是反吐出去。
周越泽顺势而出,立在空中。此时此刻空中出现一个漩涡,接二连三有人被吐出来。
被周越泽挥手间安全着陆。但是,但是这些人在清醒的看到周围环境的时候,蓦地痛哭流涕。不肯认清现实,嚷嚷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周越泽的袖子里蓦地蹿出来两条勾魂链,这勾魂链和黑白无常常用的勾魂链又有不同,呈现出黑红之色,无限延长。上面玄奥的字符流转不休。
吸进异度空间的、缠绕整个空间的勾魂链,密密麻麻纠缠不休。
袖子里的勾魂链仿佛还是没有尽头,却被周越泽双手蓦地一握,狠狠拽住。庞然的法力冲击而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团绕成球流转不休的勾魂链就完完全全锁住了一个、在包围圈里四处乱窜的盒子。
这盒子上雕有世间所有花的品种,是为春秋盒。黄梁所造。
黄粱一梦春秋过。
乃是司花之神的法器。在满月之时吸满了月光精华,便可以为吸进去的人织一场永远不愿醒来的美梦。
周越泽将春秋盒收起来,听着那些凡人嗷嗷嗷的叫着要回春秋盒里去,眉头皱的紧紧巴巴的。
依旧活动于世间的神明的法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成为无主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