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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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哥儿过三周岁生日的时候, 姜黎把他送去了沈家。这也是这么几年来,姜黎第一次见沈夫人。七月的天气, 便是起也热。站在沈家的角门外, 她抱福哥儿下马车, 然后牵着她的手把他牵去沈夫人面前,对他:“叫祖母。”

    福哥儿听了话, 便仰起头看着沈夫人,奶声奶气地拖着尾音叫了声:“祖母。”

    沈夫人还有些受宠若惊,满面无措。等姜黎把福哥儿送到双喜手里的时候,她也没反应出一句话来。姜黎却是寻常, 也用最寻常的语气跟她:“今儿福哥儿生日, 晌午放在夫人家里过,到了傍晚,我过来接。”

    罢也不多留,这就要走了。然还没转过身子来,沈夫人这会儿反应了过来, 忙一把拽住她的手, 口齿不甚利索地:“要不……殿下也留下吧……难得过来……”

    姜黎自然是不留的,把手从沈夫人略显粗糙的手心里抽出来,微笑着道:“我就不留了,福哥儿在这里就成。他也没来过, 夫人带他好好玩玩。”

    这话完, 姜黎再不给沈夫人任何话的机会, 便踩上高凳进了马车。进去后又伸出头来, 看向福哥儿嘱咐:“记住娘的话,祖母年纪大了,不要捣蛋,听到没?晚上娘就来接你。”

    福哥儿头上戴着与衣裳同色的雪青儒冠,向姜黎点头,应她:“娘,我记住了。”

    姜黎把福哥儿交给沈夫人是放心的,这便没话再,与沈夫人又:“夫人,那我走了。”便把身子缩回了车厢里。

    沈夫人想留她,但留不住,心里怅然。然再低头看到个子的福哥儿,也就没了哀愁的心思。这不仅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与她相见话,也是福哥儿第一次来沈府上。之前都是她和双喜过去公主府,每次也都是只能看看孩子。今天听到姜黎把孩子送上门来时,就已经惊喜得无可不可了。

    看着姜黎的马车走远,沈夫人弯腰抱起福哥儿来,往院里抱,一面看着他:“福哥儿想玩什么,祖母给你找去。”

    福哥儿便在她怀里回话,“堆木头,九连环,我还会赶围棋呢……”

    沈夫人听着福哥儿话就笑,心里暖烘烘的,又夸他,“哥儿真聪明,这么就会这么多东西。不像你爹,时候憨得要命,一根筋。长到大了,还是一根筋。”

    听到提爹,福哥儿便好奇,问沈夫人:“娘爹出去仗了,怎么我都四岁了,爹还是没回来呢?祖母知不知道,爹在哪里仗?”

    好好的,提起他爹做什么呢?沈夫人抿口气,到底没现出伤心的神色来,只回福哥儿的话:“在很远的地方,要走很久,所以这会儿还没到家呢。”

    福哥儿,大人什么也就信了。再遇着好玩的东西,也不计较有没有爹的问题。在他的意识里,有爹没爹的分别,大约还没那么清晰。

    沈夫人今儿高兴,自然带着福哥儿满沈府转悠,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他身上。双喜这会儿得脸了,是沈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自然也时时跟着。她看沈夫人带着福哥儿玩的高兴,自己也高兴,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沈夫人是沉浸在祖孙乐里没有空下心思多想,她作为个外人,想得自然就多些。虽几年的时间足够长了,长到可以化解掉任何恩怨。但是为什么,姜黎不是在平日里从公主府的二门里出来见沈夫人,而是今儿特特把孩子送过来,温温和和地跟沈夫人话,还让孩子在沈府上过生日。

    她心里忖这事儿,却没出来。不过想着,也许是自己多思也未可知。然也就到了第二天傍晚,事实就证明出她那不是多思多想,因为如意来找她,与她闲唠嗑,:“阿离姐姐带着阿香姐姐走了,现在府上就剩我一个,真没趣儿。我我也要跟着去,非叫我留在京城看家,真是……”

    双喜不明白,“她去哪儿了?”

