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冰释
伤养了一个月,沈翼便在床上足躺了一个月。一方不大的卧榻,窝团得满床褶子,从没平整过。姜黎在床上放过书,放过针线,甚而放过棍棒重锤。原是沈翼看书也看得乏味了,便要举了那些重的活动活动筋骨。左手使不得大劲儿,右手解解闷儿罢了。
本来他就是日日都要训练场上摔练的人,跟寻常人比起来,这床卧得自然就更难受些。今儿好容易听大夫了能下地走走,便在吃了晚饭后,洗脸漱口梳了头,要姜黎带他往帐外去。
姜黎给他梳好头,又给他换了身布理顺畅的单衣。灰蓝的罗衫内衬外搭轻薄的同色透色丝衣,胸口前后正心上,绣着如意团纹。原本穿的衣裳都在榻上揉得极皱,非得洗了晾顺才好穿。
收拾妥当后,沈翼便搭了姜黎的胳膊,慢着步子出帐篷去。这会儿外头的天还是十分明亮的,没有傍晚该有的样子。酷暑时节,便是落日余晖也隐匿了痕迹,空气里也还是有满满蒸热感。
姜黎跟他话,“想往哪里去?”
沈翼每走过一处,甭管遇着谁,都是冲他行礼叫将军的。没什么大的礼节,抱拳一拱手,意思到了也就成了。他他要去训练场瞧瞧,姜黎便引了他去东边儿的训练场。原这些日子他没法亲自练兵,都是李副将军和下头的在管理。
这会儿到了训练场一瞧,气氛已然不如从前,便是挥刀抡抢的,脸上也带着敷衍。沈翼站着瞧了一气,瞧得满肚子生气。这就不瞧了,叫李副将军让人全部停手,列队站得整齐,并问一句:“这是你练的兵?”
李副将军脸上肥肉横陈,隐约知道这会儿士兵士气不足,因解释道:“原是夏日里天长,就多练了会,大伙儿都累了,还没吃晚饭。”
沈翼压根儿不理会他这辞,往队列前去两步,开腔就是沉怒,中气十足充满威严,叱道:“不过月余功夫,瞧瞧你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要是死了,你们这会儿非得跑去投了北齐不可!别上战场仗,我看你们现在兔子都难!没有士气,还怎么保家卫国?!不能保家卫国,哪来的功名厚禄,如何回去见你们关东父老?!”
声音震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士兵列队的时候就敛起的神色,这会儿更严肃了起来。他们直挺起腰板,挺胸目视前方,忽齐声道:“将军教训得是!”
姜黎这会儿站在身后,只觉自己耳朵也被震得疼。她微微低着头,只等沈翼训斥完转身要走,才上去伸手扶他。这又什么话都不,一直扶着他离开训练场。约莫走了百十来步,她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士兵们的精气神儿比才刚好了许多,便:“你刚才真威风。”
沈翼转头看她,“吊着胳膊瘸着腿儿的,哪里威风?”
姜黎把目光收回来,也转头看他,“话的样子。”
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日常训兵,不扯着嗓子吼,那么多人,谁个听得见?他看不出姜黎是不是在哄他,但即便是哄他,他也忍不住在心底窃喜,而后嘴角露出笑来。
姜黎又问他,“还要去哪里?”
这营地本就荒僻,没什么可供玩乐的地方。东有训练场,西有印霞河。从东走到西,也就在河边儿上住了脚。这会儿周围已经有了暮色,没有晚霞夕阳,河面沉静一片。姜黎捡起脚边的扁石头块,往河面上水漂,一出一串。
沈翼去河边的石头上坐下,微微仰目看她,“你还会这个?”
姜黎并不过去坐下,弯腰挑拣石头,“你没受伤之前,基本每日都要来这里洗衣裳。军队里那么多衣裳,有时洗半天,有时洗一天。偶或偷个闲,没什么可玩的,也就琢磨出这些个。不像你们,随便刀枪棍棒能耍半天。咱们除了闲话,别的什么消遣都没有。”
沈翼听着石头在水面的咚咚声,看水面炸起一串水花再平静下来,忽:“等回去吧,比呆在这里有声有色些。”
姜黎又捡起石头往水里扔,她这会儿与沈翼已经交了大半的诚心,与他话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藏着掖着敛着。而这个的前提是,他们在一起从不提有关过去的任何哪怕一丁点儿的事情。姜黎不知道沈翼怎么想,横竖自己是处处心避开的。
她扔了手里的石头,有些累,便在那舒气,看一眼沈翼,:“如果不加以悲情的色彩描绘,和京城比起来,我更喜欢这里一些。倘或不是非得要回去,倘或在这里能得安稳,我更愿意留在这里。”一旦回去京城,要面对的,可就不是训练场和印霞河这么简单的东西。
沈翼看着她,暮色有些模糊视线。他低头弹了一下落在袍面上的虫子,忽问:“那为什么求我带你回京城?”
