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尝试
周长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看到姜黎着急无助成这样, 还是头一回。见姜黎要下跪, 他忙虚搭了把手扶住她,没叫她跪下去, :“使不得,吃的倒是没问题,我弄些给你就是。只是军医那边,我怕是不上话,不定能给你请过去。”
姜黎也知道这宗道理,可会这么急切地求他, 也是因为无奈没辙, 病急乱投医罢了。即便知道这道理, 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她直起腿弯子, 看向周长喜, 哑声:“我找不着别人了。”
周长喜终归是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兀自重重地叹了口气, 转身先去给她弄些吃的。他找赵大疤,舔着脸要了碗白米饭,并些烧炖好的菜。一碗里盛了, 送到姜黎手里, 这又安慰她:“你莫急, 你先拿去, 我这就给你找大夫去。”
姜黎接了饭, 哑着嗓子谢过周长喜, 也没多余的时间再表态什么,便急着步子又回去了帐里。她端着脸盘大的灰陶碗到卫楚楚面前的时候,已经叫不醒她了。再伸手去探鼻下的气息,也是越来越虚弱。她又着急起来,不时就要了帐篷去瞧大夫来了没有。
而那边儿周长喜也没哄她,这会儿正在军医那处厮磨,一些盛赞人的好话,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练练手艺了”、“您就发发善心,帮这一回子”之类的话。
话了一箩筐,大夫却并不买账,连想搭理他的神色都没有,只:“我是治伤兵的,不是治妓-女的。你莫要在这里混缠,多管闲事,该干嘛干嘛去。叫你头儿逮住了,我非得告一状你躲我这偷懒。”
“妓-女怎么了,妓-女不也是人么,您之前不是也治过那帐里的阿离姑娘?”周长喜不死心,围着那大夫转,舔着一张笑脸。
大夫冷笑一声,“那不是沈将军叫的?你跟沈将军比,能比?”
“那是比不得。”周长喜还是跟着他,“您就卖我这个人情儿吧,下回遇到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什么话都不,都给您帮妥当了。”着这话,他又想起来什么一样,从腰袋里摸出一把铜板来,往大夫手里送,“我身上就这么多,您先拿着。”
大夫接下那一把铜板,放在手心颠了颠,看周长喜一眼。而后还是一把又扣回了周长喜手里,不屑地了一句:“不去!”
周长喜这就没辙了,把铜板又塞回腰袋里,自顾嘀咕,“你不去,我再找别个去。我就不信,没人发这善心。”
姜黎在卫楚楚面前守过晌午,手里捧着那一碗好菜好饭,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帐里的女人们从伙房吃了饭回来,都伸头来瞧她。那些大大咧咧的,自然也就了,“活不成了,这哪还有气儿呀?这么瞧着啊,一早去河边洗衣裳,也就是回光返照。”
阿香瞧着姜黎不大对劲,过来拍她的肩,问她:“手里端着饭,怎么不吃呢?”
姜黎眼睛盯着卫楚楚,面色发木,“等楚楚醒了,给她吃。”
阿香抿了口气,伸手过去探卫楚楚的鼻息。其实不用探鼻息,单瞧她的脸色,就知道这人已经不行了。这会儿别大夫来,便是大罗神仙来,也不定救得回她。本来就是受了一路罪到这里的,身子孱弱,昨儿晚上又被人凌-辱,手段残暴,这还没完,今早又落了水。她若是还能撑下去,那也是命硬了。
阿香探过鼻息,又看向姜黎,“吃了吧,她吃不了这么多。你留一半,都够她填饱肚子的。”
姜黎手指摩挲着碗面上的粗糙纹路,灰陶碗没有什么纹路,烧的时候本就粗糙罢了。又看了一气,她便捏起了筷子来。埋头往嘴里扒进一大口饭,囫囵咽下去,再吃下一大口。
饭菜的香味在帐篷里飘起来,往人鼻孔里钻,引得人直吞口水。那苏烟络多瞧了姜黎两眼,与安怡嘀咕,“又是那兵蛋子给她的,他们什么关系?”