    如意深吸一口气,看着双喜,“去西北了。”

    姜黎忍了几年,在福哥儿满了三周岁,不惧旅途奔波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离开了京城。一个车夫,一驾马车,行囊金银若干,在长长且崎岖的黄泥路上一直向北。从闷热的盛夏走到寒冰满地的严冬,越往北越见荒凉。

    路过某处眼熟的地方,姜黎会和阿香起以前的事情。她们在这里扎过营,她们走过这条路。有几个姐妹,死在了哪一处。然不管在哪一处,都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在这人世间再找不到存在过的证据。人死灯灭,什么都留不下。

    姜黎不知道去西北能不能找到沈翼,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牵引着她,让她往这里来。不管是为了寻找沈翼,还是为了亲临那一处终结过往的所有记忆,她都必须来。

    姜黎一直怕福哥儿忍不下这一路上的辛劳,结果是多余的顾虑,他明显很喜欢这趟旅程。喜欢马车跑起来的噔噔声,在车厢里摇到睡着。也喜欢黄沙扑面,在脸上蒙一层纱巾,覆住口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京城那宅院儿里看不到的。

    姜黎没有跟他去找爹,不过怕到了也没找到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代。她所希望的,是福哥儿在安心满足的环境下长大。所有的悲苦,所有的世俗压力,能越晚压到他身上越好。每每思及此,姜黎知道,自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母亲。至少,没在最合适的时候让福哥儿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们七月从京城出发,因顾念着身子,没有怎么急切地赶路,这一路便走了半年之久。到了玻琉城的时候,连正月十五的元宵节都过了。可这里还是很冷,冰天雪地,暮色稍沉的时候就难在街面上看到行人。

    姜黎在旅店住下来,车夫一间,她和阿香福哥儿一间。福哥儿从就是跟她睡的,一直没分开过,这会儿自然也还是与她睡一张床。阿香在旁边的床上,夜里偶尔会起来看两人有没有盖好被子。这么多年了,一直这样。

    她们到玻琉城后歇了几日,养了养身子。阿香虽然在这里守了不少年,但对玻琉城并不是很熟。姜黎只来过一次,是沈翼带她来的,那一日吃茶看戏,玩了一天,所以她还稍微有点印象。只是,如今的玻琉城,和她印象里的玻琉城有不少出入。原因有二,一来是她记得不真切,二来,又经历过战乱,是比以前更残破了些。修缮的工作一直在做,却因是边境城,所有的朝廷供给都不会来得很及时。

    姜黎和阿香管不到这些,她们是有目的而来的。无心在这城里寻乐子逗留,只在歇了几日后,便要驾了马车往曾经她们西北军驻扎的地方去。那里是荒地,四面有山,也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印霞河。

    阿香不是很能找到路,只知道那地方是在玻琉城的西面方向,至于在哪里怎么走,都不知道。姜黎对路的印象也没那么深刻,那一次毕竟是沈翼骑马带着她的。思忖一气,姜黎就没有让车夫赶马车带她们前往,而是直接去城门外的马市车行使了银子。

    使了银子后,给她们赶车的是个伙子,穿一身灰衣,身上有微微的马粪味。她牵阿香和福哥儿上马车,让这伙子带她们去印霞河。印霞河是好找的,但印霞河也很长,到底去哪一处,那伙子一面赶车一面又问了一气。

    姜黎这里没什么可描述的,只道:“京城过来的军队驻扎在那里,有训练场。”

    听了姜黎的话,那伙子便了然了,只:“你的地方我应该知道的,没有错。但那里早不是秘密的地方了,军队也都不往那里驻扎。还是许多年前,有军队驻扎过。但是自从和北齐的公主和亲之后,他们就班师回朝了。后来又有军队过来,已不在那里扎营。”

    伙子这话一,阿香拍一下大腿,道:“就是这里了,我们不找军队,就找这个地方。”

    这就算把地方准了,马车一直往那边赶去。这伙子一路上话多,又问了姜黎和阿香许多话。问她们找这地方做什么,又问她们是哪里来的,不是本地人,此类种种。姜黎不答话,都是阿香与他话,胡乱一气。

    福哥儿听了话也好奇,抬头问姜黎:“娘,你和阿香嬷嬷找那个地方做什么?”

    姜黎抱着他在怀里,看着他道:“娘和阿香嬷嬷以前在那里生活过,想去看看。”

    福哥儿想一想,:“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姜黎这便笑起来,“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娘那时也才十六岁。”

    福哥儿挠挠头,“是么?”

    可不是么,那会儿姜黎才十六岁,还没有和沈翼好上。在那军营里发生过多少事情,这会儿在脑子里回想起来,都只有深深的感慨。她们在河边不论严寒酷暑地洗衣服,去山上捡柴火,缝补许多衣裤鞋袜。在那一方不大的荒僻地里,一群女人在油灯下熬生活。她们走后,还有几个生病的女人留了下来,已无有人知道她们后来如何了。

    马车一路赶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便是没有帐篷马厩,姜黎和阿香也还是一眼就还原出了以前这地方的样貌。虽也变了,一切却还是熟悉的。下了马车放眼望去,茫茫荒野,不远处一条长河蜿蜒在眼前,到了傍晚,便会印上霞光。