姜黎抿抿唇,看着河面上升腾起雾色,慢慢抬了步子去沈翼那边。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弯腰捡两颗石子在手里搓。她没回答沈翼的话,而是忽然强提兴致,:“这附近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在走之前,咱们都一块儿去玩玩罢?”
沈翼还想问,你回去后有什么算。然话在嘴边,抬眼看到姜黎的脸,还是被她的“喜悦”神色堵了回去。他挺挺腰坐直身子,出声道:“那你得再等我两个月。”
两个月长不长,短不短。等两个月过去,沈翼已经能提刀舞剑的时候,已经到了秋季。夏季的燥热退了去,这会儿是最凉爽的时候。空气里隐约飘着桂花香,却不知那米粒儿大的黄籽儿花都开在什么地方。
好容易在野山涧里找着那么一株,折了几枝回来,找一个陶长颈壶插起来,帐里也能香一阵子。女人们的帐里有了,姜黎便留了数枝,晚上洗漱罢了,拿去沈翼的帐里。她不搅沈翼在灯下忙事,自去找了好看的瓷瓶给他插起来。插罢闻上两口,便去床边坐下来。
沈翼这会儿身子是大好了,和受伤之前比不差什么。而这养伤的百来天,姜黎和他的关系也早就和以前不同了。除了要顾忌以前的事情不提,旁的都没什么可避讳的。因起亲密来,也不违和。
却姜黎今晚来之前不止拿了花儿,还吃了凉药,心里是明白到了该伺候人的时候。但这时候的心理与以前又不同,那时候多有排斥。这会儿,顺着心,她愿意跟沈翼做那事。甚而还会不自觉往那上去想,不知现在再行那事是什么滋味。因这时候在床上坐了会,她便抬手扯腰带开始脱衣服。
然不过刚解下腰带脱下外头的褙子,便听沈翼开了口,:“宽衣解带做什么?”
姜黎顿住手上动作,看向案边的沈翼。他盘腿在蒲团上坐着,长发垂地,一根玄色布条儿随意绑着。她愣一会儿,回他的话,“伺候你啊。”
沈翼捏着毛笔去砚台里沾墨,在沿口上荡去多余的墨汁儿,而后落笔在绢帛上,漫不经心道:“本将军的第一次,是要留给终生相守到白头的那个人的,怎能与你苟且?倒坏了我的清誉,赶明儿不能给我夫人一个全身。”
姜黎懵住,把要脱外衫的手放下了下来,不敢相信地问一句:“你什么?”
沈翼嘴角略略含笑,手下一笔一画写得工整,“怎么,你的头一次已经没了?”
姜黎是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不知他唱得这是哪一出,但心里默默地生出了不痛快。她从床沿上坐起来,拿起自己的褙子又套上,而后又拿腰带。正系腰带呢,忽听沈翼又问她,“给了谁了?”
姜黎这会儿不懵了,不过当他在作弄她,不想要她伺候,故意这话恶心她,那心里的不痛快加重色彩,就变成了生气,因回他:“一个禽兽!”
沈翼又伸了毛笔去沾墨,“那这个禽兽挺有艳福。”
姜黎把腰带系好,看他一眼,心里道生气莫名又重了些,也未去深想前后,借着这气头,去到他面前站着,好似思虑了半晌,出口却不是思虑周全的话,只气鼓鼓道:“你要给你夫人留个全身,你此前对我那般那般又是为何?我这辈子做不了你夫人,你拿我消遣,还怕我坏了你的清誉?你的清誉早坏了!苟且……谁爱跟你苟且?你以后跟你夫人苟且去吧。”
着这话自觉出不对,却也没有兴致在这气头上与他分辩。姜黎话到最后,把自己得气得跺脚,低声骂一句“竖子人”,便转身帐篷出去了。出去不一会又了帐篷进来,去拿上自己插的桂花,气鼓鼓抱在怀里又帐门走了。
那帐门被人拿了出气,震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沈翼嘴角的笑越发浓,一面写字,一面自顾低声了句,“还是像这样放肆些的称本将军心意……”
那厢姜黎抱着桂花气鼓鼓出了帐篷,也未往别处去,直接回去了自己帐里。进门后也不看帐篷里都谁在,把花瓶往自己床头上一放,坐下身子只顾生气。
旁边阿香自能看出她不对劲,过来她旁边坐下,撞一下她的肩膀问:“怎么了,不是伺候沈将军去了么?”
