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月事
沈翼领军出征的消息在他走后的第二天才传到沈家人耳朵里, 沈夫人本来这两天一直在算让沈煦去东郊军营找他回来。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 血浓于水,结不起深仇大恨。事情过去了,情绪平缓了,还是一家人最亲近。所以在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便瞬时惊直了眼。
沈夫人听沈煦在自己面前把话完,眉心蹙个死结,问他:“他没回来一声就走了?”
沈煦点点头, “我和爹也不知道, 今儿才在朝中听的。已经走了十多个时辰,早出京城地界了。原本皇上并没想让他去,是他自己主动请命去的。没有其他好办法, 皇上也就同意了。娘,就我瞧着,二弟这是负气走的。”
沈夫人听下这话,手指捏紧了身下玫瑰椅的椅把儿,然后拍了拍:“他这是要用刀子把我的心扎死啊!”
沈煦站在她面前,默声片刻。之前一直也没多想这个事, 现在看沈翼负气去出征西北,才真正关心起来。他抬眼皮看一眼沈夫人, 而后又落下来, 声:“娘, 儿子句话您不要生气。二弟的心里, 可能比您更难受。要不然,也不会愿意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再这是仗去的,谁能保证去了就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呸!”沈夫人听到他不吉利的话,自然要啐口。她看着沈煦,也知道沈翼领了命出去,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了,所以再怎么难受都没辙。眼下她心里担心的,除了沈煦的这个,其实还有多一个——怕沈翼就算了胜仗,也守在那不回来了。这句话,赌气的时候沈翼过。
沈夫人这会儿心里各种情绪掺杂,有难过,有委屈,有无力。她还是有些不愿意接受自己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也已经开始有些明白,她真的管不了沈翼了。什么叫翅膀硬了,大约就是沈翼现在这个样子。
沈翼走后的日子里,沈夫人都没什么精神,也不再出去串门逛街吃茶看戏。只要闲下来,她就去自家的佛堂里念经拜佛,为沈翼祈求平安。数年前沈翼不管不顾要去参军那次,他走后,她也是在佛堂度过了许多日子。
沈夫人掐不出沈翼心里到底负了多少气走的,只知道不久就要过年,而沈翼连个提前的年都没给她拜。走得不声不响,走得干脆,才是最刺痛人心的。因这个年过得没什么滋味,比往常的每一个年都更冷清。
其实沈翼自入伍后,就没在家里过过几个春节。她这个儿子,好像一直漂泊在外面,无根无须。参军仗,领皇命出行,卖命卖力气,挣来的富贵和地位都是他沈家的。沈家人因为他,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可他呢,到了这岁数,还是孤身一人,漂泊在外,没有一日安宁。
沈夫人开始想沈翼在外的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凄苦难熬她都想过,因为她心疼自己的儿子。这会儿想起来多一些的,就是公主府那个姜黎陪了他多少日子,在陪他的日子里,都给了他怎样的温暖。
在除夕夜看着满空烟火散开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终于还是生了出妥协的心思。一个做亲妈的,归根结底,都是心疼儿子的。
年初一的时候邻里间串门拜年,娃娃在街巷里兜着讨来的花生瓜子米儿蹿来蹿去。双喜得了闲,从沈家溜出来,去公主府上玩了一圈。她和如意一直当姐妹待着,之前得闲的时候偶尔会来公主府上玩。但自沈翼和家里闹翻后,双喜就一直没敢过来。这会儿是看沈翼走后,事情缓和下来,便借着新年的喜气,带着拜年礼来拜年了。
到了公主府上见着如意,自然携了手往里去。如意不客气地接下她手里的东西,还与她抱怨,“有日子不见你来了。”
“哪有多少日子?”双喜看她,“还没到两个月,缺几天。我是不敢来,怕太太知道跟我生气,要罚我。但近来我瞧太太也没精神管这些个,今儿也发了话,我们谁有家有亲人,都回去看看,我这就过来看你了。”
如意拉着她的胳膊,还是三句话不离那些事,自然问她:“沈家这会儿怎么样了,消停没,二爷从军营回去了么?”
双喜听她问出这话,转头看着她,开口道:“你们是多久没出这府邸了?家里的下人都不嚼舌么?你不知道,那公主也不知道了?”
如意不知道她的什么,忙问:“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什么事呢?”
双喜搭上她的手,自起沈翼的事情,只道:“二爷早在大半个月前就走了,带兵出去仗了,去西北边境,你们都不知道?他走的时候谁也没,太太还是从老爷大爷那里知道的。这么瞧着,二爷也没来跟你们道别了?”
如意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自从沈翼晚上再不来公主府外头之后,她们知道沈翼住在东郊军营不出来,也就没有再去探问关于沈翼的消息。想着也不能有什么,不过还是迟早都要与家里和好的。姜黎自那后就没出去过,如意和阿香知道她心情不好,一刻也不敢离开她,所以也没出去,三个人就闷在院子里,不是做针线就是看书抄经文,真是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现在听如意这么,只觉惊诧,又问她:“多大的事情,需要他亲自上前线?怎么走就走了?”