    这里的雪都还没有化尽,到处都有残雪。灰白相间,别有一番旷野的风情。福哥儿站在姜黎旁边,拽着她的手,半张脸都包裹了起来,身上的斗篷边缘扫地,风一过就擦动地上的雪渣。这里鲜少人来,雪都还是松软的。

    福哥儿看着这里的景象,忽操着稚嫩的声口开始念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念完了仰头看姜黎,:“娘,这是我刚学的诗,跟这里一模一样。”

    姜黎低头看他一眼,再抬起头看出去,果然是这诗里的意境。白雪微残,景色凄荒,印霞河边那株杨柳还在,顽强地活过了这么多年。杨柳下面正坐一老翁,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河边钓鱼。

    阿香觉得奇怪,只道:“傻子不是,这时节那河里的冻还没化呢,能钓着鱼么?”

    福哥儿记性好,教他什么都记得住,难为这会儿也会用,又抬起头看向阿香:“所以,钓的是寒江雪啊。”

    阿香听不懂,只道:“福哥儿的都对。”

    那厢赶马车的伙子又跳回马车上,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只对她们:“我留在马车上等你们,你们要看就去看吧。待会儿回来,我再带你们回去。可别太磨蹭,这里太冷,没有城里暖和。”

    阿香回头应下他的话来,自过来搀起福哥儿的手,把他往那荒地里领,一面带着他玩一面与他:“当年你娘在这里受了很多辛苦,就在那河边洗衣服,去那山上拾柴火。亏得遇上你爹,否则这世上就没你娘,也没你啦。”

    福哥儿任阿香拉着,回她的话,“那我爹呢,是不是在这里?”

    听福哥儿这么问,阿香自还是扯谎话:“你爹不在北边儿仗,在南边儿呢。”

    福哥儿听了便有些失望,低声了句:“哦……”

    这边阿香带着福哥儿玩,那边儿姜黎却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她在听了阿香那句“傻子不是,这时节那河里的冻还没化呢,能钓着鱼么?”后,就生了别样的心思。这么冷的天,这么荒僻的地方,谁会过来钓鱼?

    她这么想着,便一步一步往印霞河边去。看着那株柳树,看着柳树下披着蓑衣的人,背影孤凉。会是沈翼么,她想着。越这么想,就越觉得那人背影眼熟,便不自觉地越走越近。

    这一段路,她觉得自己走了好久。终于走到那人身后,却喉间发干开不了口话,也不敢去看那人的脸,只怕见着脸又失望。她就这么站着,站了许久,才出一句:“老先生,能钓得到鱼么?”

    那披蓑衣的人听到有人话,头上的斗笠动了动,便转过了头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惊住了。姜黎觉得自己的四肢都僵了起来,隔了许久许久,才又出一句:“秦泰……?”

    是秦泰没错,曾经那个略带少年感的人这会儿成熟了,一点点生嫩气也没有。他看着姜黎,脸上也是惊诧,在姜黎叫出他的名字后都没反应过来。一直等阿香带着福哥儿过来,也惊得神经混乱,叫了他一声“秦都尉”他才缓过神来。这便丢下手里的渔竿站起来,看着姜黎声了句:“阿……阿离?”

    姜黎没来得及话,倒是阿香一惊一乍的,看着他问:“你没死吗?”

    秦泰听阿香这么问,突然笑出来,还是像以前一样露出两颗虎牙。他:“差一点,命大,被人救下来了。”

    这事儿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除了福哥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发呆以外,相对的三人都还在惊诧的情绪当中。一时间千头万绪,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起。姜黎和阿香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结果没想到他还活着,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这辈子还能再遇上。

    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三个人都有些无措。姜黎不知道该什么,便胡乱了句:“你还要钓鱼么?”

    秦泰转头看看自己在河边凿出来的冰窟窿,渔竿浸了半截在水里,忙弯腰去收渔竿鱼线,:“不钓了,够了。”

    姜黎低头看看,他旁边的桶里只有两条二寸来长的鱼,也不知钓了做什么的。只看着他收起渔竿拎起桶,看着她和阿香:“你们来多久了?这里没什么可看的,要不往城里去,去我家里,今天我招待你们。”

    事情转变成这样,姜黎和阿香都难再有伤怀过去的心思。转头往这四处看看,确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会儿又见着了秦泰,想想算了,熟人相聚去,这里想伤怀的时候再来就是。横竖永远都在,且一日荒僻过一日。

    决定了,这便要往玻琉城回去。原秦泰是走着过来的,这会儿要与姜黎她们一起,便要坐去马车上。坐到车厢里的话,这又不太方便,最后便坐在车夫旁边,陪车夫赶车。

    阿香见了秦泰高兴,自然问他许多话,问谁救了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种种。秦泰气色不差,不过把这些年分开后的事情了。其实也没什么,他被一个猎的男人救了,带回家去养了许多日子伤才好。后来在他家住了一阵子,一直不知该往哪去,便没走。而后长年累月下来,慢慢也就似一家人了。那男人的闺女正好中意他,后来自然而然成了亲。所以,秦泰这会儿是有家的。

