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寿王

A+A-

    从抬脚出文德殿开始,沈翼脑子里剩下的便是如何把老皇上吩咐下来的事情做圆满的盘算。从士兵里做挑选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得列什么样的标准来考量,也都需要细细深思。挑出了士兵来,又当如何安排训练,才能达到老皇帝的要求,桩桩件件,没一件是容易的。

    直回到军营,沈翼脑子里的盘算也未消停一刻。到帐里坐下便是找些前人书册来看,案边执笔做些记录,再自个儿整合罗列。好容易理出些头绪来,心头才松了口气。这会儿,姜黎从伙房拿了晚饭来他帐篷。这便是搁下手中东西,在案上清理出地方。

    姜黎在蒲团上坐下来,把篮子里的吃食端出来往案上放,“回来就看忙活,一句话也不多。到底怎么的了,皇上召你进宫什么事?你若再无视我,我这会儿出去就再也不来了。”

    沈翼听她不高兴,帮着把碗碟从食篮里端出来,而后拉住了她的手腕子,“一直盘算事情呢,怕断了想法。现在有了头绪,好好跟你。这事儿跟你有关,你听了肯定高兴。”

    姜黎这会儿可没什么高兴的,才刚她受了冷落,心里一直不畅意。本来老皇上莫名其妙宠信沈翼的事情就让她不踏实,这回倒好,从宫里回来就跟入了迷一样,听不到她几句话,翻罗出许多书册来,只管看书,嘴里又跟自己嘀嘀咕咕不知的什么。

    姜黎现在便看着他,等着他话。沈翼看得出她情绪不好,抬手摸一下她的脸,“皇上宠信我,是想暗中弄一批可用之人。之所以这么做,是他觉出了当年五殿下的事有蹊跷,而后看出了寿王的野心。现在朝中势力多有被寿王所用的,虚实难辨,连他也分辨不清。”

    姜黎听得这话,眸子里闪出一道光束,“他要为当年的事平反?”

    沈翼冲姜黎摆出个声的动作,拿起桌上的筷子送到她面前,“若能查出真相,必然就能平反。他心里对五殿下有愧,大约也想还他一个清白。但他的着重点不是在这里,用我不是为了给五殿下平反,而是暗增自己的实力,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多做一道准备。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算,暗中是不是还有别的操作,都不知道。心思太深,摸不清楚。”

    听完这话,姜黎略显激动的情绪便慢慢稳了下来,她把筷子接在手里,慢慢舒了口气,“他想利用你对付寿王?”他只是老皇上的一颗棋子,且不知道最终能不能起作用的一颗棋子。

    沈翼给她夹菜,“朝堂之上,谁跟谁之间不是利用?他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各取所需。他需要集结力量,提防寿王动他皇权。而我,需要通过他来为五殿下的事情平反。到时候,就能还你们姜家一个清白。”

    姜黎双目微敛,半晌抬起目光来看向沈翼,声道:“我还是把你拖下水了。”而且是浑水,趟得过趟不过都不知道。但他已经和老皇帝做下约定了,姜黎知道自己再什么都没有用。

    沈翼却没有她这么重的情绪,笑着道:“不,即便没有你的存在,他依然会找到我替他办事,为了前程功名,我也会应下。得了皇上的宠信,岂会有人推之不要?至于五殿下的事,不过是凑了巧。”

    姜黎捏着筷子戳戳碗里的饭,抿一下唇,“我能做什么呢?”

    沈翼又夹菜去她碗里,“吃饱了养胖了,以后给我多生几个孩子。”

    姜黎脸蛋微红,声嘀咕,“瘦才好看呢……”

    接下来的日子,沈翼便越发忙起来。他军中士兵如何,他心里有大体的掌握。本来都是战场上厮杀过活下来的,跟京城皇宫禁军不是一类,总体来没有什么太差的。便是如此,也还是列了条框来选拔,只:“符合条件者,升为一等军。次者,二等军。如此下推,总分四等,每等约三千人。”

    一等军的选拔,从年龄四十岁以下身高七尺五以上的人中间挑选,全身披甲能操作十二石的弩,身背50支箭和一柄戈,头戴铁盔,腰佩短剑,带三天粮食,半天能行一百里者,皆算合格。余下不合格的,分列二等军,以此类推。下等军中后有能力提升显著的,亦可再入一等军。