安怡摇摇头,她哪里知道这些。苏烟络不高兴,在安怡的铺子上躺下来,“晚上咱们先去找他,叫他也给我们些好的。你不是得了李副将军的宠幸么,压一压他。”
安怡在她旁边坐着,不躺下占地方,也没应苏烟络的话。她不是那种会拿势的人,安安分分的,人家给什么接什么。人家不给,她也不要。但她也好些日子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自然也不时朝姜黎看一眼。
姜黎没什么太多的心思在别人身上,她一气把碗里的饭吃了干净,留下空碗端在手里。她原没这么大的饭量,这会儿是往撑死了方向吃的。撑得难受,却也不去言。
而后姜黎又在卫楚楚旁边守了几个时辰,怀里抱着那个大碗。大夫始终没有来,而卫楚楚,也在众人的准确预料中咽了气。等她死了,人才意识到她浑身一-丝-不-挂,落水之后脱干净了。这是晦气的事儿,到了地下怎么见人?是以人又慌忙找了衣裳给她穿上,保持她最后的一点体面。
有士兵从外头进来,抬了人走,像抬一头牲畜。这是要抬上山去埋了的,不能留在军营里晦气别人。像她们做营妓的,死了也就死了,一头猪死了还能吃肉,她们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埋人麻烦,还得招来一些士兵的毒嘴。
姜黎跟着到帐外头,日头西垂,晕着浅黄的光,挂在半空中。她看到周长喜走过来,到她面前,满面的歉意,与她:“我尽力了,他们都不过来。我把身上的钱物都掏了,他们也不惜得要。我也没辙,但凡有办法的,我都给你请过来了。”
“没关系,还是要谢谢你。”姜黎扯动嘴角牵出一个弧度,瞧着并不好看。
她不怪周长喜,也怪不到周长喜。翠娥死的时候她没瞧着,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避过了当面告别,心里的感触便少许多。而这会儿,她看着卫楚楚受尽凌-辱磨难,在她面前一点点咽气,再被那些人抬出去。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贱命一条。
阿香在她身后,看她出神,自了句:“别瞧了,人都抬走了。死了就死了,你莫往心里去。”
姜黎还是木木的,手里抱着那个大陶碗,忽而声气极虚地开口:“阿香,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想死得这样不堪。”
完这些话,姜黎便自个儿收回了心神。她又给周长喜施了一礼,道谢的言辞再一遍,便与阿香回了帐里。今儿没去山上捡柴火,针线活还是要做起来的。她从床下拿出笸箩,穿针引线开始缝制衣衫。满脑子里都是卫楚楚死前留下来的话,五殿下是被人陷害的。
如果五殿下是被人陷害的,没有谋反,那么他爹,自然也就是被冤枉的。那么她们姜家现在所承受的一切,原都是不该承受的。她吸鼻子,把针脚拉得极紧。如果卫楚楚不死,她还可以知道她爹是朝中的什么官,窝藏了哪个反贼。在那场事变里,谁个逃掉了。可卫楚楚死了,她现在什么都无处去问。
姜黎吸鼻子,回想自己来到这里的大半年,活得混沌而又灰心,自暴自弃随波逐流。与沈翼不清不楚地计较,与秦泰历一番儿女情长,再没有其他的。对比起卫楚楚要逃出军营,迫切想回京城为家里平反的心思,她简直让自己也不齿。
姜黎一面在心里自毁,一面把手下的针线拉得极紧,忽而“嘭”地一声响,黑线断做两段,惊得旁边的阿香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问:“你怎么了?”
姜黎看着布料上绷断的线头,目光涣散,双唇轻启,“你,沈翼还会要我吗?”
阿香把拿着细针的手收回到大腿上,看着姜黎,“你想通了?”
姜黎的目光动了动,抬起头来看向阿香,“他一定是恨我的。”
如果你我无关,我便可以不去考虑你的想法感受,不去分辨付出与回报,坦坦荡荡地道一句“你的事与我无关”。可如果你我扯上关系,所有过往有过的纠结,都要拿出来细捋,去计算两个人间谁欠谁多一些。
姜黎知道,沈翼是恨她的。男人也是人,尤其像沈翼这种情种式的男人,较真儿认死理,心里存攒的情绪就会更多,不管是爱,还是恨。姜黎不是全然铁石心肠的人,自然知道自己两次的行为对沈翼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沈翼恨她,所以她避得远远儿的,最后也没去他面前求他请个大夫,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同样,她也觉得沈翼不会再帮她。
她低头把被她拉断了的线上结扣,嘴里又嘀咕,“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从来没有过。”
阿香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把衣衫掖在大腿上,看着她,“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姜黎抿唇,停下手里的动作。阿香往她面前凑凑,又:“你一定觉得再去讨好沈将军,忒有点没自知之明,且不拿沈将军当个人物。不需要的时候全然不考虑他,巴不得踢远远儿的,也没什么好脸。现在需要了,又去找他。受沈将军报复都是次要的,你觉得自己也能忍。就是,你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觉得自己昨儿山上的那番话,再也站不住脚了,是不是?”