    姜黎坐在车厢里不话,听着秦泰三两句地把分别这么多年发生的事情完,好像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但其中有多少难处,人的心性又随时间发生了怎样的改变,都是不出来的。可能大约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两人从才刚见面下几句话之后,就都明白了,过去的一切都只能是记忆里的事情,她们现在,也只算是旧年老友罢了。

    秦泰听到了福哥儿叫姜黎娘,所以也没多问福哥儿是谁。他从那孩子的眉眼里看得出来,是谁的孩子。可也因为看出来了,心里又有了其他的纠结。暂时却又不能表露,只把姜黎和阿香带回了玻琉城城北角落的家里去。

    姜黎便也见到了他的妻子,生得十分乖巧的模样,没有一点精明妇人的样子。做起事有时候也会忘东忘西的,但秦泰对她很有耐心,两个人的感情瞧着也很好。姜黎还记得秦泰以前跟她过的话,她喜欢可爱的、乖巧的、听话的女孩子,笨笨的,逗起来才有意思。大约,就是他妻子这样了吧。

    姜黎和阿香在秦泰家吃了饭,也看足了恩爱夫妻该有的样子。秦泰也有了孩子,虚五岁的姑娘,和福哥儿同岁,只月份比福哥儿一些,她是九月出生的。两个家伙到一起倒也投缘,只管自己玩去,再不找父母爹娘的。

    如此,谁还会提起那段仿佛飘在云际的过往么?没有人会提,它存在过,却终归是一场短时间之内的虚幻情愫。因为不可得,所以那时强烈。人年少时会对许多人动心,但能一起历经世事走过生死,在心里刻下抹不去印记,只能是那一个人。

    秦泰招待姜黎和阿香,像招待寻常老友一样。但一直到吃完饭,他也没问姜黎和阿香为什么会来西北。吃罢了饭后,他又有事,拎上在印霞河钓上来的那两条鱼出了门,让自己的妻子招待姜黎和阿香。

    姜黎和阿香以客人的身份呆着,不多问什么。秦泰的妻子把家里年上没吃完的一些零嘴儿都拿出来,让她们吃着玩。三个人便围着桌子闲话,不时再瞧瞧孩子。秦泰妻子跟她们没什么可的,话里话外都离不开秦泰,他时候,原就是孤儿,在街面上讨生活,他各种事情,都是姜黎所不知道的。听这些话从面前女人嘴里出来,不过在证明一件事情,秦泰的过去,秦泰的一切,其实从来都和姜黎没有产生过真正的关系。

    三个人在一起话得久,却还不见秦泰回来。她们要走,也得跟秦泰招呼一声再走。阿香看姜黎不是很想继续再呆下去,大约没有找到沈翼,见到秦泰的暂时喜悦也不能真正让内心踏实,因便问秦泰的妻子,“他做什么去?”

    他妻子笑笑道:“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去见债主。”

    “债主?”阿香不解,姜黎当然也听不懂。

    秦泰妻子回阿香的话,“是啊,这人可怪了。三年多以前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照理官人是他的恩人才是,结果他却成了债主,日日让我家官人过去伺候他。因伤重断了条胳膊,就一直不死不活的样子,不大像个活人。天天在家劈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劈柴。官人什么,他觉得自己废了,是个废人,只能劈柴,所以就一刻也不消停。后来啊,谁家有柴火要劈的,都找他。最怪的是,他吃鱼只吃印霞河的鱼,冬日里也要叫官人去钓。哪里能钓得到,都是些鱼苗儿。”

    姜黎和阿香听着这话,忽而眸子都亮了起来。然后互看了彼此一眼,异口同声问:“这人叫什么名字?”

    “那不知道。”秦泰的妻子摇头,“官人一直叫他大哥,没叫什么名字。”

    但凡是能联系上的事情,姜黎自然都不想糊弄过去。她一直觉得沈翼没死,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自己能做的该做的做完。不管死没死,这一趟来西北,都要把事情定下来。倘或没死,找到他要问问他,这么几年为什么一直不回去。如果人确实没了,她还自己带阿香福哥儿回去,独自把福哥儿抚养长大。

    姜黎觉得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沈翼,就像她上午在印霞河看到秦泰背影时也觉得他是沈翼的心情,是一样的。一直思念一个人,便会觉得任何人都可能是他。觉得他还在,在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她问秦泰的妻子:“那人家在哪里?”