    如此乱重排,军中伍长百夫长都尉等所带之人皆有变动,与以前大不一样。这样便又要互相磨合,不能一时间就合作无缝。经过五天的挑选,三千一等军险险凑满。凑满后自是分开训练,各有各的内容时辰。

    原本入了一等军的人都觉有面儿,想着这样算是被抬举了,被肯定了能力。但三日苦练下来,又都开始抱怨。原来大伙儿每日训练的时间等同,但这会儿却是等级越高训练时间越长,内容也越难。便一等军,每日要在四等军训练时间上再加两个时辰。

    在抱怨声难以压下去的时候,李副将军去向沈翼禀报,“将士们情绪重,长此以往下去怕是不成。”

    这问题是欠考虑的一方面,人么,不是冷冰冰的武器,搁哪就是哪。人有想法,一直干着吃亏的事儿人都会产生抱怨。沈翼这两日也看出来了,将士们对于训练都不是很积极。这便又要考虑怎么解决,若不解决,只怕要闹。

    这会儿便临时想,也想不出什么万全的法子来。沈翼蹙眉吸气,只觉老皇帝这甩手的法子实在是在难为他,什么都帮不上,空手套白狼,就要他给他整一支精锐部队出来。严顺恩手下的精锐士兵,那都是免除一家徭役,田宅也都免税的。

    沈翼在帐里来回踱步,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忽外头又有人来传话,进了帐篷:“沈将军,外头有人求见。”

    沈翼现在无心迎客,便道了句:“发了吧。”

    那士兵面露犹豫,又道:“是寿王。”

    “寿王?”沈翼缓下蹙起的眉心,心里蓦地一沉。他这军营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前有老皇上来过,后来就隔三差五有人会来。但是真正权贵过来的,却没有,只有派人来请他出去的,但他都以各种理由推掉了。像寿王这种级别的,自然也是头一次。

    沈翼愣了一下之后,灵光一闪,忽对李副将军:“你去跟那些不满的,别成天想着要这个要那个,不想干的卷铺盖滚蛋!本将军是抬举他们,才有加练。等明儿立了功,自见分晓。现在就怨声载道,如何能成大事?!”

    李副将军有些为难,本来军中就没多少人,这要闹走了那三千个,是要垮的。但见沈翼也是不听劝的决绝态度,他两边为难,没办法,还是只能自个儿回去再劝那些当兵的。

    沈翼这边就不再多思那三千士兵要闹的事情,与来传话的那兵一起出军营去请寿王进来。人是做亲王的,皇上的亲儿子,金贵程度自不必多。沈翼迎到外头,自见金顶马车和随行的数个侍卫。他上去给寿王行礼问安,请他下车。

    等车夫了车围子,那寿王才从马车上下来。跟着他下来的,还有一个姑娘。沈翼扫眼过去,这回记得了,是那个成安郡主。这又要跟她行礼,再问句安。

    成安郡主看他,道一句,“平身吧。”

    沈翼从听寿王过来之后就开始揣度他的目的,想着他大约是来探底的,却没想到他还带了成安郡主。自老皇上那次来军营现出摸底的意思,沈翼意识到自己和军营都被他调查了清楚后,就对这方面做了防范。军中内部事务,一概不准让外头人知道,哪怕是关于营妓的事。所以,寿王在老皇上来过军营以后再对沈翼的整个军营做调查,得到的细致事情就会少很多,也只能查出些大概的。只怕也是因为这个,今日才特特上了门来。

    因是贵人,便是突突来的,也不能懈怠。沈翼把他两个领进军营,再领去主帐里招待。上座是给寿王坐的,自己下座陪着,不过:“不知王爷要来,有失远迎。”又问些“王爷来这里有何事情要吩咐”此类的话。问了也得不出真话来,尽是寒暄。

    成安郡主作为一个女孩子家,对这些客套话不感兴趣,但她对沈翼感兴趣,便安安静静在旁吃茶吃点心看着沈翼和自己的亲爹话。吃了一气,忽有人在外头要求见沈翼,也不管寿王在不在,只:“事情要紧。”

    沈翼无法,只得让人进来。原来话的人又是李副将军,进了帐一瞧,满脸挂彩。先跟寿王拜过行礼,才又跟沈翼:“将军,您赶紧去看看吧,全乱套啦!军心不稳,要散啦!”

    沈翼手指按在大腿上,点了一下,蹙起眉来问他:“又怎么了?”