双喜抿抿唇,“他是负气走的。”
如意脸上的神色暗了暗,当然知道沈翼负的是什么气,这会儿自然也只觉得姜黎和沈翼都很苦命。自从和沈翼分开后,姜黎虽然装的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其实心里都有苦她们都知道。而沈翼呢,直接出征去前线了。
如意叹气,带着双喜去到公主府的花园子里。那里搭了两个秋千,两个人便坐在上面话。年前是下了雪的,这会子雪已经融了不少,只有照不到阳光的地方还堆着些残雪。如意是跟过沈夫人一段时间的,对她的为人还算了解。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觉得自己也看不懂了。
她跟双喜:“太太图什么,现在这样她满意了?句不吉利的,倘或二爷这回出去……”到底是没把那不吉利的话真出来,又接着:“她这辈子都得后悔!沈家能有今天的日子过,都是二爷凭本事拼来的。结果倒好,在这事上难为他。太太是如愿了,没让阿离姐姐进门,但现在这样,可真的满意呢?让二爷一个人苦,她们享清福,我也看不下去。”
“谁不是呢?”双喜手拽上千秋绳儿,“我之前还劝过,被太太疾言厉色地训斥了,就再也没敢过。约莫大家都觉得,孝道最重,父母之命不可违,却也都忘了,做儿子的,就没有自己的主意么?不听父母的,就该死么?”
如意看着双喜话,忽笑着道:“你一向话最大胆,还是这个样子。不过你的,多是大实话。”
双喜看她笑,自个儿便也笑,回看着如意,“实话多了要被死的,我现在也老实多了。不过我跟你,我瞧得出来,太太她后悔了,只是嘴上不。”
如意抬起脚来,微晃两下秋千,“后悔有什么用,去西北把二爷找回来娶公主才是正理呢。但按她的性子,不逼到那一步,是做不出这事的。若不是二爷不声不响负气出征,她也不会后悔。她现在后悔呢,不是看出我们公主的好了,只是心里知道犟不过二爷,不得已妥协了而已。”
双喜呼出口气,碰着外头的冷天儿便全成了水雾。她也晃起秋千来,很的幅度。幅度大了,这天儿冷,风拉得皮子疼。她眯眯眼睛,忽看向如意,问她:“真能这样喜欢一个人么?我是不懂。”
如意摇头,“我也不懂,不过看他们两人的样子,实在难受。如果两情相悦都要受这些罪,那我宁肯不要。”
两个丫头便这么在园子里胡一气,双喜掐着时间不能呆得太久,与如意痛快了话便要离开。她只跟如意相熟,所以来公主府也只能找她。拜了年了话,也就回去了。如意便送她到角门上,自己再回去姜黎的院儿里。
姜黎这会儿正在屋里弹琴,手指压着琴弦,勾来挑去,整个人仿佛也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这几天她闻不得墨汁味,以前觉得是墨香,这会儿只觉是真臭,因不能作画写字。做针线也不能宁神,觉得乏累,便开始捣腾乐器。
如意进屋后没有扰她,去到正坐在脚榻上做针线的阿香身边。阿香正在耐心理一团花线,看如意坐过来,把理顺的几根儿送到她手里捏着,问她:“姐妹走了?”
“恩。”如意点点头,“也没多少时间,几句话就走了。不过她不来我们还都跟傻子似的呢,什么都不知道。二爷出征去了,走了都快一个月了。到底没有回去和太太讲和,是负气走的,走的时候都没跟太太一声。现在,太太已经在家里后悔了。”
如意的话刚完,姜黎的琴声便戛然而止。阿香原本还想开口话的,只愣了一下,听姜黎问:“他去哪里了?”
如意也愣了愣,回姜黎的话,“西北边境。”
提到西北边境,姜黎和阿香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姜黎眼睑低垂,余下没再话,又弹起琴来。琴声里带着幽怨,带着一抹往人心肺里钻的哀愁。如意看着她,终于没忍住,对姜黎:“阿离姐姐,您再忍一忍。等二爷此番回来,太太肯定就松口答应了。”
阿香低下头来理线团,姜黎也没话可。她们心里想的大约是同一件事,就是假使沈夫人真松口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他们就一定能幸福地在一起?事情闹到今天这样,人心四散,能因为成个亲就拢到一处?不可能的。
姜黎一直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转变,只到了晚上,和阿香一起睡觉,忽跟阿香:“我想去西北找他。”
“我知道。”阿香在她旁边应她的话,却并不同意这冲动的举动,只劝她,“那边正是最乱的时候,不能去。等战事结束,将军自然就回来了,还怕见不到他么?”
姜黎躺在床上,看着帐顶薄纱,声口悠悠:“我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阿香摸不清她这话里有几层意思,自然按照好的那层意思回话,“到时他要还是不回来,我就陪你去找他。反正咱们走过那条路,对那里也熟。”
姜黎抿口气,深吸进肺里,然后闻到丝丝缕缕的脂粉香。原本她觉得脂粉香是最好闻的味道,这会儿却莫名地犯恶心,然后便忙抬手捂住了口鼻,闭上眼睛给压了下去。
阿香看到她这样,自然知道她不舒服。近来她都有点怪,和平时不太一样。譬如,以前喜欢吃的东西现在不喜欢吃。以前不喜欢的东西,有时候又会想吃。对味道更是极其敏感,稍有一点不寻常的气味她就闻出来,而且多半是觉得刺鼻不好闻。
阿香侧起身子,看着她,“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明儿找大夫进来瞧瞧。”
姜黎缓和下来,也偏头看向阿香:“也没什么,不鼻塞不发热,能有什么毛病?身子时常会有些不舒服,不都正常的么?过了这阵子,应该就好了。”
阿香还是不放心,:“不舒服也都是来月事的时候,你这会儿也没有……”话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忙又问姜黎:“你多久没来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