    秦泰的妻子也是知道的,自然道:“在最后那排庄子,西北角上的破宅子里。”

    姜黎听了话便有些迫不及待,看向阿香:“我想去看看。”

    阿香明白她的心情,别姜黎,就连她听了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债主,只吃印霞河的鱼,都觉得是沈翼。这会儿自然应姜黎的话,要陪她过去看看。秦泰妻子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如此,见她们想去,自己又没什么事,便主动要带她们去。这就关门落锁抱上孩子,穿巷口往后头去了。

    却秦泰拎上那两条活鱼,去了最后排的庄子,踢开只及膝盖高的破篱笆门,进屋就开始淘米烧饭做菜。这破宅子里住着的男人,确实是三年多前他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沈翼。那时京城派兵过来支援,他听了是沈翼的军队,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也因为他的关注,沈翼捡了一条命。沈翼被他救回来养伤养了很久,命是保住了,但被大刀砍掉的胳膊却再接不回去。

    沈翼战后伤重,在秦泰家养了足有一年,才彻底恢复。那时秦泰以为他伤好了就要回京城,还想了各种法子凑钱给他凑了盘缠,结果他却不想回去。而后只好又把各处借来的银钱都还回去,找这地方给沈翼搭了个破宅子,让他住下。

    秦泰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觉得是与姜黎有关,所以他也不问。直到今天看到姜黎身边的孩子,自然也就确定了,在没有他之后,沈翼和姜黎之间是发生了故事的。至于发生了什么,他没立场问,也不想再掺合。所以,他没有跟姜黎沈翼的事情。

    他把米淘好后放去锅里,在锅下点起柴火,便去杀那两条鱼。鱼很,烧出来也吃不了几口,可沈翼要吃啊。秦泰这便杀着鱼,不时转头看向正在院子里劈柴的沈翼,开始叹气抱怨:“大哥,祖宗,你真算折磨我一辈子么?”

    沈翼专心地劈柴不看他,淡淡地回他的话,“你欠我的。”

    欠他什么,就是不顾兄弟情谊,不顾沈翼对他有过的提拔与恩情,在知道他心里放不下姜黎的时候,还特么趁虚而入,刺了他一刀还要带他的女人走!可耻!

    “我当时糊涂,不是忏悔过了么。你现在这叫什么,蹬鼻子上脸。”秦泰这会儿不高兴,跟他话早不客气了,“你就是自己心里不痛快,也给我找不痛快。好,你断了胳膊,我给你梳头帮你洗漱没什么。我媳妇儿做的饭,你怎么就不能吃?非要我给你亲自做,还非要吃印霞河的鱼,故意的你!我真是,后悔救你!”

    沈翼躺手里的动作不停,扶住圆木头,一斧子下去,还是淡淡道:“后悔晚了,我也没想活着。”

    秦泰一面生气一面还是杀鱼,把鱼杀好了放在陶盆里,抬起头看向他,“京城有你的爹娘老婆孩子,你为什么不回去?不过就少了一条胳膊,又不是少了那玩意儿,怕什么?”

    沈翼听他这话,忽睁停住了劈柴的动作。手里拿着斧子,悬空在柴火边缘。秦泰很少跟他提起京城,倒是提过他父母,但从来没有老婆孩子这话。然后他便抬头看向秦泰,问了句:“什么老婆孩子?”

    秦泰也看着他,“已经来了,今儿巧,在印霞河边上被我碰上了。你坐这里等着,不准什么时候就到。”他知道,自己不,妻子也是会闲话透露的。出情况来,姜黎和阿香自然猜得到。

    沈翼听他这话便蹙起了眉,第一次在不是吃饭睡觉梳洗方便的时间撂下斧子。他低下眉来,眸子微动,这才有些活人的样子,低声问秦泰,“谁来了?”

    秦泰去看锅里烧的饭,正到了火慢煨的时候,便灭了些灶底的火。他原来也不怎么会做饭,被沈翼逼的这两年,蒸饭烧鱼的本事比他媳妇还好。这两年里,沈翼就是个活祖宗,起先连上茅房都要他跟着,因为一只手不方便。后来习惯下来,私事上只还让他束发。但他吃的饭,一直都是秦泰过来做的。

    秦泰没理会他的问话,只把米饭蒸好,又去烧鱼。那两条鱼,烧得也快,一会儿就起了锅。而后自然叫他过去吃饭,自己只在桌边看着。

    这时候的沈翼,眼睛终于不再像往常一样灰暗死木,自然是秦泰的话刺激到了他。秦泰能看得出来,这便开始问他:“之前问了你你也不,现在我再问你,你不回京城,在这里作践自己,是不是因为阿离?”