    “闹起来了,有要走的,也有不走要讨法的,压不住啊!”李副将军一张愁死了的脸,十分焦急,“只得您过去压了。”

    沈翼显得左右为难,看着他,“我这里待着重要的客人呢,你没瞧见?”

    寿王这会儿便开了口,不让沈翼为难,“这是大事,不能因为本王来了而耽搁。本王跟你一块过去,兴许能帮上一点忙。”

    沈翼这就不为难了,起了身跟寿王一道出帐篷,往练兵场上去。瞧着情况紧急,那步子走得也急。帐篷里却还成了成安郡主,是寿王不让她去的,只:“自己呆着,那边儿都是胡闹的场面,待会儿再伤了。”

    成安郡主这便没去,在这帐里又呆了一气,只觉无趣,便自个儿出了帐篷去。想着不如自己在军营里逛逛,也就随处看去了。这么在帐篷间走逛,最后就走到了女人们的帐篷前。还隔了一些距离,看着几个女子在帐篷前坐着做针线,有有笑的。

    她目光最后定在一个女子身上,弹墨绸裙,都是最寻常的衣服。只那张脸,在阳光下覆了一层光芒,美得不像话。话时嘴角微微上挑,眉梢弯弯,梨涡浅浅。髻侧插一枝红宝石金钗,坠下两点流苏,简单明艳。

    忽而那女子转过头来,瞧见了她,四目相对。隔了一段距离,两人似乎都在一瞬间看到了彼此眼睛里别样的东西。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到可怕,只稍一眼,就能看出未曾知道过的东西。

    成安郡主迈动步子,朝她走过去,到她面前的时候,其他女人也都停止了话。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姜黎嘴角的笑意还留些许,回她,“阿离。”

    成安郡主目光不转,“是这里的营妓?”

    姜黎点头,“是。”

    她们没有见过,姜黎以前进宫的次数不多,去了也都是陪着她的姑姑五皇妃。因为五殿下和三殿下面和心不和,都是在皇上面前装样子,所以五皇妃也不与三皇妃有多少接触。但从她的眼神里,姜黎猜出来她是成安郡主。而成安郡主,猜出来她和沈翼的关系不一般。这帐前坐着的女人,只有她一个显得独特。这种独特不是生得漂亮这么简单,而是让她的心里产生了不安宁。

    成安郡主没有再话,把目光从姜黎脸上移开,又看了看四周,便转身去了。她在心里记下了姜黎的脸,也记下了姜黎的名字。

    与此同时,沈翼在寿王的帮助下也已经压下了闹事的士兵,和寿王正离开训练场。寿王不知道士兵们为何闹事,但在过程中已经大体了解清楚。这会儿掸掸自己的袖子,问沈翼,“原来好好的,为何突然重新整顿?你这样不行,他们吃亏,自然要闹。”

    沈翼叹气,“是末将急功近利了,您也知道,皇上是因为腻了朝中文臣们的絮叨,瞧着末将是外头刚回来的,因为新鲜,所以召了末将两回,也来军营里散过心。末将就想抓着这个机会,重新整顿军队,让皇上看出我也是可用之才。那阵新鲜劲过去了,也能因为我的能力而把我留在身边。便整了这一出,结果还是能力不足,就出了今天的事情,让王爷见笑了。”

    寿王看他一眼,“你这么整下去,怕是整个军队都要散。想要升官掌权,还得拿军功事。人心不齐,就没有前程可言。想单凭皇上的宠信在朝中立足,确实不容易。”

    “正是这理了。”沈翼脸上有些自怨,“前儿我求皇上把我的兵都编入禁军,他瞧不上了,我的兵不行,他不答应。我就啦,您上回来我军营,不是瞧比武瞧得甚是欢喜么?他老人家,那是寻乐子的,赏东西也是为了开心。为了补偿我呢,就给我大哥提去了御前当差,唉……要不,我也不这么紧赶着练兵。”

    寿王笑笑,“你莫这么急,你这才到哪里,只能算个毛头子。你在外面几回仗,守了一年多的关,就想各样的好事,太心急了些。”

    沈翼还是叹气,“就是还年轻,什么都想不周全。瞧今儿闹的,我这心里现在还堵。”

    寿王抬手拍拍他的肩,“慢慢来,谁不是熬个二十三十年才成个人物的?你瞧那内阁里头,哪个阁臣不是五六十?看着他们,就不该着急。”

    “是是是。”沈翼连声应是,“谢殿下提点。”