姜黎咬住下唇,把头慢点下去。阿香便笑,伸手过去捏她的手,“咱们这样身份的人,不考虑那些。去试试吧,试过了,即便不成,也不后悔不是?他若不要你,只管羞辱你,就当咱们把欠的还了,以后互相不招惹就是了。”
姜黎这会儿不过是需要那个支持她的人,阿香这样,正是符合她心意的。这就算定下心了,要去傍沈翼这个大将军。傍得上傍不上且另,这怎么傍,也是门学问。
姜黎让阿香给自己出些主意,阿香想了想,便朝苏烟络的床铺那处努了努嘴,“咱们先瞧她怎么弄,从中学习一二,就够使的了。”
姜黎回头看一眼苏烟络的床铺,这会儿她人出去了,不在这里。看罢了,然后又看向阿香,“若叫她先拿下了呢?”
阿香朝她挤一下眼,“那就抢过来。”
姜黎深深吸了口气,把心头所有复杂的情绪全部压下去。她早也没有了那种谈尊严面子的心思,也没有了再与人儿女情长的念想。她这一辈子,与丁煜是青梅竹马,和秦泰是懵懂心动,却都没得善果。看开了,看透了,便不想再谈感情了。
阿香给姜黎出的主意,先观察苏烟络几日,再做行动。因姜黎便暗下观察起苏烟络的行动,两三日瞧下来,大约就是,晚上给沈翼送饭,早上也去送饭,顺便收了他的衣裳去河边洗。至于她和沈翼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做了什么,那便不能得知了。许是调-情,许是主子奴才地伺候,姜黎都不大在意。若还想知道什么,大约就是苏烟络怎么伺候的沈翼。
今儿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姜黎便又盯着苏烟络,瞧见她问周长喜要吃的,又没得逞。周长喜不爱理她,给她翻个白眼儿,“我又不欠你的,可死了这条心吧,没事儿别来烦我!”
几日了,苏烟络不时就要问周长喜要吃的,可周长喜都是这态度。而后苏烟络便总是放狠话,:“你巴着我些,以后让你好过。这个样子,以后让你好看!”
周长喜也不客气,便驳她话,“得亏有您,没您我都活不到今天。”
苏烟络这就被气得跳脚,让周长喜等着。然狠话过了,呛也呛过了,却还是抢着替周长喜跑腿儿,给沈翼送饭去。
阿香也瞧着呢,看着苏烟络走了去,这会儿便碰一碰姜黎,叫她,“悄悄跟着去看看呢。”
姜黎点点头,把碗里的稀粥吃了干净,手里还有半块窝头,便拿着尾随苏烟络而去。安怡不管这事,别人都问阿香,“你叫阿离干什么去?”
“没什么,不关你们的事,莫要管。”阿香给搪塞过去,不与其他人细。那一日在帐篷里话,声音,又没几个人在,所以也没人听了去。
这边人不问了,那边儿姜黎跟着苏烟络到了沈翼的帐篷外。起先隔了一段距离,姜黎瞧着苏烟络进了帐篷,她才慢慢往帐篷前去。晚上的时候沈翼的帐篷外会有人当值看守一下,这会儿是没人的。偶尔巡查的士兵会过来,便没有其他人。
她在帐外站了一气,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便趴在门边上,心拨开一点缝隙来,用单个儿眼睛往里瞧。原想着该是男女调-情的画面,但却并没有看到沈翼。只瞧见苏烟络在里头,她在案上摆下菜来,然后去到卧榻边,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裳。
姜黎看得脸上蹭地一红,想着难道沈翼这会儿在榻上躺着?这两人难道要云雨过后再吃饭?偏她还是没瞧着沈翼,就不自觉把帐帘又挑开了些,头往里再伸一些,却还是没看到沈翼。没看到沈翼就作罢了,她就看苏烟络脱衣服。苏烟络脱衣服的样子是真好看,果然是馆子里呆过受过训的,风情得要命,撩得她都心痒痒起来。
姜黎看得正起劲呢,自己头上又多了个人头,与她抢地方。她也不及管,伸手往后推了一下站在她后面的人,嘴里还一句:“非礼勿视。”
那人也没就走开了,下巴还是碰着她后脑勺,与她一同看里头的苏烟络脱衣服。苏烟络把衣服脱完后,就上榻拉开了被子,整个人钻进去,连头也蒙起来,就再也看不见了。
姜黎还寻思,沈翼这是没在帐里。她自顾嘶了口气,思想这难道就是苏烟络的手段?等着沈翼回来,晚上掀开被子一看,一个赤条条的美人儿躺在你面前,你能不动心?果然算是高招了,够大胆的。
正想着呢,姜黎身后碰着她后脑勺的下巴忽动了动,:“这么好看?”