    问了这话,他还是不答,但这会儿从他表情里能看出端倪。秦泰也就不要他回答了,接着又:“你这人就死没出息,瞧瞧你这样子,把自己作践得跟鬼一样。我就想不明白,你怎么做上的镇国大将军?”

    沈翼埋头吃饭不话,快速吃罢了放下碗,又问秦泰:“到底谁来了?”

    秦泰吸了口气,也不再与他兜圈子,:“阿离阿香,还有你的儿子,五岁了,叫福哥儿。”

    沈翼听他完这话,瞬时便僵住了身子。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微微低着头道:“不可能!”

    秦泰把桌子上的碗摞起来,“你要是不相信,你就去我家门外猫着瞧瞧,看那是不是阿离和阿香,再看看那娃娃,是不是你的种。”

    沈翼嘴里着不相信,站起身子来,仍:“我去劈柴。”罢了出屋去,却不是去劈柴。听到姜黎的名字,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出篱笆院儿,要往秦泰家看看去。然不过刚出门院门,就迎面碰上了正过来的姜黎阿香。三个妇人,两个孩子。他站在原地,这三年多以来,在秦泰媳妇儿眼里头一次不像个活死人。原来这个人,是有眼泪的。

    姜黎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停住了步子,看到他现在颓然的样子,心疼到呼吸不畅。可她也生气,喜恨交加,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看沈翼站在院门处不动,只好自己走过去,到了他面前,哑着嗓子问了句:“这么多年,你还活着?”

    沈翼不出话来,在听完姜黎的质问后,又有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在了他脸上,声音清脆痛感真实,扇得他脸边头发徐徐飘起。他看着姜黎的脸,除了眼里有泪光,其他什么表情也没有。而后他忽抬起胳膊,把姜黎揽进了怀里。见到了她,便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哪怕现在能抱她的,只有一条胳膊。

    姜黎伏在他怀里,终于绷不住情绪哭了起来,肝肠寸断。手里攥着他胸前的粗布麻料,哽咽着跟他:“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

    沈翼眼角的眼泪也往下掉,他把下巴抵在姜黎的头顶上,好半晌才开口:“对不起。”

    他以为她会忘了他,会叫老皇帝给她找个合适的人成婚,从此踏实度日。他不想回去,一是不想与她同城陌路,二是自己断了条胳膊,已经与废人无异,一直在自暴自弃。他留在这里,折磨自己,也折磨秦泰。他没有想到,她会来找他。

    阿香在旁也早哭成了泪人,福哥儿不知道为什么,伸手给她擦了一下眼泪,忽问:“阿香嬷嬷,娘抱的那个是谁?”

    阿香听他话也才想起他来,这便把他放去地上,跟他:“快过去,叫爹。”

    “爹?”福哥儿不敢相信,“我爹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么?”

    阿香擦擦眼泪,把他往前推两步,“他就是了。”

    福哥儿一直想要爹,但一直没见过爹。他想象中的爹,应该是穿着金甲,手握宝剑,身骑战马的大英雄。而现在这个爹,却是一身粗布麻衣的糙汉子。他站着看沈翼,看到沈翼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父子俩四目相对。而后,福哥儿便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这便相信了,这就是他爹,因笑起来,忙冲他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仰头看着他,叫了声:“爹。”

    姜黎看他过来了,便放开了沈翼,抬起袖子擦了一气眼泪。沈翼这便弯腰一只手把福哥儿抱了起来,而后一直盯着他瞧,大约与福哥儿是一样的心情——这真是我儿子?

    福哥儿没有姜黎沈翼阿香她们那样的久别重逢的情绪,他只有终于有爹了的简单高兴,所以也一直盯着沈翼,笑得跟花一样,问他:“你真是我爹吗?”

    沈翼也看着他,能看出他是像自己的。心里暖烘烘的,回问他:“你爹叫什么名字?”

    福哥儿毫不犹豫道:“叫沈翼。”

    沈翼这便笑起来,“那我就是你爹了。”

    父子之间的相认是温馨的,因为福哥儿不会哭,的每一句话都天真简单。他只有认爹的喜悦,因而也叫沈翼伤感不起来。他被沈翼抱着,还会去伸手拽他的空衣袖子,问他:“爹的胳膊呢?”

    原本觉得这是伤疤,他因为自己断了胳膊的事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但这会儿被福哥儿问起来,却也觉得没什么了,回他的话:“仗的时候伤了。”

    福哥儿听了话一副了然的表情,然后又道:“那娘和阿香嬷嬷还有祖母,都没有骗我,爹是个在战场上杀敌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沈翼想摸他的头,却没有手,只好凑过额头去,碰了碰他的额头。这时,沈翼已经抱着福哥儿进了院子。姜黎和阿香跟在旁边,也没扰他和福哥儿话。

    那边儿秦泰和他媳妇已经在井边洗碗了,她媳妇儿声儿,红着脸:“他们是这种关系,你怎么不早跟我呢?你不知道,来之前我还在她们面前了债主好多坏话。”

    秦泰看看那边已经有些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跟他媳妇:“又没假话,怕什么?我还嫌少了,穿他的老脸!”