    再几句便把军队里这场闹剧完了,又回到主帐里,坐下吃茶话。寿王眼下没有再呆的心思,两句便起了身要走。这会儿成安郡主也回来了,跟在他后头出帐。出了帐篷走两步的时候,她忽拉住寿王的袖子,看着他道:“父王,女儿想求您个事儿。”

    寿王这便定了定步子,瞧着她道:“不是好了,今儿带你来这里散心,你凡事都乖乖的。这回又要求什么,过分的父王可不答应你。”

    成安郡主笑笑,“事儿,就是想问沈将军要个人。”

    沈翼听这话自也看向她,便又听她继续:“沈将军这里的营妓,叫阿离。我才刚看到的,甚是喜欢,想带回府上。不知道,沈将军能不能送给我?”

    沈翼没想到她会出这话来,这也没什么可商量的,自然拱手行礼,“郡主殿下恕罪,末将不能把人送给你。”

    “为什么?”成安郡主声音发尖,“不过一个贱籍的妓-女,你要是舍不得,我给你钱就是。要多少,明儿就叫家里的奴才搬过来。”

    沈翼还是毅然道:“阿离虽身份低贱,但是末将的人。不怕郡主殿下笑话,军营里这么多女子当中,数她最得末将欢心。公主若是喜欢别的,末将倒是可以考虑相送,这个不成,末将无法割爱。您若不明白,可以问问王爷,能得一体贴的爱妾,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寿王听这话忽笑起来,沈翼,“你还是个情种。”

    “没办法。”沈翼直剌剌道:“不为美-色所动之人,毕竟少数。”罢了又看向成安郡主,道:“等哪一日末将腻了她,自当送到郡主府上。”

    成安郡主生气,哼一声便转身去了。这就留下寿王和沈翼话,不过还是寒暄。瞧着成安郡主听不到他们话了,这又聊起女人的事情来。沈翼也便与他大谈特谈,直把自己成是深谙其中大妙处的人,最后不忘贴合一下自身实际,:“我随我爹,只觉得娶了媳妇拖累,再快活两年,我才乐意娶妻。”

    寿王哈哈笑,“那是你把女人都想成母老虎了,不知道娶妻的妙处。”

    这样话到军营外,目送寿王上车,他才冷下脸,抬手按一下笑僵的嘴角,回军营里去。

    那边儿寿王上了车,一尽看成安郡主脸色了。成安郡主气鼓着脸,最终也没忍住,跟寿王:“父王为什么不帮我?”

    “君子不夺人所爱。”寿王得倒正气。

    成安郡主便越发生气,一直到王府气也没消了。原本今日寿王答应带她去军营散心她还十分高兴,哪知又弄了一肚气回去。回去也不敢跟寿王妃这事儿,只得回到自己房中拿奴才出气。顶个苹果站在柱子边让她飞刀那都是把戏。划伤奴才脸的,这也都算到不能再的事情。

    却寿王原还怀疑沈翼是不是个人物,今儿往他军营里一去,只是觉得生出了那一点心思都算想多了抬举他了。他在书房歇下,不过一会儿,便有谋臣来见他。

    寿王谋臣里最得他信任,是薛平昌。这会儿来的,也就是这个薛平昌。进了书房向他行礼,不需更多的客套言辞,便问他:“怎么样?”

    寿王端着茶杯子在手里转,“人物,不足道。”

    “确定?”薛平昌看着他。

    寿王从椅背上直起身子来,“确定。能得父皇宠信,大约就是走了好运。军队整得一盘散沙,刚巧今儿本王过去就看见了,闹得那动静,只差把天捅了。不是本王帮着,怕都压不下来。没瞧出来有什么突出的本事,对女人倒是有不浅的见解,沉迷女色。瑶儿亲自开了口的,问他要个营里的妓-女,他什么也不给。有点眼力见的,不该讨好瑶儿讨好我?一个妓-女而已。不沉稳,心气浮躁,本王能断言,他就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

    薛平昌默声片刻,“那看来是我们太心了。”

    寿王把手里的茶杯搁下来,“本王早你心思太重,凭他一个回来京城不久,军队并不精良,并一点根基也没有的人能搅出水花,那是做梦。连男人先成家后立业的道理都不懂的人,只能是莽夫。他的话也好笑,要再快活两年再娶妻。与他话确实有乐子,父皇老了,好他这口不奇怪。还有他父亲和他大哥都在宫里当差,那才是真正的草包。鸡窝里,飞不出凤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