姜黎抿着气,压了压情绪道:“他不要我。”
这话一出,惹得在帐里的女人都转脸看向姜黎,满脸要听闲话的表情。她也不在意,大伙儿都是男人堆里做事的,谁也不拿这个做丢脸的人看。平常起来,都是家常闲话,放得很开。她又想起来,便问阿香一句:“你怎么没去伺候人?”
“我今儿不方便,月事来了。”阿香拉她的胳膊,“帐里怪闷的,出去走走。”
两人这就出帐篷,往没人的地方去。阿香扶着姜黎的胳膊,避开了人,自然问她:“怎么回事?之前不都好好的么?瞧你那一天天儿晕头转向的,跟灌了二斤蜜似的。这番人好了,怎么又不要了?”
姜黎翻了一下白眼,“我要去伺候他,正脱衣服呢,他跟我什么,不能跟我苟且,第一次要留给他今生相守相伴到老的夫人。跟我,就是坏了他清誉。”
阿香听了这话一阵吸气,皱起眉头,“这不对啊,他不是早跟你一床上睡过觉了吗?”
姜黎使劲踢一下脚下碰到的石子儿,“神经病!八成是城楼上摔下来,脑子摔坏了。”
“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阿香眉头蹙得更紧,“不能啊,你瞧他醒过来后,没什么不正常啊。军中的事情照样处理,没有哪里瞧出手生的。”
“有。”姜黎看向阿香,“性情变了,跟之前简直变了个人,我不是一直跟你么?只叫我阿离,不叫我姜黎。天天儿换花样勾引我,占我便宜,弄得我天天心神不宁的,结果这会儿又不认了。还有,从来不提以前的事情,有时候我不心漏了嘴,他也都是敷衍过去。像记得,也像不记得。”
阿香听姜黎的话,心里自有了一番自己的揣测。但她不多,毕竟没有实据,只道:“这就稀奇了,难道单单把你忘了?这可能么?”
“不知道。”姜黎忽而觉得没趣儿,心里没滋没味的。她微微晃着身子往前走,“不管他,这样也好,叫我得了闲,不必做那下脸的事儿。真当我想伺候他,给自己脸上贴金。忘了就忘了,等回了京城,我就跟他分道扬镳,让他安安心心找自己那相伴相守的夫人去。”
阿香这会儿却没法拿她这话做个真,只笑道:“你这醋劲儿倒大。”
姜黎犟嘴否认,“我可没吃醋,只是气他戏弄我。”
阿香也懒得与她争辩,只道:“忘了也好,以前的事没一桩好的,记着干什么?横竖这会儿他身边就你一个,要不要你伺候都没人跟你争。忘了就没有恩怨,你也不必日日揣着心,生怕在他面前起不该的,惹他发疯。这样倒好了,可以放宽了心。”
姜黎看向阿香,走了数步,“如果忘了,那他还是沈翼么?”
阿香回问她,“那你现在还是姜黎么?”
姜黎抿气,没再话。其实这个问题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可以去思辨考虑的。不管沈翼忘没忘,从今儿起要不要她伺候,他们之间都没有什么可见的平等的未来可言。她又开始自悔,觉得自己之前不该陷在那种柔情蜜意里让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沈翼确实是要娶妻的,而那个会被人称为沈夫人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她。
姜黎叹口气,远方的火把在眼睛里跳动,脚下的草枝叶,青黄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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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清,空气冰凉拂面,出帐篷一个激灵就驱走了瞌睡虫,连哈欠都再不出一个来。
姜黎今儿没往沈翼帐篷里去服侍,阿香也没再絮叨多问什么。搁之前,她还从中撮合。但经过三四个月的相处,阿香自觉自己已经不能再掺合到姜黎和沈翼中间去了。两人间的感情早发生了变化,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姜黎跟她们照常一起去伙房吃饭,然后去河边洗衣服。女人们之间的话题就那些,反复嚼来嚼去,没多少新鲜的。如今最新鲜的,大约就是和亲的事情。军营也早就传开了消息,九月二十二日一过,接到朝中的指示,大约就可以回京了。
姜黎不在人群堆里这话题,因为沈翼答应带她回去,却不能带所有人。这话一旦与大伙儿知道,她们心里怎么都会不自在。是以便闭口不提,只私下里和阿香。有时候想想觉得对不起眼前的这些女人,但事情总是不能万全的。到这会儿为止,姜黎都不知道能不能也给阿香争取来这机会。
她低头按着盆里的衣服,听女人们:“要是真能回去,你会不会想这里的生活?”