    秦泰媳妇他一下,再不了。两人洗了碗,只觉不该再扰人一家三口团聚,便招呼了一声要回家去。那边儿阿香呢,也不想掺合在里头,便跟了秦泰一块儿走。留下姜黎福哥儿沈翼三个,让他们自个儿腻歪去。

    人走后,沈翼又和福哥儿咿咿呀呀地了一通话。等到要跟姜黎话的时候,姜黎便道:“男人都一个样子,有了孩子忘了媳妇儿。”

    沈翼想把她往怀里揽,可是没有手。姜黎好像瞬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自己挨了过去。她本来还想质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回去,可现在看到他在这里过成这个样子,便除了心疼什么质问的心思也没有了。

    两间土木搭的茅草房子,膝盖高的篱笆院儿,一口锅灶,一张桌子一张床,再没有其他的东西。而这院子里,堆满了柴火,有劈过的有没劈过的。所有的这些,就是沈翼现在的生活。

    姜黎和福哥儿陪着沈翼在他这残破不堪的宅子里呆了半日,偶尔会有来拿自家柴火的乡邻。沈翼在这里每天都发疯似地劈柴,人家自然也都是不用白不用。但今儿见着姜黎和福哥儿,便惊讶了。出去就,北边儿那断臂家里,来了个神仙一样的女子,还有个神仙一样的孩子,真是叫人羡慕不已。

    到了傍晚,秦泰又带了东西过来,要给他做饭。姜黎看秦泰的神色就知道,被沈翼折磨得够呛。沈翼这会儿没心思折磨他,便:“今儿你去你家吃。”

    秦泰听他出这话来,自然高兴,拜佛祖拜菩萨,谢天又谢地。这就把沈翼姜黎和福哥儿领着去了他家,阿香这会儿也没走,便几个人一桌,热热闹闹吃了晚饭。

    晚饭吃完的时候天已经煞黑,要回城南的旅店还得耗费时间。外头又冷,秦泰便与他妻子留姜黎阿香带孩子住下,但不留沈翼,只:“咱家就还能腾出两张床,你就回家睡,好吧?”

    沈翼却偏不走,秦泰没办法,只好多烧了几锅开水,让大伙儿都洗漱歇下。他家确实还能腾出两张床,因帘子拉起来,阿香睡了一张,沈翼姜黎和福哥儿三人挤了一张。福哥儿挤在姜黎和沈翼中间,躺在姜黎怀里,让两个许久不见的人颇有些烦恼。

    姜黎在床上躺了一气睡不着,便声跟沈翼:“睡得着么?”

    自然是睡不着的,沈翼摇摇头,也声:“这里太挤,把福哥儿抱去阿香怀里,我们去后头住。”

    姜黎自然是愿意的,便心起身把睡熟的福哥儿抱去了阿香怀里。而她和沈翼悄悄穿好了衣裳,又悄悄出了门,在月色中手拉着手穿过数几条巷子,去到沈翼的茅草屋。进了篱笆院,刚推开屋子的木板门,沈翼便揽过姜黎的身子找准她的唇吻了下去。

    激情爆发出来,不过几下两个人就有些气喘吁吁。沈翼勾脚关起门板,吻着姜黎一起躺到床上。气息都已经变得灼热,他在唇上轻轻亲下去,松开又亲下去,然后突然问她:“我现在基本是半个废人,你嫌弃我么?”

    姜黎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一辈子没这么深情过,跟他:“你缺了胳膊,我就做你的胳膊。你缺了腿,我就当你的腿。下半辈子,我给你梳头束发,帮你梳洗穿衣。哪怕有一天你不能动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沈翼心里所有的顾虑,都被姜黎的这番话消除了干净。如果姜黎不来找他,他大约也就这么在自暴自弃情绪的颓废下去了。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遗弃,没了胳膊,是个废人,回去了也不能拥有圆满的人生。但这会儿姜黎来了,还带着他的儿子,他又怎么再能这般下去?