姜黎一听这声音才回过神来,而后慢慢直起身子,心地往旁边避。那脸上因为偷窥又被别人偷窥而烧起了红云,羞愧难当。作为一个女人,趴着帐篷外看另一个女人脱衣服,被人撞见了,能不愧疚么?
听声音她就知道是沈翼了,不需要抬头去看。她还是不话,冲沈翼行了一礼,拔腿就要走。可沈翼却没让她这么轻松就走了,一把拽了她的胳膊,使力往里一推,把她推进了帐篷。
姜黎被他推得趔趄好几步,险些摔倒。好容易稳住了,心里便开始紧张起来。她和沈翼好长时间没见了,这番再见,已然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再对待他。况这帐里现在还有另一个人,正在榻上藏着。姜黎便屏气,不出声,不话。
沈翼进帐篷,径直去到案边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姜黎不知道他这是何用意,便只管在旁站着不出声。
沈翼吃了两口饭,终于开了口话,也是直来直去不做任何修饰的,:“听前几日你们帐里死了个女人,怎么,害怕了?”
姜黎听着他这话,只觉脊背发凉。原本还想着要怎么迂回讨好,结果这倒好,一来就撞见了,一撞见就把话开了。再是想来那些虚的,也无从起。姜黎顿了片刻,便也直接应了声,“嗯。”
这会儿要最尴尬的,那不是很长时间没见又有恩怨的姜黎和沈翼两个人,而是卧榻上躺着的那个。原是盘算好了的,等着沈翼吃完饭,再洗漱完,来掀她的被子。结果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女人?她这会儿便是骑虎难下,想探头出来瞧个究竟又怕坏了计划。不瞧吧,心里又好奇。思索再三,还是为自己的大计考虑,把自个儿蒙在了里头。
外头,沈翼和姜黎还在对峙。沈翼筷子往碟子里的菜伸过去,头也不抬地问姜黎,“你觉得,我还会要你?”
姜黎吸了口气,想着话都到这样了,也就豁出去了。她站直了腰背,看着沈翼,道一句,“照理是不会了。”
沈翼夹起菜的筷子顿了顿,又听她:“但我想试试。”
听得这话,沈翼就不吃了,放下手里的筷子,从蒲团上起来。他去到姜黎面前,与她正对着站立,足比她高一个头。他微低着头看她,问一句:“怎么试?”
姜黎在他面前稍站了片刻,便抬起手来,伸手到他腰带上,慢慢解开他的扣子。腰带散落在地,便是长袍腋下的扣子,再伸手摸过去,拉开结扣。姜黎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此时又有旁人在,她便把呼吸屏得很死。
解开沈翼两层衣衫,她便伸了手进去,从他胸膛上抚摸过去,顺着动作环上他的腰。这又仰起脸来了,踮起脚尖,把唇压去了他的唇上。凭着本能,亲吻他的嘴唇。
沈翼一直没有动作,在被姜黎笨拙地吻了片刻后,避开了她的唇。他还是低头看她,开口:“我对你好的时候,你辜负我。到头来,又自己送回来。可惜,我心里已经没有你了,你即便跟着我,也只能是个卧榻间伺候的奴才。”
姜黎把唇贴去他裸-露的胸口上,呵气出声,“我不在乎。”
沈翼身体受了刺激,听完姜黎这话后,忽一把合上自己身前敞开的衣衫,几步去到榻边,连人带被子扛起床上的苏烟络,给扔帐篷外头去了。
而后帐里便只剩下沈翼和姜黎两个人,沈翼回身去往榻上,脱衣落地,对姜黎:“近前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