有人接话,“谁想这里啊?有什么可想的?”
姜黎还是埋着头,忽被旁边人撞了一下。她这才抬起头来,不知所以地看向撞她的阿香,“怎么了?”好像没找到她话吧?
阿香便朝沿河往南的方向努努嘴,却没什么。姜黎不知她干嘛,只朝着她努嘴的方向看过去,正见那棵叶子凋了大半的歪柳树下站着个高大的身影。眯眼细看,不是沈翼又是谁?
其他人这会儿也将注意力转到了那柳树下,都对姜黎:“快过去罢。”
姜黎不站起来,“又不是来找我的,他大好了,不要我伺候了。贸贸然过去,扰了他兴致,待会儿讨。”
阿香看着她笑,女人们也笑。主子没叫,自个儿往前送扰主子兴致,确实是不合礼数的事。但帐里的女人们多多少少都知道姜黎和沈翼的关系不简单是主子和奴才,是以这会儿又拿她趣起来了。横竖沈翼站得远听不见,只给姜黎听,什么——
“两口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沈将军等闲可不来印霞河,定然瞧你来的。”
“你不去么,不去叫苏烟络去。”
苏烟络:“去你的!”
姜黎听得发臊,听到苏烟络话又忍不住笑起来。她这就不想听她们再下去了,不知还要出什么来,因便从人堆里站了起来,:“你们不爱要我洗衣服,我后山上捡柴火去。”罢不等人再她什么,自抬步去了。
她往北去,不看南边儿柳树下站着的沈翼。沈翼却是一直拿余光扫她的,看她走了,在柳树下稍站了会儿,便清清嗓子自顾转身也走了。走的方向不是军营,那也是明摆着随姜黎去的。
女人便又兴奋起来了,只道:“瞧瞧,瞧瞧,我什么,就是来找她来的。”
那厢姜黎一直往北走,去到山山脚下,便停下步子回过了身。沈翼不停步子,往她面前走过去,到她面前停下,开口问:“气还没消?”
姜黎看他一眼,而后把目光转向别处,“没有生气。”
沈翼上去拉上她的手腕,一面把她往营地拉,一面:“没生气骂我是竖子人?没生气跺脚?没生气把给我插的桂花拿走?”
姜黎任他拉着,心底某个地方还是不受控地起情绪。不该有的心思有了,再想收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还要在与这个男人仍旧保持关系的情况下收回,这是难上加难。她不正面去回沈翼的话,只问他,“拉我去哪里?”
沈翼转头看她一眼,“你忘了?你在走之前,把这附近能玩的地方,都去玩一番,只有我和你。今天我腾了大半日时间,带你出去。”
姜黎记得,这是她在他伤还没全好的时候的话,原当他忘了,结果他还记着。她转头看看他的侧脸,没有出拒绝的话,哪怕是赌气嘴硬的假话。就连昨晚上让她生气的那事情,她也没提出来。大约心里隐约明白,不,都没什么意义。
姜黎不会骑马,便与沈翼同骑一马,她在前头坐着,沈翼在后面把她护在怀里,手里拉着缰绳。沈翼这附近也没什么好去处,也就玻琉城能去逛上一逛。从营地到玻琉城,大约有三十里地的路程,中间有三座三头。其中都有崎岖山路,马儿倒是也走得,只是吃力些。
一路上,姜黎后背贴着沈翼的前胸,到了玻琉城外下马的时候,后背已经蹭出了热汗。她下马后看着沈翼去把马儿栓在马厩里,叫人看着,自己拽了拽后背的衣服。等着他过来,一道儿走着往城里去。
玻琉城毕竟只是个边境城,没有京城那般的恢宏大气。但是城门楼确是极高的,大约是这里常年动荡,总有战乱,为守城所筑。
姜黎跟着沈翼入城门,走过几条街道,去到繁荣些的集市。姜黎出生在京城,没去过别的地方,看这会儿也算是新奇的。虽比不得京城繁华,但基本有的酒馆茶馆妓-馆赌场之流,那也是不少。走到人多的地方,沈翼便拉了她的手,大约是怕她走丢了。姜黎也就任他拉着,自个儿仍是四处张望。这会儿也没有那姐的架子要顾虑,爱看什么看什么。
走了一气,沈翼拉她进一家客栈,在店角找一张桌子坐下来。这会儿也到了午时,该是吃饭的时候了。沈翼叫来二,点了几道菜,鸭丝掐菜、凤尾鱼翅、绣球乾贝、飞龙汤等。姜黎看着那菜一道道往桌子上端,眼角发红,并不拿筷子去吃,只是看着沈翼。这些菜,都是她爱吃的,沈翼记得。
沈翼看她不动,便把筷子拿去她手里,并夹菜到她碗里,:“吃罢,吃完再带你去逛逛。”
姜黎不话,吸吸鼻子埋下头来吃饭。她很久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了,吃起来全是记忆里的味道。会想起许多事,会难受。可她忍着,忍到把饭吃完,给沈翼露一个笑脸,问他:“下面去哪里?”