    他把姜黎抱在怀里,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在这四处透风的茅草屋里,与她抵死相缠……

    沈翼和姜黎决定回京,是在一个月后。他们在秦泰家吃了最后一顿饭,比秦泰家过年吃得还丰盛。这是普通人家的日子,永远没办法每日都大鱼大肉。也就逢年过节的,还能吃口好的。

    姜黎和沈翼走的那一日,秦泰并自己的媳妇儿闺女,送他们到南城门外。没什么好东西给的,便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干粮,能在路上饱饱肚子。走前告别,难舍的话了许多。因这一别过,这辈子基本很难再见了。

    沈翼跟秦泰:“这里呆腻了就去京城,在那里给你找个差事不难,至少比在这里过得好。”

    秦泰应他的话,看着他们上马车。去不去京城的不过是虚应,因为他还有媳妇儿,祖祖辈辈都是玻琉城的人。他舍得离开这里,不见得他媳妇儿也舍得。这话自是后议,只先把她们送走。

    秦泰看着马车越走越远,眸子里有不舍有伤感,最后往他媳妇儿肩膀上一靠,长长松了口气,:“阿弥陀佛,终于把这祖宗送走了……”

    分别最是难过,大抵都是因为路途遥远,相见无期。从西北回去京城,堪堪又用了半年时间。这一来一回,一年也就过去了。等马车抵达京城的时候,已是入了秋日。到了南薰门的时候,福哥儿又吟诗一首,“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姜黎看着他的脸笑起来,她带了一本诗集出去,就来回路上教一教,难为他都记得。要么呢,孩子心思单纯,记性最好。等越长越大,心思越分散,记性也就越不好了。但这又都是短时记忆,需要一直去巩固。是以,福哥儿这番回到京城,也该上学了。

    沈翼回到京城,此番没有先往公主府上去,而是直奔家门。姜黎带着阿香和福哥儿回去,他回沈家。到了沈家门上,吓得守门的厮都哆嗦起来。风风火火地跑进去传话,传的话却是连自个儿都不信,只扯着嗓子叫:“二爷回来啦!”

    沈夫人听到这话的时候正在吃茶,手上一抖就松了茶杯子,那滚烫的茶水便浇在了膝盖上。这也不及管,连忙提了裙面起来,快步往外头去。一直去到二门上,看到沈翼,那眼泪便流了一脸。

    沈翼见了沈夫人就行大礼,跪拜磕头,:“不孝子沈翼,回来了。”

    沈夫人这时候见着了活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也不应他的话,往那垂花门边去,往那门框上使劲撞。还是双喜给拉住,与她了句:“太太,是二爷没错,不是做梦呢!”她才停住。

    这便泪流成河了,她扑去沈翼面前,抱着他,哭得昏天地暗,一面哭一面诉这些年自己心里的委屈痛苦。沈翼只觉对不起她,对不起所有关心他的人,自还是百般认错。但人都把他盼回来了,还能有心思怪他么?况且,他还不是全须全尾回来的。

    沈翼回来的消息传得快,不一会儿便在市井间传开,人只当是个传奇。老皇帝听到后,也惊了好一阵子。在宫里等到他来请安,把他上上下下都瞧了遍,一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依沈翼现在身子的状况,他已经无法再担任禁军统领,只那镇国大将军的官位还是他的。武将官位,后代世袭都没问题。虽没了兵权,也没法再为国家效劳,只能平日里在朝中给给主意,但到底是保住了地位富贵。他还是老皇帝的宠臣,凭一条断了的胳膊,得人敬仰尊重。

    沈翼本来也就是不怎么贪恋权势的人,消失数几年回来后,还能得这般,已是心满意足。他也很累了,不喜欢朝堂争斗,也不太想再冲锋陷阵上阵杀敌,过那抛头颅洒热血的日子。他只想留在京城,陪着自己爱的人,陪着自己的孩子,简简单单过完下半生。

    如今是刚好,一切都如他所愿。

    八月十五中秋节,沈家得了团圆,欢聚一堂。沈夫人在饮桂花酒赏月的时候,心里惦记的是姜黎和福哥儿。一家人,只缺了他两个。想着想着,便放下酒杯,与沈翼:“娘这几天把东西都给你备齐了,明儿找上媒婆,你去公主府提亲。早点把人娶进门,早点让娘安心。”

    这也是沈翼惦记在心上的事情,看沈夫人主动提了出来,自然立马应下。第二天早早儿便起来了,带着家中厮扛上东西,找了媒婆,便直奔公主府而去。到了那里放下东西,把亲事提了,便不出来了。厮和媒婆领了赏,自不管他们,自行出了公主府。

    沈翼跑去上房找姜黎,把她往床上一压,:“我们总算名正言顺了。”

    姜黎把脸歪到一边,推他:“瞎,礼未成,还没名正言顺呢。”

    沈翼不管,抬手拽了系住帐门的带子,找准姜黎的唇便亲过去,“我是就是了……”

    帐门散落下来,窗外有风,轻轻徐徐地扫进来,撩得那纱帘儿翻飞而起……