沈翼拉着她的手,带她去茶馆,点她爱吃的六安瓜片,乳酪、如意卷。去后台点一出她爱看的戏,听到结束,给她一个怀抱,让她把爬了满脸眼泪的脸埋进他怀里,染湿他大片衣衫。沈翼便抚她的背,什么安慰的言辞都不。
等出茶馆的时候,太阳已悄悄偏西。姜黎看着西侧落下天际线一半的红日,只觉十分刺目,便眯了眯眼。她伸出手去拉沈翼的手,转头看他,“我们回去吧。”夕阳的红光在她脸上,印红半侧容颜。
沈翼牵着她的手出玻琉城,夕阳最后的光影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出城门的时候,最后一丝光线也隐没到了天边线以下。沈翼去牵马,掏了银钱给那看马的老者,老者看看他又看看姜黎,笑着道:“刚成婚的夫妻吧?般配得很般配得很!怎么样,城里好玩吗?”
“好玩。”沈翼扶着姜黎往马上去,回老者的话,“我家娘子甚是喜欢。”
老者乐呵呵地笑,看着两人上马离去,转身吹着口哨又给剩下的马儿喂草去了。
姜黎在等马走出二三里地的时候才:“谁是你娘子?”
沈翼在她身后笑,忽扬起鞭子了马屁股一下。那马儿跑起来,他便在姜黎耳边:“我这全身给你了,你谁是我娘子?”
姜黎这又听不懂了,回头看他,风吹得她碎发凌乱。沈翼知道她看得什么,便又道:“昨晚故意气你呢,想知道你会不会生气。就我沈翼在京城那臭名声,谁家清清白白的闺女愿意嫁给我?”
姜黎转回头去,听沈翼这般轻松地提起过往的事情,自己心里也松了下来,回他的话,“怨我咯?”
沈翼还是马骑得快,不像来的时候慢吞吞的。大约是看太阳已经下了山,想早点赶回去。他得马儿直跑,嘴上仍回姜黎的话,“从前怨,可是错了。”
姜黎抓着身前的鬃毛,不再接沈翼的话。她也明白,沈翼能出这话来,大约就是把那件事从心底放下了。本来的不可,变成了可,也就不再是心结。她感受着风都耳边擦过去,微微眯起眼睛。她还想问秦泰的事情,可发现自己心里隐隐还有结扣,没问出来。
也就这时,沈翼拉紧缰绳减了马速,转进了一片杂树林。矮树丛生,许多只有姜黎个头那么高。这里并不好走,树枝会勾拉到身上的衣服。姜黎不记路,但记得来时并没有走过这里。她张望一气,在想问的时候,马儿已经穿过了矮树林,到了一块空阔的地方。而后,姜黎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一片空地上,成堆成片的,全是菊花。红、黄、白、紫、绿、粉,各色花朵全有,三两簇地挨着脑袋。这种荒僻之地而生的绚丽景色,是姜黎许久都不曾看过的东西了。
沈翼从后面抱住她,在与她一同看着眼前的菊花,在她耳边话,回答她心底的所有疑问,“如果我不可能不爱你,如果你心里已经有了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在意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来破坏我现在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